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都有哪些突如其来的感悟?
查看话题 >我的脖子让我很不爽
最近我沉迷于一个解压姿势:首先,缓缓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然后,猛地向下一扭,就像脑袋突然坠落一侧。这时候,颈椎总会非常捧场地发出“咔啦”一声,像是在击节赞叹。但按照我对我脖子的了解程度,它大概是在骂骂咧咧——它在喊,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我的脖子应该已经不爽我很久了。以前中学课本里有篇文章叫《陋室铭》,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并不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是那句“无案牍之劳形”。在兢兢业业做学生的十几年里,我并未深刻体会这句话的意思,甚至曾一度以为这是在描述赶论文前的食不下咽、形销骨立,因为彼时,我的身体像个忠厚寡言的老黄牛,它温厚地纵容我,纵容着我的每一次作死,并对此照单全收从未对此有一丝抱怨。
现在想来,那是多好的年纪啊。那时候,我的身体像是会念一种咒语,“Reparo”,它说。所有的疲惫和酸痛,都可以在酣睡一夜后消失无踪,就像是因日出而蒸发的露珠,随着新一天的开启而隐去踪迹。当你醒来,你焕然一新,时刻准备着去迎接一切挑战。然后周而复始——白天里积攒的劳累,都在每一天的夜里,被睡眠修复。
现如今,我的身体现在仍然在深夜孜孜不倦地给我念咒,只是念的咒语变成了“Imperio(魂魄出窍)”和“Crucio(钻心剜骨)”。似乎是一夜之间,我突然无法从夜间的睡眠里获得充足的养分,来支撑天明后的繁杂琐事。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偶尔的睡眠不好,然而当“休息不过来”这句话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一日又一日本该神清气爽的清晨的脑海里,一个念头猛然窜入我的脑海,将我瞬间打得头晕目眩:不是累了,是老了。
我曾一度对“衰老”十分恐惧。这不能怪我,所有的护肤广告和社交媒体都在给你灌输这种恐惧。自从迈入25岁这个传说中的大关后,无数个夜里,我都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检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看它们是否松弛、长斑、起皱,像是患疑心病的暴君在黑暗里不断反复探查自己的属下是否忠心耿耿,不放过每一条线索,不忽略每一个细节。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身体的衰老,并不一定以皮肤松弛作为首发症状。先是身体关节开始不怀好意地咔啦作响——最初我还只是狐疑地扭动我的脖颈、或者手腕和脚腕,偶尔听到他们发出的一声抗议的咔吧声,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狐疑逐渐变为确信:我开始熟练地甩动我的脖子、脚腕和手腕,并预料之中地听到他们如鞭炮般咔啦咔啦此起彼伏,从而感到心满意足。
忽然之间,我的身体成为了一支看上去军容整洁、制服笔挺、连风纪扣都扣到下颌的军队,然而实际上是散兵游勇、一击即溃,光鲜的制服不过是表面文章。这总让我想起曾经养过的一棵大春羽,枝叶舒展,一大蓬开在阳台,仿佛托着窗台漏下来的大片阳光。有一天大春羽却毫无预兆地突然枯萎,拍了照问店家,店家说,芯子烂了。依言掰开,芯子里钻出几只小黑虫,在叶片上停了停,又飞走了。
哦,原来衰老是从内而外。
我终于确定,我的身体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忠心耿耿了。这让我感到一种愤怒,我的身体好像背叛了我。从头到脚,它正在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我的脖子是陈胜吴广,它首先揭竿起义。我开始对于乳胶枕头、头颈按摩椅和自发热围脖充满兴趣,试图用金钱攻势招安我那倔强而脆弱的脖子。但是我的脖子展现了“富贵不能淫”的良好品质,所有的招安都最终以失败告终。
办公室的打印机是很久之前从别的办公室搬来的,年份不详,却因为积年累月的公文打印而操劳过度。估计是因为超负荷的工作量,它总是在打印途中开始发出莫名其妙的声响,有时候是叹气,有时候是长吟,而最近,变成了连续不断的、痛苦的嚎叫。于是我打电话给桌面工程师,希望他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您好,我们是X部门,可以帮我们修理一下打印机吗?”
“好的。您能具体说说是什么问题吗?”
“唔,我们的打印机….”我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描述词汇,只好如实说:“它总是在惨嚎。”
我听到电话对面发出了忍不住的笑声,这让我有点尴尬。于是我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它发出一声脆响。其实这声音,和打印机的惨嚎,本质上或许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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