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菜场
大约是自然、民俗与苦难,合力塑造了云南菜场的“仙”吧。
夏月,云南普洱,滇南偏西。
我站在偌大、热闹的菜场里,看着眼前鲜活的野菜,心中狂喜:“哇,好多植物!”
很快,又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怎么吃的?”……



少见、多“怪菜” ▎
我所在的是五一农贸市场,普洱思茅城规模最大、农副产品最全的菜市场。
一楼全是肉摊,刀起刀落间,肉块铺呈,太过丰腴;二楼是蔬菜、水果、腌菜区,清新许多。


端午已过,菜摊上仍旧卖着各种草药根。
“食药根,换肚肠”,是这里的端午习俗。一大堆乌黑黑的根茎买回家、洗洗刷刷,刮干净、切成段,和整鸡或猪蹄膀同煮,说是吃了消热解毒、祛风除湿,有药食同源的意思。


根堆里,一团深红出挑,模样倒像单瓣的~ 蒜头?
看向上端残留的叶,好深的褶子,不是我认识的蒜。碰到一捆里正好有花的,花被片白色,6枚,内外2轮;雄蕊3,……—— 查到它叫“红葱”(真直观的名字),引种栽培植物,与葱不亲近,属于专出观赏花卉的鸢尾科。
后来,在一锅混沌的药根汤里,我夹到了卵圆形的红葱鳞茎,口感绵软、细密,味道类似百合。

在这菜场里,倘若不认识食材,那买菜就是抓瞎。
问摊主,可能是个办法,但听不懂TA带着本地口音的回答;
有时菜堆上会放个硬纸板,写上啥菜、多少钱,但多半是个“小名”,这叫“苦菜”,嘿上网一查出来好多“苦菜”,更加让人丈二和尚,摸不清。
这于云南菜场反倒有益,神秘的面纱多一层,游人更加络绎不绝。










粗略看下来,市场里的花类菜比别地,明显要多。
千年以前,屈原吃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今人颇觉风雅;云南人怕是不以为意,吃花不过日常生活。据云南饮食田野调查者“敢于胡乱”统计,云南人吃的花卉超过300种。
一年四季,这里繁花四季;山里头什么花能吃,此地居人就采什么花吃,吃不完的,自然流转到菜场,新鲜售卖。
吃花有讲究,视花而异,部位要搞清。如,棕苞(棕榈,Trachycarpus fortunei)吃它幼嫩未展开的鱼籽黄般的花序;攀枝花(木棉,Bombax ceiba)、核桃花(胡桃,Juglans regia )、桑花,要挑雄蕊或雄花序下手;石榴花、洛神花(玫瑰茄,Hibiscus sabdariffa),则是吃肥厚的花萼部分……


花赏心悦目,味多苦涩。像大白花(大白杜鹃, Rhododendron decorum)甚至有毒性。
所以,吃起来不能怕麻烦,需按多年流传下来的经验操作一番,确保安全。一般,先去掉不好吃或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沸水焯过,再凉水中浸泡多时或多次漂洗。
之后,凉拌、油炸、炖汤、与荤素炒还是做鲊(zhǎ ,食材与米粉、盐、辣椒等拌匀发酵,可长期贮存),随意。

野采的习俗 ▎
除了花类菜较多这个特征,在五一菜场以及网搜云南食材时发现,当地人采集、取食的野生吃食很多。
而且,人工栽植的、野生采集的并不做区分,都平摊在台面上,本地居人只看新不新鲜,按需选买。
以植物菜为例,野采的嫩芽、叶有:荨麻尖、何首乌尖、金刚尖(菝葜属的几种)、繁缕、灰条菜(藜,Chenopodium album )、苦凉菜(龙葵或少花龙葵)、马齿苋、马蹄菜(积雪草,Centella asiatica)……;
野采的花、果:苦刺花( 白刺花 ,Sophora davidii )、奶浆花(苦绳,Dregea sinensis)、云南石梓花(Gmelina arborea)、翅果藤(Myriopteron extensum)、咳地老(滇藏杜英,Elaeocarpus braceanus)……种类之多,无法列全。

“绿的都是菜,动的都是肉”、“一手摘花,一手捉虫”……在外人眼中,云南人吃物之多,无所不食,好生羡慕;又不免追问 —— 怎会有这么多吃食?谁开发的?
独特、多样的食材,自然与云南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
这里山脉纵横交错,地形高低悬殊,有多样化的地貌形态和气候类型,是我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省份。
数据显示,云南目前有高等植物接近2万种,其中,中国特有的8700多种、云南特有4000余种,并仍有新种不时被发现。在此之中出现些“少见”的怪食材,也属正常。

当然,与人也有关。
白族、傣族、哈尼族、彝族、壮族、苗族等25个少数民族居住在云南的山区、盆地和丘陵,一个坝子一个社区,孕育了高度多样的民俗、饮食文化。
比如,白族久居滇西大理,喜食生肉。“碎切生彘肉,杂以生豆腐、豆瓣、蒜、醋之属。或挺击豕毙,丛草燎毛,入涧涤净,仿前切制,皆生啖,如嗜珍馐。”(清 . 张泓《滇南新语》)
滇南的傣族,爱酸、冷、辣,有凉食的习惯。所住之地热带植物丰饶,尤喜以山茅野菜佐食餐饭。
……

自元代始,汉族大批迁徙而来。
临近的四川人带来川味的“辛香”,影响了今天云南菜辛辣的走向;汉人的农田耕作技术以及蒸、炖、煮的精细烹饪手法被少数民族吸收、学用,形成如今个性鲜明又多元融合的饮食局面。 如此看来,云南的丰富食材,既是自然天成、“靠山吃山”,也因本地居人的大胆尝试和烹饪技法。

只是,在物产丰厚、种植发达的今天,像大蓟、藜、蒲公英、龙葵、繁缕等一众野菜,入口粗糙、并非美味,这里的人们为何仍要采食? 除了习惯使然,我能想到的答案大约是 —— 此地居人对过往苦难的警醒。

历史上,云南经历过地震、水患、大旱、霜冻等大大小小、防不胜防的灾难,辛勤耕种的农作物常常毁于一旦;或因战乱、鼠疫导致田地荒芜、无人打理……紧随而来的食物短缺、饥饿难解,最最要命。 此时,适应力强悍、生长迅速、随处可见的各类野草,成为可以果腹的救命选择。
在长久的尝试后,人们搜罗了大批救急野菜,“什么能吃”、“怎么辨别”、“哪个地方会有”、“何时长出”、“吃前的处理方法”……诸如此类的信息通过习俗、饮食一代代传递下来,成为必备的生存技能,渗入日常。


时光辽远,繁华如雾。
眼前的菜场琳琅满目、喧哗热闹,却让人心安;只愿生活平淡、日子简单,如此便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