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莱尔|言在(The parlêtre)
作者:Colette Soler 译者:张慧强 节选自:Lacan:The Unconscious Reinvented 译者注:比较让人困惑的是,实在无意识很少有人提及。索莱尔的这本书可以说就聚焦在这个主题之上的。就如作者说到言语功能的变迁,实在无意识相对于象征无意识而言,也是一种变迁,同样的,无意识知识,在以往是链接式的能指链,但涉及到实在无意识的时候,则是非链接式的能指。这些变迁无疑要求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去思考临床。本译文的公众号链接可点击:精神分析的角落
这个术语呼应了对呀呀儿语(lalangue)的功能及其与享乐之实在的联系的强调,这对实在无意识是构成性的。在这之前,他引入了新的博罗米框架,差不多就是从《再来一次》开始的。这个术语并没有和主体作为想要成为(want-to-be)的概念脱离关系,而是对其进行了补充,其方式是指明主体只有通过呀呀儿语被具象的效果才拥有实存(being)。
言在(parlêtre)一词是在论乔伊斯的第二次讲座中引入的,收录在1979年出版的《乔伊斯同拉康》(Joyce avec Lacan,Lacan,[1979] 1987)一书中。这篇演讲的写作日期尚未确定,但我确信它与论乔伊斯的研讨班属于同一时期,可能甚至出现的更晚一点。实际上,我注意到,拉康在教学中引入了呀呀儿语和博罗米结的时间,紧随着自1970年开始对书写和字符的新强调[^1]。
随着人们按时期划分拉康的教学,一种带有偏见的解读出现了,这种解读暗示有几个连续的拉康:首先是言语和语言的拉康,然后是对象a的拉康,最后是享乐与实在的拉康。不是作为形式化限度的实在——「此实在不停止不书写自身」——而是确确实实在那儿的实在,因为它被铭刻在博罗米结之中。一个处在象征界之外的实在性,因此也在意义之外,甚至在那被享受的意义之外,在「我思,故它自我享受」之外,这就是非全部的、非普遍的、抵抗表象的实在。但是,通过言在(parlêtre)这个术语,我们立即看到,一开始就在场的言语功能,到最后仍然在那里。
被编目的言语
这是一个回到言语的问题吗?我不这么认为,因为言语从未被遗忘过。但也许它并非同样的言语功能。按时期划分,使得我们期待最后会出现什么,这种划分有时具有教学价值,但并没有尊重对我来说似乎是拉康认识论特征的东西。这当然集结了惊人的速度和进步,但却是在一个通过不断修正且不否认之前一套概念而进行的阐述中。有时它甚至保留了诸多公式,但也可以通过使用一种一般化理论的风格来改变它们的框架,以致它们变得无法辨认,显示出一种在螺旋式发展中转变和更新自身的一致性。
《言语和语言的功能与领域》中提到的言语是一种解决方案的言语。将无意识构造为被压抑的言语(言词),这种言语会返回,在分析中被恢复的「实言」(full speech)提供了一个缝合点,在分析结束时保证了一个人与其实存的同一。因此,分析经验完全位于遭到镇压的言语、「它在别处说」以及「充实且恢复性的言语」的三角中。
这种作为解决之道的言语在拉康的教学中很快就消失了。这里的主要文本是《治疗的方向》,其中包含了言语的无能。你喋喋不休,喋喋不休……该文本将弗洛伊德式的无意识欲望的论述重新阐述为,所有凭借主体的言语和他的无意识构想来表达的一切的所指,但该文本断言「欲望与言语不相容」(Lacan, [1958] 2006, p. 535)。作为所指,欲望萦绕着言语。欲望赋予它意义,即不可表达的对象的意义,但实言无用。欲望,作为言语的效果以及构成主体实存的东西,其本身是不可表述的。无意识坚不可摧,弗洛伊德如是说。
言语的新力量,因言在这个概念而被被揭示出来。论乔伊斯的最后一次讲座的内容确立了这一点。我引述如下:「这就是我对言在的表述,它将取代弗洛伊德的UCS(我们将其读作无意识):起开,现在轮到我了。被弗洛伊德发现的无意识——它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只不过发明之后,还得做好编目——是一种知识,被讲出来时,对LOM(人)是构成性的」(Lacan, [1979] 1987, p. 33)。这种讲出来的知识当然是呀呀儿语的知识,因为被制作的知识是通过书写来保证的,并且没有言语也行。
刻意的失读症
拉康讲座的第一段为这个论述提供了理论语境。他投入到模仿乔伊斯作品的研究工作中。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把玩字符,特别是通过破坏拼写体系,将听到的东西与其约定俗成的书写形式打断:L O M [l'homme-人], eaubscène [obscène-yinhui], Hissecroibeau [Il se croit beau-他觉得自己很美] 。这还不是全部,但我将在l'escabeau[梯子]这里暂停一下。梯子构成了一个形象,一个说话的形象,要我说的话,这指向所有那些允许一个人作为个体出现的东西——乔伊斯相当特别地化身成的那个个体。这响应了拉康在他镜像阶段的教学之初,置于身材的功能之上的东西,甚至是置于立在底座上雕像的功能之上的东西,把身体的直立和僵硬的形式提高到想象的大一。最后几年的梯子远不止于此:它涉及到我正在谈论的这个实在的主体,通过他的欲望和他的享乐实存来确认他自己。
梯子:拉康用「homme」[人]中的h和「être」[实存]中的esse写出了hessecabeau,以便说escabeau[梯子]造就了人。为什么要玩这种刻意为之的失读症呢?还有其他的可能,我以前在关于乔伊斯的研究中早就指出过。我们也可以这样写:est-ce cas beau? [这个个案漂亮吗?],或者 es-ce cabot?[这是一个狗za种吗?],以显示想象和自恋的维度,或者甚至像拉康那样,通过使用那些摆脱了意义的字符,写成S. K. ...beau,等等。【译者注:这三种写法在读音上都和hessecabeau相似】
只有当我们把它与实在无意识,也就是,和作为「被讲出的知识」[savoir parlé]的无意识联系起来时,对这种由书写而来的词物性(motérialité)之研碎物的兴趣,才具有意义和重要性。
它用言说和书写之间的区别来说明书写不同于言说的特别用法。呀呀儿语只存在于被说,因此也被听。能指实际上是在呀呀儿语中被听到的,但呀呀儿语就像口香糖一样,是一种多重性,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其中的单位元素是有问题的(从音素到谚语)。各种词典殚精竭虑地编排出既定的用法。在言语中被听到的能指只被字符——「能指被定位的结构」,「能指(在其与享乐的联系中)的沉淀」——隔离 。因此,这是对能指链——作为词与享乐的直接打结——的经典缝合点的撤销,或者说重新定义。我说过「言语的新功能」,但正是言语在某种程度上要求重新指涉书写,将其作为一种工具,以分离出其有问题的部分。
但是,如果这些费尽心思破译的无意识字符只是一种「知识的专研」,那它们有什么价值呢?如我所说,拉康的论述甚至适用于语言学,因为能指/所指(S/s)假定了书写,更不用说「像语言一样被结构」的无意识了,该无意识产生于这样一种努力:隔离并区分作为单元的元素。
因此,问题是要知道,作为无意识的名称,言在给弗洛伊德式的无意识增添或改变了什么,此种无意识被定义为欲望的意义。拉康并没有拒绝这个定义,他还在《电视》中提到「无意识,即欲望借以表现自身的那种坚持[......]」(Lacan, 1990b, p. 8)。
「言在将被用来替代弗洛伊德的UCS(我们将其读作无意识)」。因此,他与自己在《电视》上说的话自相矛盾,在《电视》中,被问及「无意识」这一术语时,他说弗洛伊德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词,并补充说:「它不会被修改」。新的术语又带来了这么一个问题:要知道无意识是什么,因为在本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改变的不仅是时代,还有拉康带给精神分析的方向。
这意味着拉康的无意识有所不同吗?这是一个大问题。拉康可能有时会说「无意识是拉康式的」,但我选择的文本却另有所言:被发现的东西是一下子被发现的。发明是弗洛伊德式的;接下来是对它的状况、它的表现以及它是什么的编目。没人可以说拉康在炫耀他自己有一个更彻底的编目。
然而,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极力降低自己的贡献:从那里起开,现在轮到我了!这话既没有唤起升华的理想化,也没有唤起梯子的自恋。相反,它预示着往仿效与竞争的化约,实际上与我们的时代一致。但是,如果「从那里起开」的「那里」标志着作为物的无意识的位置,我们就可以看到,评估了它的影响之后,物的名称是如何可能改变的。
UCS是「一种知识,因为它被说出来,对LOM(人)是构成性的」。它当然是知识,因为它可以被破译,但它是藏在被讲出的呀呀儿语中的知识。在这一点上,它与科学知识大相径庭,科学知识只有通过书写才能产生。现在,言语与语言(系统)不一样,言语不是死的言语,相反,如我所言,它很淫秽。被讲出来时,知识处在享乐的层面。事实上,言在这个词暗指的就是享乐,此言在并非主体而是享乐,这是作为想要成为(want-to-be)的主体的享乐 。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假设,在拉康的教学中,1970年代的享乐的效果替代了1960年代的欲望的效果,以提供一个每一步都否定前一步的时间序列?我不这么认为:对结的参照并非得自于对否定性的工作。此外,「对象a」不是被铭刻在博罗米结的中心吗?如果除了那三个维度之外,博罗米结没有将拉康各种连续的阐述打成结的话,如果它没有将那并非一次性创造的编目的阶段凝缩起来的话,它就不会有任何分析性用处。它既非只知自身当前的科学,也非黑格尔式历史的位移上的否定性。因此,它指的不是在想要享乐[le manque à jouir](首先被指定为象征的效果)、欲望和对象原因之间做出选择。
言说的身体之谜
我们掌握了拉康援引LOM的原因,博罗米人(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的话)从三个一致性构成的结中构成为大一,这三个字符组成的书写几乎将其形象化。因此,言在的定义本身就是博罗米式的:迄今为止被定义为意义载体的言语,通过它所链接出来的知识的载体,不仅与被享乐的意义[sens joui]相联系,还与实在领域,与实在的享乐相联系。
拉康曾说:「无意识是言说中的实存所享受的东西」。是的,可那是怎么做到的呢,既然我这个言说者对这种被享受的、被讲出的知识一无所知?拉康的回答是:「我用我的身体言说」。人有个身体,他用他的身体言说;「他天生就是个言在」[il par-l'être de nature]。我想起了《再来一次》中的一句话,初读之下,惊讶不已:「实在是言说的身体之谜,是无意识之谜」(Lacan, 1998, p. 131)。但是,其惊讶之处仅仅在于,如果这个身体被化约为其想象的形式,如果我们忘记了象征(没有象征就没有无意识)对实在有所影响。该论述的第一步可以追溯到《精神分析的伦理学》,追溯到那个被定义为「实在的大写之物遭受能指之苦」中的大写之物。拉康坚持认为:「我说而不知,我用我的身体言说,且不自知。因此,我说的总是比我知道的多」(Lacan, 1998, p. 119)。「La troisième」从字面上吸取了这一点:「无意识[是]一种从语言(系统)中链接出来的知识,在那里说话的身体只被它所享乐的实在扣到语言系统之上」(Lacan, 1975a)。换句话说,身体的享乐是言说的享乐。很明显,我们在这里处于一种完全不同的言说功能之中。这还不是全部,因为我们说的主体的言说是「享乐着的言说」。在巴拉巴拉的废话中,在被陈述(一般意义上的陈述)的或者没有被陈述出来的话中,有一种满足。在主体这边,它回应了呀呀儿语在实质性的身体那边所文明化的享乐。
我用我的身体言说。这个论述需要回到症状作为信息而有的功能,但更需要回到冲动作为要求的言语对需要产生的效果(Lacan,[1958]2006,[1960a]2006),因此,如同拉康后来的表述,「身体中回响着这么一个事实:有一种说」。
实际上,如果不是要么在换喻中要么在行为中的冲动,如果不是作为「身体事件」的症状,那又是什么在回应分析中的主体问题呢,什么能使我们从我所说的话中推断出我想要的东西呢?「用自己的身体言说」与我经常强调的拉康的假设是一致的。主体并非一个实存,因为他的实存总在别处——这里没有此在(Dasein)——但是有言在的实存,此言在有个身体可以享受。这并不构成一个本体论,无论这可能会令海德格尔多么不快。
还有待观察的是:这是否会成为一门「享乐学」[jouilogie],或者一门享乐经济学,好比《精神分析的反面》研讨班上的「拉康派领域」的概念可能引导我们希望的那样。拉康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没有享乐的能量学。无论是图案还是字符,都不等同于科学领域中用来定义能量的数字常量。没有享乐科学,也没有对象a科学。由此我可以下结论说,解释仍然有个未来!
[^1]: 先是在「文字涂抹地」(Lituraterre)中,其次是在《再来一次》(Encore)中——他在那里把书写描述为「语言中说话者的另一种(大他者)模式」——接着是在《实在界、象征界、想象界》(RSI)中——他在那里把症状重新定义为字符的功能——另外是在《四个基本概念》(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的后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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