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地铁谋生
在旧硬盘里发现了一个txt,已经完全不记得文中的所有细节,结局给我看笑了。
仿佛找到一片忘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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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是遇上高峰期,车厢人少空旷,恰巧又有座位,那么乘地铁对我来说,是一件称得上愉快的事情。这像乘坐其他交通工具一样,乘客的额头上打着“在路上”的标记——意味着有理由不做任何事,理所当然地消磨时光——与此同时,地铁还提供了一个地下的、封闭的车厢,仿佛人可以暂时与所有身外之事隔绝,静静地在这个黑洞洞的隧道里喘息一会。
可惜地铁车厢并不总是一个安静的铁皮匣子。
某一日中午出行,地铁里异常得冷清,每一个乘客之间都至少隔着两个空座。即便春日的气息还没有抵达这个城市的地下,车厢里的气氛依然温暖怡人。于是音乐声忽然撕裂宁静时,所有乘客或多或少都朝那边望了一眼。
应该是刚才靠站时上来的四个乐手,两把小提琴,两个手风琴,没有扩音器,在米兰地铁卖艺人的队伍里,这已经算是相当有诚意的配置,更何况他们演奏的还是《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恍惚间老旧的地铁里似乎都沾染了几分缠绵的气息。
然而坐在乐队近旁的一位女士却扭过脸,嘴角下撇,满脸厌倦。
我不由得笑出声,打从心底理解她那相当扫兴的反应。
地铁对于卖艺人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免了风吹日晒、降雨落雪,场地费用低廉(一张地铁票而已),另随机附赠大量流动观众。还是那种被关在封闭空间里,一时半会无法离去的那种优质观众。他们不会像路人那样,若是无心理睬或者不愿给钱,离演奏者还有好几米远就绕道避开。不管乘客是否愿意,未到站前既然不可以跳车而逃,那就不得不倾听演奏,没的选的。
听音乐这事万分倚赖当事人的心情,心情不合适的时候,就算是天籁,听在耳朵里也大打折扣,更不提大多数时候在地铁里演奏的乐曲离天籁还有大老远的距离。
大概是出于便携的考虑,多数卖艺人会选择小提琴,同时可能是为了弥补演奏的单薄或是想要盖过地铁的噪音,三个小提琴手里两个会拖着一个扩音器或者音响之类的东西上来,打开咚咚响的伴奏,拉一曲粗粝的《卡农》或者《柴尔达斯》。伴奏在狭窄的车厢里,效果离噪音也就一步之遥。如果正巧遇上上下班的时间段,乘客都满脸疲倦,此刻忽然来个高分贝音乐穿透各位的耳膜,结果可想而知。大家听见奏乐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僵硬,也不能尽怪都市人冷漠。一旦转弯和刹车时,老旧的地铁和轨道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加入这场合奏,更是雪上加霜,直叫人神经紧绷,恨不得这几分钟失聪算了。
长此以往,大概只有游客会依然把地铁卖艺和浪漫二字挂钩。
当然,这只庞大的队伍里,依然有水平极高的演奏者,无需扩音器伴奏加持,三两拨弦就能摄人心脾。米兰红绿线地铁交汇的换乘站LORETO,头顶是一个小广场,至少六条马路交汇处,出口之多,换乘步行距离之长堪比帝都西直门。人少的时候,走在曲折的地下道里,前后都空荡荡,常常给人一种绝非久留之地的感觉。其中一条漫长的地下道中,常常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把古典吉他闷头弹奏。可惜路过此处的众人无不行色匆匆,健步如飞,少有人驻足。
当然,不管怎样,卖艺人至少是在靠手艺吃饭,听众给不给钱也全凭心意,地铁中另一种更加常见的谋生之道,只怕较之不如,就是乞讨。
初到此地时,发觉沿街乞讨的人摆在面前的牌子往往只写了两个大字“HO FAME”(我饿了),让人摸不着头脑,你饿不饿,和他人有什么干系呢?
放到地铁里,也一样,大多是一手拿纸牌,一手拿着一个一次性杯子,牌子上写着斗大的我饿了,有些会在下面用较小的字补充说明,我没有工作,我有两个孩子,我有家庭,诸如此类。有时为了加强效果,有些人会大声把补充的字念一遍,然后挨个举一圈杯子,下车换车厢。
地铁上的乞讨者,大多正值壮年,看上去也身体康健,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么来讨生活。说老实话,我很少看见有人给钱。
唯独有那么一次,让人难以忘怀。
那是在罗马地铁里,工作时间,没什么人。一个老头拄着一把长柄雨伞上来,每走两步就对着一旁的乘客大吼:“先生女士,请给我一个硬币来买披萨吧!”声如洪钟,响彻车厢。乘客大多错愕,但没人掏钱,他坚定地一路吼过,终于一个男乘客受不了了,他与他年纪相仿,不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硬币递过去,完事之后大声说:“你应该少吃点披萨,免得长这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