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命
这几年我越来越信命了。
一些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说不清道不明，我不得不把它归咎为命运的安排。屡屡遇到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或许这就是我本该要经历的，我逃不了也躲不过。
（一）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刚和我妈语音通话了一个钟头。最近跟我妈通话的内容大多围绕“我爸对她的暴戾”，她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抱怨，我在电话这头手足无措地叹息。我无力的安慰丝毫抚平不厌恶了她的焦躁，我仅仅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持平静，听她倾诉，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的苦痛。
说起来我爸和我妈，这真让我难受。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命。
我爸我妈结婚30多年了，一直感情不好。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气氛一直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很少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几次印象深刻的矛盾，也都以两个人动手，我妈被打，街坊邻居劝架，我和我姐无声的流泪，这样的画面定格。我能劝我妈，但劝不了我爸，他的脾气令我厌恶，甚至憎恨。我唯一记得有次去拉架的时候，被他狠狠踢了一脚，当即腿上破皮，脚上流血。
小学二年级那年，火辣辣的夏天里他们又吵架，我破旧且劣质的塑料凉鞋被他踩断了鞋底。因为吵架我妈负气出走，晚上我蜷缩在凉席上不敢出声，房顶的吊扇呼呼转着圈，风缓慢地流动。只听见我爸喝醉谩骂，嘴里还叫嚣着要和我妈离婚。那个夜晚，我一点也不觉得闷热，心里被无穷无尽的泪水覆盖，不知道最后怎样捱到了天亮。
自此，我再也没有去劝架了。他们吵架的时候，我也都选择了沉默和远离。
一直以来我刻意回避有关父亲，有关爸爸的话题。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爸爸，一个像书里写的，拥有大山般宽厚的爱的爸爸。
脾气暴躁，思想固执，大男子主义，刻薄冷漠，不苟言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等。这就是我对我爸最真实的总结，几十年始终如一。
而我妈，也一如既往地在煎熬中挣扎着，隐忍着。
我爸虽然年近花甲，生活自理能力却几乎为零。没出过远门，不用智能手机，不会洗衣服做饭，交际圈狭小，不接触新鲜事物。生活空间只有他那点手艺活和我妈。这样的生活听上去被伺候的很舒服，事实上也确实被伺候的很舒服。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处处发泄对我妈的不满，处处挑剔找事，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妈只能顺从，只能忍耐，否则又会引起风波，被人看笑话。
自从我读书到参加工作，结婚，现在怀孕，我爸几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关心我，询问我的近况，更别说实地看我。当然他对我姐，我弟弟也是同样。只有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见面寒暄几句，那种感觉很尴尬，膈应，远远不及和一个普通朋友的聊天自在。所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是淡薄。
我脑海里没有一帧和我爸温暖交谈的画面，留下的全部都是他疾言厉色，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曾一度因为我遗传了我爸（我们姐弟三个只有我长相最像我爸）的大方脸而感到羞耻，但又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而认命，信命。
我不知道如何理解这种性格的存在。无数个夜里我问自己，为什么我爸的思维不合常理？为什么我妈那么朴实，任劳任怨他一点都不体贴？为什么我们离家在外，他漠不关心？为什么他自己做错的事也不承认错误？为什么他总是一副厌世嫉俗，怨天怨地的嘴脸？为什么他不自己学做家务，减轻我妈的负担？为什么他永远不能心平气和地同人沟通，总是骂骂咧咧的……
没有答案，因为这就是命。
（二）
我妈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吃苦。
她生来就不是一个有福的人。个头矮小，性格老实。没机会读书，小学五年级就被迫打工赚钱。家里排行最小，早早被外婆找人说媒，嫁给我爸。
自此，漫长难熬的一生开始了。
嫁给我爸，也是排行最小的媳妇。斗不过婆婆，妯娌，一直都是出力不讨好的那个。年轻的时候，生了两个女儿，受尽冷眼，被人瞧不起，只能低头忍耐。种庄稼，做家务，带孩子，拼尽全力倾其所有，瘦得只有80多斤。
36岁那年老天眷顾，老来得子，终于圆梦。本想着生活有所改观，谁知并非有好转。奶奶的一手遮天让她永远要见机行事，处处多个心眼，加上我爸的暴戾恣睢，她只能在艰辛中期盼出路。
就这样十几年一晃而过。
后来，奶奶去世了，我和姐姐结婚成家了，弟弟考上大学了，一切都在弥补她过去的苦楚。我还曾欣喜，这下没有奶奶的干涉，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会逐渐好起来。
事与愿违，依然争吵不断，矛盾的焦点全部源于一些琐碎的小事。整日沉浸其中，我妈非常崩溃，她排解压力的途径无非就是说给我或者我姐听，除了她的孩子，她没有什么真正可以依靠的人了。
外公在很早之前就得病去世了，外婆得了气管炎没过几年也走了。大姨妈也出家了，二姨妈出车祸几年前去世了，舅舅今年春天的时候患癌病逝，唯独剩下三姨，四姨，也都在这一两年死了老伴，性情冷漠，很少来往了。
我妈前两年在医院后勤部工作，和我爸的相处尚且安宁。去年冬天，她突然查出得了子宫肌瘤，不得不辞职看病。后来我姐联系了医院，我妈做了手术，手术后一直在家休养。今年年初，身体还未痊愈，心却紧着给儿子攒钱供他读书，我妈又回到医院工作，谁知腿疼（骨刺）无法支撑，不得已又回家歇着。
每次同我打电话，我总是耳提面命要她好好调养，去医院做检查，等腿疼彻底治好再说工作。她嘴上应着，实际又舍不得花钱，靠意志力硬扛。我磨破嘴皮让她去治疗。最后，针灸了两周告诉我费用太大，暂时搁置。拿她没办法，远在重庆的我鞭长莫及，也只能说服我姐带她去检查。
前阵子我妈突然说听人推荐去中医院看了，在吃中药。我听着有了丝安慰，好歹她开始在治疗了。
我妈说这是年轻时候累的了，那时候种水稻，插秧，拔草，施肥，收稻谷都是人工，她总是和男人一样，使出全身力气干活，没想到身体现在终于吃不消了。
其实，我理解我妈的心酸。她怨恨我爸，主要是因为在我爸眼里她所有的付出得不到认可。不论是操持家事，还是抚养子女，亦或是打理庄稼，没有一样是她懈怠的。可是到头来，我爸还是鸡蛋里挑骨头，处处嫌弃她，数落她。小到嫌她刷牙去后院刷了，她和别人搭讪，她没有及时交电费……
我安慰我妈，能忍则忍吧。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何况这时候呢。
我无法再说别的，我也说不出别的来。
我信命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悲观。因为，命运之神在我爸妈的下一代身上忽然给了恩惠。我很庆幸，我从那样的原生家庭里逃离了。我更庆幸我没嫁给我爸那样的男人，我也没有成为我妈那样的女人。
我的丈夫是一位富有学识又性情温和的人。在他的身边我永远觉得自己是个被尊重，被宠爱的女人。我有对他无限的表达欲和分享欲，我不自卑，也不会隐忍。
我感恩命运对我的安排，也同情对我妈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