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解离?患者和哲学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先看定义:
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出现“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是在精神创伤事件发生后,例如进入一个新的或陌生的环境,或者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的时候。作为一种防御机制,人格解体的出现只为一个目的服务——将个人与恐惧或无法承受的环境隔绝开来。然而这种防御机制可能矫枉过正而显示出其不利于个人的一面,即发展成人格解体(以下简称DPD)症状。
对DPD人群而言,内在与外在的世界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显得陌生且不真实。这种精神疾病的症状的普遍性仅次于抑郁症与焦虑症,然而心理健康方面的专业人士却普遍对其缺乏了解。
请想象一下,没有感情的思考,对过去和当下的一切都缺乏情感的联系。请想象一下,明确地意识到思维在你的大脑中运行,或总是看到自己被同一种情绪——失去理智的实实在在的恐惧——一步步与现实隔绝开。像这样子活着,只余空洞的内心,却失去本该熟悉的七情六欲,一个人内在的生命仿佛已经残破不堪。
这段描述精准地形容出了我解离发作的感受。
人格解体作为一种人类的感觉体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过去人们把它看作是大脑面对抗无法承受的打击或压力时的自然反应,也是应对风刀霜剑的生存环境——如集中营等——的防御措施。在这些情况下,为了生存,大脑会自动将与外界环境隔绝开来。然而,奇怪的是,人格解体也可能没有任何明显诱因的情况下出现。
尽管近一个世纪以来,相关理论层数不穷,但对病因的真正的深度研究却是近几年才开始。(我们将在本书后面详细探讨病因。)
有的人能回忆起具体什么时候,如何患上解体,以及解体是否与某个特殊事件有关系。有的人可能从记事起就已经解体,他们会以为世界和生活本来就是解体以后的样子。
对他们来说,人格解体创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内心世界,没有任何事物能对他们的心绪产生影响。但是,这种“安全感”的代价也极高:感觉不到情绪。他们成了罗恩和其他人口中的“活死人”。
DPD患者经常说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少一些存在意识的控制,多一些自发性的行为。
虽然苏格拉底曾经说过:“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但是我们至今遇到过的许许多多DPD患者却过着过度审视的人生,而这种人生却痛苦得几乎难以忍受。
人格解体作为一种人类的感觉体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过去人们把它看作是大脑面对抗无法承受的打击或压力时的自然反应,也是应对风刀霜剑的生存环境——如集中营等——的防御措施。在这些情况下,为了生存,大脑会自动将与外界环境隔绝开来。然而,奇怪的是,人格解体也可能没有任何明显诱因的情况下出现。
尽管近一个世纪以来,相关理论层数不穷,但对病因的真正的深度研究却是近几年才开始。(我们将在本书后面详细探讨病因。)
有的人能回忆起具体什么时候,如何患上解体,以及解体是否与某个特殊事件有关系。有的人可能从记事起就已经解体,他们会以为世界和生活本来就是解体以后的样子。
人格解体症最本质的特征是长期或反复的发生人格上的解构,表现为与自我意识隔绝或疏离的感觉。【标准A】
患者可能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或者似乎生活在梦里或电影里。也可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自己的心理活动、身体或部分身体。可能呈现不同类型的情感麻木的情况,包括缺乏情感反应,失去控制自己行为(例如讲话)的感觉等。人格解体患者能完成现实感的测试(即:他们非常明白不真实感只是一种感觉,自己也不是真的机器人。)【标准B】。
人格解体是一种常见的人类体验,只有在这些症状达到一定的严重程度,造成了明显的抑郁或影响正常生活时才可确诊。【标准C】
除了多年来被记录在案的大量相关症状以外,与自我意识的隔绝或疏离,同时对这种隔绝状态有明确的知觉,是人格解体的本质。
DSM里还提到,人们也许觉得很难描述自己的症状,并且担心这些症状意味着自己“疯了”。
另外,DSM-IV 还记录了人格解体症的其他可能的表现:
· 现实感丧失,或觉得外部世界陌生、不真实;
· 视物显大症或视物显小症,即看到的物体怪异的变大或变小;
· 他人显得陌生或机械的感觉。
其他常见的症状包括焦虑、抑郁、强迫性穷思竭虑、自体观感、以及时间感的缺失。有些案例中,人格解体的主要特征——感觉的缺失——可能会模仿为抑郁症的主要症状;而在另一些案例中则可能与抑郁症共存。
人格解体是一种无法逃避且难熬的违和感,有时被称之为人格解体综合征。其准确定义应该是一种感知失常,主要症状包括不现实感、丧失个人身份的确认感与对控制自己身体的认同感。
不现实感的症状有两种类型:人格改变的感觉和世界不真实的感觉。患者觉得他们再也不是自己,但同时也没有成为另外一个人。因此这种情况不属于所谓的人格转换。
情感缺失的体验可能意味着陌生感与不现实感,且情感缺失会反过来被后者所加强。
人格解体可能开始于某一次特定的严重的情感冲击,也可能由于长期的生理或心理压力而逐渐形成。聪明、敏感、情感丰富、内向以及充满想象力的人更容易解体。
DSM-IV还写道,几乎半数的成年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个时期经历一次短暂的人格解体,通常都是由过度的压力造成的。大概三分之一长期处于威胁生命的危险环境中的人会遭遇暂时性的人格解体,其中将近10%的患者会住院接受心理治疗。
“正常人”在严重失眠、感觉缺失、到陌生的地方旅行、急性大麻或海洛因摄入过量时,可能造成暂时性的人格解体,这个过程会持续几秒钟或几分钟甚至几小时。
学生人群与处于致命危险中的人有很高的暂时性人格解体发生率,大约达到人数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后者的情况被称为“周期性创伤解离”,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如此经常出现于严重创伤之后,而使得整个西方世界忧心忡忡,同时又能通过它来预测人们在心理创伤发生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恢复情况。
正如前文所说,许多人都有过短暂的人格解体,尤其是在经历惨重的情感冲击、吸毒或过大的压力下。人们发现,世界总人口的50-70%都有过急性的解体。
研究显示,大约总人口的1-3%的人正承受着慢性人格解体的折磨。通常,最初的人格解体神秘地出现又消失,但是,有时候它会转变成慢性疾病,其本身的形成、发展、消亡的过程神秘莫测。
人格解体可能使人以为自己失去了理智。当人们吸毒后遭遇解体,常常认为大脑受损了。失去了对环境与事物的熟悉感,他们觉得自己逐渐抓不住现实。但事实上,与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不同的是,他们绝不会失去理智。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是突然间对现实与存在过于敏锐,并且对真实自我的“正常”感觉的失真过度感知。
与世界上稍纵即逝的各种事物、以及真实的日常生活隔绝开的感觉,以及对存在的本质的过于投入,是DPD患者经常遇到的问题。
人格解体带来的可怕的情感缺失可能还会导致大脑进入某种矛盾状态:一方面,自我与外界的联系会逐渐减弱,进而变成“无自我”的状态;相反的,对各种思维在大脑中的运行过程更加明了,从而产生了另一个更强大的陌生而飘忽不定的自我意识。
人类原本凭借感觉就能自然激发的坚定信仰、生动回忆与强烈情感现在都犹如陌生、无意义、某种程度上虚假的幻觉。曾经熟悉的心理意象被弱化成了电影画面,失去了气味、声音和感觉。思维与记忆一度伴随着情感记忆,现在却只剩下了扭曲的知觉和寥寥无几的感情。
然而DPD受害者在智识上却非常清楚,这种现象绝不正常。失去了自我意识的实在感,他们迷失在了脆弱、恐惧的情感牢笼里。
实际上,人格解体相当于某种扭曲了的“知觉”或“觉醒”,在某些文化中人们认为这种情况是灵魂的升华。DSM-IV 中简要谈论了这种想法。
然而,对大部分西方人来说,“失去自我”的感觉如此诡异,人们宁可解体永远消失。
难言之痛
你们可能不知道,有些人费尽心力仅仅是为了变得正常。
——阿尔贝·加缪
众所周知,解离症一般由于创伤或被虐待而出现,其定义是:人类的心智模式为了应对难以承受的环境而产生的保护机制——即为了生存,不计代价,逃避现实。美国精神病学界将人格解体症(以下简称DPD)归类为解离症中的一种,但它的病因比其它较之严重的解离症更加变化多端。除了幼年时期的心理创伤、成年后的压力、以及其它心理疾病的痛苦经历、哪怕仅仅是毒品都可能诱发解体,某些病例甚至根本没有明显诱因。
我能记起的童年第一次发作是当我的父母争吵不休的时候。我感到巨大的焦虑,不安全感,我唯一能做的是哭泣和嘶声喊叫“你们不要吵了”试图发泄恐惧和阻止他们。他们继续争吵。(对我而言这十分残忍)然后伴随着喉咙的喑哑,我能感觉到我周遭的世界模糊,离我而去,我的感知受到保护。可能我松了一口气。你看,这和教科书上描述的解离的本质是吻合的。然后,我就呆在解离的世界里,伴随着解离的种种不适,遁入他境。
我的母亲,是一个文化程度匮乏,有神经症人格的家庭主妇。她根本不懂如何做一个母亲或者妻子。或许她爱自己的孩子,可她极少为我带来持久的温暖、良好的养育和正确的教导。
童年时期我表现得基本正常。虽然没有交到多少朋友,但我一直向往着友情,只是特殊的家庭情况妨碍我培养持久的人际关系。即使感觉世界不真实,她也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自己是机器人或者她真的活在 我的成长环境始终阴郁压抑,而且持续缓慢恶化中。虽然家里并不存在我们通常想象中的身体上的虐待或性骚扰,我的父母也尽其所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然而我承受的是严重的情感忽视。一个孩子需要得到安全感、被关心、细致的养育和良好的教导,需要鼓励,也需要社交,而这些我都没有。近几年的DPD研究显示,许多不易察觉的儿童虐待与DPD相关;更准确地说,根据一个人受到的情感虐待可以很大程度上预测他的DPD的严重程度。 一场梦里;那只是一种反应机制。当现实太残酷,不现实感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了救赎。
由短暂的人格解体发展成持续的DPD是很常见的模式。
我被抑郁症这团黑云笼罩,对学校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与所有人一样,我也尝过悲伤、沮丧和自我怀疑的苦涩滋味,但那些情绪都转瞬即逝,且一般都由于某件特定的事情引起,现在的状况与以往都不同。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根本没法描述清楚。就好像乐观地、充满希望地看待事物的能力消失了。我曾经热爱过的活动、享受过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光是想到这些就让人疲惫不堪。“
抑郁时常伴随解离。
一个解离属于防御机制的佐证:我的一个朋友幼年被家人猥亵。长大后,他几乎忘记了发生过的事, 他也从未深入思考过,也不确定这些事究竟是不是正常的。 但他却经常发作解体。 他的医生卡斯特医生告诉他,他遭受的那些事情是不合常理的,而且极有可能是他长久以来人格解体的病因。他解释道,对有些人来说,与难以承受的情况隔离开来,感觉自己似乎不是个参与者,是他们的大脑作出的适应无法控制的恶劣环境的办法。
从1960年以来,滥用毒品的现象导致人格解体病例大爆发。大麻以及其他现代酒吧和俱乐部常见的毒品被明确证实为慢性人格解体的病因之一。 说说特丽莎的故事。
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吸毒,是改写了她的人生轨迹的悲剧性的一刻。那天夜里,她与几个朋友小聚,为了显得友善合群,抽了大约一管,然后感官变得麻木,意识诡异地与身体以及周围发生的一切隔绝开。“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她回忆道,“头脑对于‘存在’过于清醒,某种意义上又空空如也,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但我没有惊慌,因为我知道那只不过是暂时的,至少当时我以为是暂时的。”
还有一种情况:一位船员遭遇了没有任何预兆和引发事件的人格解体。
那天他站在甲板上,一切一如往常。忽然他的感知变了。
那不是对当下任何事物的惶恐,也不是对过去或未来的人生的惊惧,而是对存在本身感到毛骨悚然。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被锁在棺材里活埋了。”他回忆道,“只不过这口棺材就是你的身体,你自己的存在本身。
现在距离苏必略湖上那个宿命般的清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天,一名船员的生命被彻底改写,而原因不在于外部世界,反而来自内心深处。现在他几乎无悲无喜。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心理冲击和折磨最终导致情感的凋零,而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哲学上的洞察力。
“黑暗自由了,在海上”这句话太有感觉了。
就像是说,异类们一直被社会所排斥,然后在世界尽头发现了心理学和哲学思辨上的广袤荒野。他们是不“黑暗”,因为他们不为世俗所接纳。“海上”,则是心怀希望地选择远离庸碌,去进行所谓的悟道求索。而被放逐,是怪胎们的宿命。也是使命。
我愿称其为“天命”。
我终于看懂了那篇《所有其他的都是逃避》。觉醒。
人格解体发作的情况多种多样,差别极大。有的人突然发作,这种患者一般能记得病发的确切日期和具体事件 。还有的人是循序渐进。最极端的情况下,患者从有记忆起就与人格解体相伴,这让我们想起一个反复讨论的问题:假如解体是她所能想起的唯一主观状态,那么她怎么知道还有与之不同的生存状态呢?
有些人声称自己长期悲伤或焦虑,但也能察觉到这些感觉不正常。即使没有意识清晰的记忆或比较,我们大约还是能知道,这世上依然着存在与自己不同的感知和存在方式,只是自己不是这样而已。也许是因为人类的本能、隐伏于基因中的远古的印象;也许在稍纵即逝的清醒片刻或梦里匆匆一瞥,见到了失落的真实。几乎无一例外的,一生都处于解体中的人也多少知道还有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在对庞大的数据进行分析后,一个结论逐渐浮现出来,那就是,比起其它类型的创伤事件,精神虐待是与DPD关系最密切的特殊创伤类型。尽管家庭暴力与性虐待在DPD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但数量不多。当然,以上创伤类型还没包含那些患有更严重解离症的病人所述的经历。
西奈山医学院的研究结果中,精神虐待的平均得分反映出,患者的童年常常笼罩在夜以继日的尖叫与吵闹中,类似“我要杀了你”或“我希望从没把你生下来”等言词频频出现,从不间断,长时间地折磨着患者的神经。通常,双亲中的一个或双方一起实施虐待,造成了极具破坏力的情感环境。生活在其中的孩子如果又对解离症比较脆弱和易感,则很可能出现人格解体,感觉没有任何事物是真实的,这样所有可怕的事情就都没有发生。的确,实验结果显示,所有创伤都对解体有一定影响,但只有精神虐待的数据从统计学上预示了更严重的人格解体症状。
另外,情感忽视虽然未被西奈山医学院列入评估范围,却逐渐引起研究团队的注意,它作为一种童年虐待因素,在DPD患者的历史病例中占有重要地位。实验中有部分病人在非常糟糕的养育环境中成长:几乎完全没有关心、亲密互动、身体上的温暖与慈爱、教育、支持、引导、以及适度的社交等。这种被剥夺的情感需求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抑制了坚强的自我意识的形成。
许多严重的解离症(分离性同一性障碍及其温和变体等其它未分化型的解离症)在女性中发病率更高,而DPD则在两性中同样常见。可能的原因是,各种类型的虐待会因孩子的性别而存在不同的发生频率。虽然情感虐待在女孩和男孩身上出现的几率相当,但性虐待在女孩中更为常见。因此,不同类型、不同严重程度的童年创伤造就了各异的解离症。一些惨无人道的性虐待或身体上的暴力可能导致分离性同一性障碍及其变体。而恐怖程度稍轻、但仍然具有强大破坏性的长期精神虐待或情感忽视则可能诱发对解离症偏脆弱人群的DPD。
除此之外,这个世上还存在其他类型的童年创伤。例如,对一些孩童或青少年而言,亲近之人的死亡可能引起慢性DPD。
是我了。
人格解体者的认知模式
横亘在真实生活和我之间的究竟是什么?阻碍我获得快乐、财富、与现实的联系,使我只能当个旁观者的那个像玻璃屏幕一样的,是什么?无疑,那是种虚假的羞耻。我曾对欲望感到羞耻。怯懦的致命结果,被智识的错觉加剧!恐惧也功不可没——La peur de ce que j’aime est mafatalite.(对我所爱感到恐惧是我的宿命。)
摘自埃米尔的日记。
关于人格解体的主要文献囊括了各种不同类型的书籍与故事,其枝枝蔓蔓因共同的主题疏散而盘根错节地交织着。卢多维克·杜加斯(Ludovic Dugas)从一本书中选中一词为其研究对象命名,这本书后来成为了相关研究当之无愧的起点,那就是亨利·弗里德里克·埃米尔的私人日记 The Journal Intime。
埃米尔的日记在他去世后被出版,是最令人好奇的文学作品之一。这位籍籍无名的瑞士大学教授于1821年出生,卒于1881年。在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日复一日,埃米尔写下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思想与对大量事物的观察所得,包括欧洲文化、政治、宗教、女性,以及特别记录了对自己是谁的追问。日记数量总计17000多篇。
临死之前,埃米尔请求几位作家和文学批评家的朋友能让他那案盈几堆的日记发挥一些作用。于是就有了这部精简后分为上下两册的书,从此被载入心理学与哲学史册。
埃米尔的日记所记述的,并非人们以为的,只是一个孤独的思想者如何缓慢坠入疯狂的故事,而是一份细致谨慎的记录,关于一个本该翱翔天际的人,却一辈子无法挣脱枷锁,因为他从未坚实地踏上过生命的土地的悲剧。这位天才,用他自己的话说,自16岁起,就“人格解体”了。 批评家M.埃德蒙·谢勒(M.Edmund Scherer)是埃米尔的知己,多年后,他回忆道:“在我们所有人中,他出类拔萃,但却令人无比遗憾;我们都无法理解如此才华出众的人为什么没有任何作品,只有琐碎的学术报告。”
以上论述从许多方面反映了,慢性人格解体者的机械行为是源于对人性的压抑——希望自己的表现和行为举止显得正常,因为害怕创造力的爆发、离经叛道的个性或特立独行的行为也许事实上是精神失常的症状,或者可能被他人发现自己的某种急于隐藏的心理问题。因此,许多人格解体者谨小慎微、保守压抑的生活着,而原本他们可以过得更惬意洒脱。对埃米尔来说,他只能日日如行尸走肉般完成工作,写着私人的日记练笔,却从未超越局限,绽放出绚烂的文学之花。
对。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初中和现在的自己是觉醒的,相对正常的,而解离时我仿佛始终在模仿正常人,就像是乙一在“上帝的诅咒”里描述的那样, 强迫自省 。那很痛苦。真的。我所拥有的智慧与洞察力没有带给他自信心,反而因长期的过度自省而陷入孤独、悔恨和自我矛盾的牢笼。
埃米尔几乎完全不会自我欺骗,而“正常”世人却能为了生存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谎言运用自如。对他来说,日复一日虚假而无意义的扮演某个角色是根本做不到的。
在写了接近30多年的哲学评论后,在他50多岁时的日记里,他让读者们洞见纠缠了他一生的思维与意识状态的本质。
自16岁始,我开始能够以一个就像刚接受手术复明的盲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意思是,我可以抑制长期接受的教育所塑造的视角,消除我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而现在,我竟然发现自己似乎站在坟墓的对面,或者说从另一个世界凝视着存在本身;一切如此陌生;仿佛我在自己的躯体和意识之外;我的人格被解体,被隔离,四处漂泊。难道这就是疯狂?不。疯狂应是大脑在经历这些诡异的存在形式后无法再恢复正常的平衡,而追随但丁入了地狱。疯狂应是失去自我判断和自我控制的能力。然而,我的心智变化却仅限于哲学经验的范畴。(摘自:第2卷,第304页;对本质的强调)
在这一段里,埃米尔无意中创造了一个词,亦即本书的主题:人格解体;同时,也提出了“现实感测试”作为对该病症的评估标准。卢多维克·杜加斯(Ludovic Dugas)与其他学者们选取了这个词,因它一针见血地表达了与埃米尔类似的患者的情况。他们逐句理解了埃米尔所写的文字。正如医学博士J.C.Namiah说的:
上文所摘录的日记片段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尽管对自己与世界的感知扭曲了,但埃米尔始终保持着洞察自己疾病的能力。而且,他明确知道,无论那些体验多么怪诞荒谬,他所具有的领悟力或直觉保证他不致陷入疯狂的境地……埃米尔拥有的敏锐的自省能力让他很快明白了人格解体的一个临床事实——即使在现在关于该病症的概念里,这也是作为关键症状之一——即:患者们对现实感的失衡有着无休无止且迫切尖锐的觉知……他们在对自我的探索中投入了过多的精神能量,而一个人的洞察能力反过来又依赖于这种心理机能。
一些当代心理学家认为,杜加斯与其他学者过分拘泥于埃米尔的字面意思。他们争辩道,Journal Intime 的内容更倾向于哲学思考,而不是对某种病症的症状的描述。然而,因人格解体而彻底改变了一生的患者一定会强烈反对。
是的,这就是解体者的认知模式。
存在主义多少含有紧张与否定的意味,但实际上是指人对自我的行为负有终极责任的积极涵义的哲学。它源于某种观念,即认为存在本身必然是可怕的,并且遗憾的是,这个概念总是令人联想到存在毫无意义、无神论以及其它类似的词汇。人格解体者不需要钻研哲学就知道存在焦虑——他们直接感觉到,而这却是大多数学者难以想象的。
存在主义受其拥护者的支持,现代世界因异化个体的人性而导致人格解体,存在主义则作为拥趸们对抗解体的方式之一。不过,有意思的是,几位最具知名度的存在主义作家在他们的小说角色身上展现的人格解体如此深刻逼真,以致我们忍不住怀疑他们自己是否罹患该病症。不难推测,假如他们的确解体了,那么可以说,这种疾病孕育了一种完整的哲学思想体系,或者至少促成了其诞生。
人生的“荒谬”这个词语似乎更多见于评论某种陈词滥调的愤世嫉俗或某些无法适应社会的青少年,但是,这同时也是人格解体者常出现的感受。若你只能客观看待万物,不附加情感,无法充分参与其中,那么,大部分的人类活动,包括工作、宗教庆典、甚至日常生理活动,即使谈不上荒唐,也至少是诡异的。无论加缪的理论基础是什么,他的确刻画了人格解体者感受世界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动于衷。
至今为止,我们已经讨论过人格解体的多种表现形式,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对其作出一些符合逻辑的推断。无论是在由致幻剂诱导的、可预期的情况下,还是在长期进行冥想练习的前提下,隔离感、人格解体、与现实释体都没有被视为可怕的事情,反而被认为是开悟或精神的解放。但是,若这些特殊体验在完全没有意料的时候突然出现,并摧毁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么,几乎无一例外的令人恐惧厌恶。
前文中我们提到的所有涉及迷幻经历的所有个人或组织最终都认为,致幻剂并非寻找高等意识或发觉自己的潜在创造能量的最佳途径,不能单独使用,也绝不该仅为了消遣使用。在LSD饱受争议的时期,奥斯卡·詹尼杰(Oscar Janiger)小心翼翼地将研究结果掩藏了许多年。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也说过,假如每个人都定期摄入酶斯卡灵,文明将不复存在。艾伦·瓦兹(Alan Watts)与这两位心灵探索者都有不错的私交,他如此总结道:
迷幻剂带来的体验不过是真正意义上洞见万物神秘本质的一瞥,但这转瞬的一眼所见可经由冥想练习深化使之成熟,之后便不再需要药物的辅助。如果你接收了信息,就可以挂断电话。因为迷幻剂仅仅是件工具,就像显微镜、望远镜或者电话。生物学家并不需要一直观察显微镜,他得到了所需的内容,就关掉设备,转而分析研究所得信息。
前文所述的迷幻体验在临床上不属于人格解体症的类别。《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指南》第4版(DSM-IV)根据其诊断标准对此作出了分析和评述:“即使某种物质(例如违禁药物、毒品等)在病因学上与人格解体比密切相关,由该物质产生的直接生理影响而诱发的人格解体症状与人格解体症仍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可以肯定的说,大多数人遭遇人格解体时寻医问诊,都只是想恢复原本熟悉的生活,或者直觉地知道应该存在另一种平衡的、适应良好的、“普通人”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忽视或否认人格解体可能暗藏的深层意义。
一位四十多岁的母亲,同时也是人格解体康复者,曾说过:“人格解体以某种存在方式永久扭转了我的知觉。然而,第一次解体时,我只是迫切渴望逃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自己没有精神失常。虽然我也常常羡慕那些活在正常世界的人,但有的时候,我也为他们感到惋惜,尤其是见到他们总是过分盲目自信,以为自己真的了解自己的时候。”
尽管世界上有数百万佛教徒在潜心修行,然而,从人格解体导向创造灵感、想象力爆发的情况依然如凤毛麟角——包括智识的开悟亦如此。正如埃米尔(Amiel)所说,恐惧是抑制因素之一。并且,人格解体本质上使人孤绝,而忧虑又咄咄逼人。如果没有学识渊博的“导师”帮助引导,一个人在恐惧之河中跋涉,必然迷失方向,不知该走向何方,也不知何时沉没。
鉴于此,我们不禁疑惑,人格解体是否类似于某种灵性的启蒙?神秘体验、冥想与人格解体是否本质相同?近来,我们发现了不少颇具说服力的数据,为这些问题提供了更多讨论的素材。
2001年,宾夕法尼亚医疗中心放射科的安德烈·纽伯格(Andrew Newburg)发表了两份光子计算机断层成像结果,研究对象分别为方济各会的修女与藏传佛教的禅修者。两组被试在连续冥想时,大脑的前额叶皮质、背外侧与内侧眶、以及扣带回的活跃度随之增强——这些部位都与认知控制和对自我的关注相关。另外,在这两份研究中颇为有趣的是,前额叶皮质的活性与上顶叶呈负相关,这或许反映了冥想中人对身体与空间感觉的变化情况。正如我们在第六章讲过的,这些大脑部位都是与人格解体体验相关联的区域。
这份新的数据是否说明,灵性或人格解体完全由大脑内部产生,还是由于大脑吸收了某些外部元素才出现?我们尚无明确的答案。对此纽伯格指出,
当我们拍摄一个人在观赏画时的脑图像,会看到她的大脑的许多部位被激活,例如视觉皮层等。但是,脑成像无法告诉我们,究竟是大脑中确实存在那副画,还是看画的人自己在脑中描绘了一幅画。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在意识内构筑了自己的真实感。试图寻找什么是真正的真实才是最棘手的事情。
随着这类研究进一步发展,我们必然对此有更详细的了解。但是,有意识的冥想练习而产生的大脑活动变化似乎与不情愿或非自愿的冥想的不一致。对此,DSM-IV再次从医学的角度对此发表了明确观点:“自主诱发的人格解体或现实释体的体验是冥想与催眠的一部分,二者在许多宗教和文化中普遍存在,不能与人格解体症混为一谈。”
也许结束这个主题最好的方式,就是研究历史上最伟大也最神秘的艺术家之一——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当这个人写下“活着还是死去”时,他在思考什么呢?为什么理查德三世(Richard III)会说在内心深处自己扮演了诸多角色?又是什么促使埃古(Iago)狡猾道“我并非你们所看见的我”?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诗与散文总是通过感性的视角和隐晦的文字描述存在与非存在的本质,充斥“真正的”自我与“无我”的对抗。他对莎士比亚的神秘性提出了自己的推测,也启发我们对正在讨论的问题的深入思考。
在下文摘录的短篇故事《万物与虚无》(Everything and Nothing)中,博尔赫斯讲述了这样一个人物:作为一名演员,他扮演了许许多多角色,假装自己就是各种各样的身份,主要是因为他无法找到自己的身份认同。
他内心空空如也……面孔后一片空白……躯体之内只余一丝寒意,一缕未结束的梦……
起初,他以为每个人都与他一样,直到他对友人谈起内心的空洞时,看到对方的惊讶与困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也是从此才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与他的种族相异……
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出发前往伦敦。本能地,他早已开始训练自己扮演某个角色,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他的身体之内没有“我”。后来,他在伦敦找到了命中注定的使命;他成了一名演员,可以站在舞台上扮演另一个人,而观众也可以假装他就是那个人。
在博尔赫斯笔下,有一段时间,这个人在舞台上扮演他人时获得了幸福。然而,“当最后一句台词念完,最后一个演员鼓掌谢幕,那种令人厌恶的不真实感又将袭来。他不得不结束费雷(Ferrex)或帖木儿(Tamerlane)的身份,变回了无我。”
博尔赫斯补充道,在二十多年内,这个演员在舞台上创造了无数角色,并且每隔一段时间,他会通过某个角色的台词暗暗透露自己特别的无我感。然而,好景不长,最终,他再也无法承受自己扮演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却始终无法做好自己的痛苦。于是,他停止创作,开始沉浸于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只关心金钱和维持日复一日的富足生活方式。甚至连他最后一个作品,也就是他的遗嘱都平平无奇,曾经在他笔下横溢的文学才华已无处可寻。
在故事的最后,博尔赫斯为这样一个无自我与身份的人生做了解答,多少反映出人格解体自身的神秘本质:
历史补充道,在他死之前,也可能是死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上帝面前,说道:我徒然扮演了许多人,却只想成为一个人——我自己。
上帝的声音乘风而来:我亦不是我;正如你——莎士比亚——梦见了自己的作品一样,我在梦中创造了这个世界。而在我梦里的众多形象中,你出现了,如我一样,是所有人,却又谁也不是。
尽管DPD令人不安,但是,只要患者不陷入自己得了闻所未闻的病或精神失常的担忧,就多少能获得宽慰。许多人仅仅是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或抽象概念过度敏感,而大多数人要么不会想起,要么就用长期惯用的应对机制来回应,以致DPD患者走投无路。无限,永恒,以及意识的流动性,除了当下一切皆为虚无的观念,甚至人类躯体本身的脆弱,这些概念对大多数人来说无关轻重,接纳了,然后束之高阁,直到某个危机或悲剧发生的时刻才会重新想起。他们认为,沉溺于其中必然走向疯狂。然而,人格解体者却似乎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被迫迎面撞上这些真理——有点像优柔寡断的先知,听到了神的召唤,却更愿意留在熟悉的草地放牧羊群。但是,假如各个文化中的哲学家、宗教大师、或才华横溢的作家选择了将这些真理作为自己生命和职业的核心,那么,无论他们是否心甘情愿,或许就能够说出人格解体的价值所在。
一位长期与人格解体共存的人这样说道:
我不认为自己“觉醒”了,但不得不说,在最后一次参与心理咨询时,我很高兴自己不再使用从小被教导的某种狭隘眼光看待世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过相信其中必有其缘故。在一定程度上,我感觉自己谁也不是,同时亦是所有人。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结束的概念。如今,我已超越一切束缚。感觉自己更像是某种的神秘的一部分,昔在,今在,永在。
虽然临床数据无法确切证明,但是,大部分研究者认为DPD患者通常异常聪慧,极具洞察力。在无我感的迷雾掩盖下,或许隐藏着因恐惧而抑制的强烈自我的人格。那个自我没有消失;只是感觉上似乎消失了。如果你正在与解体抗争,记住,你的终极目标不是变得与其他人一样,而是以一种全新的、更光明的自我涅槃,那时,你应能够表现出真正的个性。缓解DPD的痛苦,寻求有效的治疗方法是合理而明智的。接着,你就能依自己的意愿探询或避开人格解体的哲学层面的问题。
【我做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已经成为了更好的自我。
无论是心理疗法还是药物疗法,我们依然没有治疗人格解体的立竿见影的手段。不过,在过去的短短十年内,我们已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现在,我们已经对该病症有了初步的了解,对它的特征和病程都有详实的记录,其神经生物学和神经认知学的理论基础也逐渐完善。医生与研究者们正在用探索其它常见疾病的严肃而有条理的方式实验并测试各种治疗方法。神经科学与心理健康治疗等也在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我们唯有充满希望地相信,坚持不懈的研究与努力一定会让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发现有效的干预手段,甚至可能是灵丹妙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曾经晦涩难解、折磨了无数人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