第一篇小说——漫长告别
(一)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室户人家的村落,你把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读着读着他停了下来,目光投到窗外遥远的海岸,耳边传来一阵阵浪涛声。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胸怀浪漫主义的青年时,一个人送他这本《百年孤独》,他信誓旦旦答应一定看完,一晃,已过了十年,进度仍停留在第一页。初升的太阳跳出海面,仿佛世界新生伊始,一切又有了新的开始。 搬来这个小岛已经一个月了。这里是东极岛,早在搬到这里前他就在电影中看过这个小岛,那时他想如果能在这里生活多好。此前,他从没见过真正的大海。那个人最喜欢海边,十年前给他听过海的声音,海的声音真好听啊,海水啪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音有起有落,大珠小珠落玉盘。现在他只需要站在窗口就能听到这永不倦怠的海浪声。她还好吗?
一只海鸥来到他的窗前,晾晒沾湿的翅膀。他又继续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了八点,一艘大船拉响了汽笛。他起身去做早餐,简单的三明治配牛奶。吃完早点后,他便开始整理家里。搬家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了,尽管已经断断续续收拾了一个月,还是有些杂物需要整理。他是个念旧的人,有些物品随他兜兜转转了很多地方仍然舍不得扔,比如说大学时买的吉他、夜市淘的耳机、二手店里买的旧书。打开一本泛黄的书籍,从里面滑落一个粉色信封,打开,“那年我16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这是她三十岁写给他的一封信,偷偷读了很多遍,舍不得扔,又不知道收在哪儿只好夹在一本书里。她像一朵云,像一个梦,曾被他抓住,又被他放走。她是怎样带着泪水离开的,他不敢想,也不能想,那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一个女人的伤心算什么呢,她会忘记的,我只是一滴露水,而她是永远鲜艳的花朵。现在她一定还是那朵明丽的花。继续收拾东西吧,过去的事情怀念它做什么?他这样想着。
整理完已经十一点了,去街上随便吃点吧。外面街市熙熙攘攘,礼品店挤满了游客,店里各式贝壳制品琳琅满目,挂在门前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前面的少男少女依偎在一起,不时指着天上的海鸥或远方的灯塔。还有漂亮的女孩子摆各种妖娆的动作拍照,年轻的躯体飘来阵阵香气。他找了家面馆坐下来,点了碗海鲜面。在等面的间隙中,他观察着食客们,多数是带着好奇啧啧称赞的外地游客,“我跟他们其实没什么两样,这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暂住在这里,吃了几次常吃的面条。”他在心里说。吃完饭,准备去喝杯咖啡,街角常去的那家,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话不多,总是在吧台忙碌着,让人觉得安心。这个月来他每周末光顾一次,总是坐在窗边的位置,喝一杯拿铁,观察着形形色色的行人。今天他走进去照例点了一杯拿铁,便往固定座位走去。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了,蜷曲的中发披在身后,湖蓝色的连衣裙与远处的海水融为一体,她转过侧脸。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击中了胸膛,这是十年前的那张侧脸!眼角有一颗泪痣,他曾经为它抚去晶莹的泪珠。她转了过来,他停止了心跳。那张清秀的面庞略显疲惫,眉毛还是弯弯的新月,眼神柔波流转,嘴唇抹上了两片朱红。她好像看见了他,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局促起来,随即一笑,脸上的线条立刻长了出来,嵌在她的脸上。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在什么样的场景重逢,多少次告诉自己再也不会相遇,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在她最爱的海边相遇。他看了一眼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微胖的身材,粗糙的脸孔,稀疏的头发,不再是少年。“我将如何走向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的心里局促不安。她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还没等她来,他抢先一步快速走了过去。他想抬起手,又落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