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
昨天吃完晚饭,十点多,我正在看英格玛伯格曼的《野草莓》,正随着梦境渐入深处,忽然收到了爷爷的电话。我迟疑了十几秒,最后担心有什么事,于是接通了。
说了没两句,都是家常寒暄,我意识到糟糕。果不其然,他忽然让我尽快结婚,然后是一长串令我头疼的话。我很想辩驳,可一想到他年逾八旬,我就哑口无言了,只能忙不迭地说好,心里却压上了深重的阴影。
挂了电话,连电影都无心看下去了,原本揭开一切的梦境也成了我的催眠故事。再一次觉得累,长大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但这件事却避无可避。
其实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如果没猜错,这个深夜的电话和他有关。
很多次,我都听见他对别的长辈讲“我讲的话他又不听,已经管不住他了,有时间你帮我劝劝他,你们的话他应该要听”。
我半晌无语,做父亲到了这个地步,也算很失败了。尤其是我想到他对年迈的爷爷奶奶也这样讲,引起老人更多的担忧,他们的生活因为小叔叔已经很不堪了。或许他以为凭借老人的孱弱,我不敢忤逆,就能够让我顺从的话,我更觉得可笑。
不过有时候听着爷爷带着怒气的低吼,那些责备里有我畏惧的威严,但我更怕的是紧接而来的一阵阵喘息和咳嗽。
最近一年每次和父亲碰面,他都会催我结婚,尽管面上还是微笑地语气温和,但我总感觉得到他皮笑肉不笑的阴鸷,然后是我毫不忍让的顶撞,不过他已然不会再说让我滚出去一类的话,我也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狠扎他的逆鳞。
其中很大一部分底气来自我的工作,我的积蓄,如果去年疫情期间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想自己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没有留恋是假的,但留恋是有关我的母亲,不过一个人年轻气盛时,不会切身顾及除自身以外的其他任何人的感受。
明天我的父亲就五十岁了,前几天老姐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只是哈哈一笑。有的时候,我真替他不值,但我也不会有太多自我谴责,因为他一定比我更觉得不值。诚然,身为人子,我各种意义上都是忤逆不孝的,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咒骂过,听得多就真的麻木了。
去年读的有关阿德勒的心理书,他阐述了一个理论,如果一个人因为心灵创伤而错过了正常的世界,那心灵创伤是他逃避世界的借口。简而言之,不是原因导致结果,而是结果产生了原因。
很少喝心灵鸡汤的我认可了这句话,也常以此衡量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和自己的选择,有时候颇有收获。但对于家庭关系,这个理念完全无效,我也做不到冷静,只想反击有关我人生的一切预定。
不悲不喜,真是人生的大境界。夫妻,父子,母女,父女,母子,真是蛛网一般的禁锢。
不由得想到了白先勇的《孽子》,当时看这本书时没有太多感同身受,只叹息公园里沉迷于欲望的群体。岁月寂寞,心灵空虚,纵情声色也只能是逃避,或许是他们无处可去吧,就像我每逢周末无所事事一样,提升自我也是空谈。
孽子之所以为孽子,是对于父亲而言,成为了孽子,就像书中的阿青、小玉们一样,都是被逐出家门的无脚鸟。当时看到无脚鸟的说法,想起来的是阿飞正传里的张国荣。现在想一想,很形象,到处飞,到处是天涯,到处都不是家,死了落在地上,也还是漂泊鬼。
我想我也要被父亲逼迫着飞出去了,没有奋力向天的雄心壮志,只能成为一只无脚鸟。再过几年,成为堂表亲戚教育儿女时口中的反面教材。
还是眷恋家族的温暖,即便是少年时的,不过成年以后就该自己栉风沐雨了,无论有没有可以为之遮风挡雨的人,撑开的伞下一个人再孤独也要赶着人生这条路。
中午看到一条新闻,日本出现了带放射性物质的野猪,不免想到黑泽明《梦》里有关变异的未来世界,花比人高,处处扭曲。
出于某种阴暗龌龊的心理,我想,没有后嗣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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