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做一株杂草
每一刃草叶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天使,向它倾身细诉:“生长,生长。” —— 塔木德经(犹太典籍)
阳台的角落,搁着几个空花盆,久了,落了些土,积了些水,成了浅浅的泥层。
哪来的种子,风吹来的吗?鸟儿经过携来的吗?去年春天,有株小苗探头探脑,渐渐地,抽了枝,枝上长了叶子,叶间钻出几个花苞,团着、散开,直径也就一厘米吧,粉粉的,小小的,五瓣,嫩黄的花心,单薄,不起眼,后来结了果,如黍米般大,颜色倒是灿烂,红艳艳,像微缩版的山楂果。到了深秋,它自开自败,连根茎都烂在了泥里。
我从前没放它在心上,现今仔细地描摹,是正对着实物,打捞出来的记忆,这记忆大约也是相符的,没怎么走样。因为,今年春天,它又开了,花还是那花,果还是那果,数量多了几倍,重重叠叠,茎秆长得更高,叶片更是肥大胜于旧昔,比去年出落得更好了。
今春,我看它居然苏醒了,有些喜悦,顾念着它,把泥层堆得厚了点,时不时给它浇浇水,它仿佛就以最大的能量,要在这春天里成一场花事。有几株茎秆太高,柔软,爬出了盆子,匍匐在地,我修剪了下,裁了几枝,插在小瓶子,那几枝带了花儿,兀自挺立,创口结了疤,没几天,旁斜了新枝,颤巍巍开了新的花儿,还是那样地争气啊。
就是一株杂草吧,样貌平凡,长相普通,任何一种有名有姓,我知道叫法的花儿,都要比它美丽,比它名贵。爱默生说,所谓杂草,只是长错了地方的花。它现在是长对了地方,还是长错了地方呢?它没有香气,不精致,不妖娆,自管自地,蓬勃葱郁。
我打扫了那片角落,找了工人,做了阳光房。倒不是为了它,是为了我的书。书太多,从居室、过道一路蔓延到阳台,书有时也像植物,自管自地,蓬勃葱郁。
我坐在那儿,读书,喝茶。我想透透气,留多点空间,选了迷你的架子,只够站几本书: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树、栽种之乐、邱园的故事、杂草记、植物知道地球的奥秘、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那个花盆放在书架右脚,茎秆有时横过来,擦过书脊,偶有风动,落几瓣残花、几枚熟果。
翁贝托·艾柯有一个著名的比喻,叫“植物的记忆”,用来形容书籍贮存的人类文明。艾柯说,书籍被制作出来就是为了作为时间的见证,而在书籍要传播给我们的指定记忆之上,又附加上了它自身所渗透的“物理记忆”,书籍自身故事的芬芳。
西方的死神拿着镰刀,是一位收割者的形象。可是,在更多时候,人们更愿意把草视作生命的象征。维吉尔的《农事诗》诉说着:“在绿草上闪耀的新鲜的露水,让人忍不住想放牧。”乔治·桑的女主角康素爱萝在花坛、花朵和草皮中欣喜若狂,感受到爱的微妙流露。梭罗写道:“我认为康拉德的野草比加利福尼亚的参天大树更有生命力。”白居易歌吟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鲁迅先生写《野草》,他说要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
我不知道,我的草叫什么,是否曾经出现在哲人、诗人的笔下。朋友让我拍个图,帮我查询科目和属性,我想了想,说:不用了。它是花,是草,是一株植物。它叫什么,不重要。也许,在人类以为可以给万物命名的初原,我们就错了。草,沉默着,生长着。

写于暮春。秋时未至,地上已经散落许多,台板上,它从一个盆子跨越占领了隔邻的另一个盆子,我没给它剪枝,长得很野蛮,有点好奇,来年春天,声势是不是会更加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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