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之城:觉醒日

当一个新移民刚刚进入苇城时,这里就像一座微型宇宙,渺小而广阔,地面上布满形状不一的铺路石,仿佛一群远古巨兽的脚印,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建筑仿佛热带雨林里的奇特植物,其间还充溢着像海水般往复拍击生息不停的人流,而他置身于人流之中,开始在这片未知的建筑和人群的丛林里探险。 这些正是他内心里渴求的,在来到苇城之前,他在别处过着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日子,心田早已干涸枯燥得失去了水份,而苇城的繁荣景象才让他的内心重新变得湿润起来,他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往——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男孩,无法确定自己未来的航向,仅仅是漫不经心地在想像的星空中巡游,然而却无比地快乐和平静——现在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这种曾经的感觉里,他又变成了一个成人躯壳下包裹着的小孩。 这种探险的快乐伴随着一份犹疑,他仿佛一个走钢丝绳的杂技演员,小心翼翼地走过那根摇荡的钢丝绳,通过钢丝绳之后他进入了另一个漂浮着星星和星云的房间,这里的星星比他之前的所见过的任何形态的星星都要更加狂野,它们巨大的身躯像一只只伸开两翼悬停在他眼前的巨鸟,随时准备将他吞噬,经常在瞬无声息间,它们巨大锋利的长喙就会穿透他的身体,它们剧烈而又无法预测的行为把他弱小的心脏缚在一声跳绳上来回摇荡,终于使得他还未来得及窥见全貌就匆匆地退出了这个房间,他按着扑嗵直跳的心脏伏在走廊的栏杆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凝视着底下奔腾不息的蓝色液体,待到心跳渐渐平息之后,这才走进下一个房间。 像这样的房间还有很多,苇城为这些没见过的世面的新移民们准备了无数足以令他们头晕目眩的冒险方式。各式各样的妓院、赌场、商店、游乐场,令人眼花缭乱的繁荣景象令这些新移民目不暇接,于是他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构成了一场永不停歇的奇幻灯光秀。自我以一种空前轻浮的形式在这一刻被量化压榨成为一些不停变幻的色形相体。一些比较敏感的人可能会本能地感觉到了其中蕴藏着的危险,他努力将自我的化身从悬崖的边缘拉回,然而此刻它正以微不可及的颗粒的形式弥散在这个无尽变幻的空间之中,在即将进一步散化并最终成为不可名状之物之前,他努力凝聚起自己仅余的意志,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努力拖着残余的清醒之身离开了这个魔幻空间。 觉醒日就是新移民摆脱苇城的诱惑,从各式各样的冒险和魔幻空间中解脱出来,并最终恢复清醒的自我的日子。除了极少数人以外,对于绝大多数的新移民来说,这都是一段必经之路。 这些被苇城诱惑、扭曲的新移民或迟或早,都会到达自己的觉醒日。觉醒日是一个沉痛的日子,当这一天到来时,许多人回忆起自己之前做过的荒唐行为,都会后悔、恶心得吃不下饭,他们曾经无比纯洁、天真的自我被苇城压榨出了各种奇异夸张的形象,像一块躺在大街上被来往行人的鞋底踩得变形的油饼,不再有往昔令人珍视的价值,只剩下油腻肮脏,令人厌恶的末世垃圾的感觉。 于是这个被苇城摧毁的、变得残破不堪的人在觉醒日那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仔细而沉缓地回忆自己的前半生,如同一位电影放映员般将自己过往人生中的每一幅定格画面拉出来细细地审视,时而抿嘴偷笑,时而羞愧不已,时而顿足叹息,时而扪心自问。 一直到了白天的最后时段,他才渐渐地变得平静。随着傍晚的来临,光线在慢慢倾斜,阳光对眼睛的刺激形式也从野火般的烧灼变成了松针般的刺痛。 入夜之后,屋顶之上的夜空仿佛一片满是浮游着鲸鱼的黑色深海,他望见一片片星光慢慢地融解了视野前面的隔膜,开始穿透那些鲸鱼的身体,深深地镌刻进视野的中央,使他体内升腾起一股兴奋和感动掺杂混合的潮流,冰凉的夜色坠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一颗陨星直接射入他的心巢,在他的心海里、夜幕里闪亮起来,烙印在那些永恒的黑色物质中心,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奇景,在黑暗中呆坐了许久,他又不知呆坐着在黑暗中凝望了有多久,直到他全身变得像一坨冰块般凉至骨髓,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于是他点亮油灯,慢慢地活动身体,等到那些温暖的血液重新注入他的身体后,他才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加热一份食物,慢慢地将它们吃光,然后他来到卧室里,脱下衣服和裤子、袜子,钻进被窝里开始睡觉。 第二天天亮后,他睁眼醒来,第一时间扭头望向床头,床头上方一片白色的空荡的亮光,一大片刺目的白色晨光通过窗玻璃穿透进入他的视野,他整个视野都被这片耀眼的白色充满了。一股激荡人心的快乐顿时充满他的全身,他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