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写这篇文字之前，突然想到了知乎上的一个问题：为明明日本妖怪很多原型来自中国，为什么中国妖怪却没有日本妖怪出名？
高赞答案的回答很详实，我也部分赞同，但是总是觉得差那么一点意思。从直观的感觉方面来说，你就真找不到一个特别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次798以妖怪为主题的浮世绘展览，进一步引发了我对于妖怪这个命题的思考，深化了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展览设置在798的一个工厂里面，后工业时代的破败跟阴郁的妖怪文化，正好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日本妖怪影响力全面超越中国妖怪，并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时代，大约应该就是在江户时代
江户时代的市民阶层，是一股了不起的社会经济力量，他们具有一定的文化（基本的识字和赏图的水平），数量巨大，并且毫不抑制自己对声色犬马，感官刺激的追求
而围绕着市民阶层，琳琅满目的文化商品就此出现，包括歌舞伎，还包括在艺术史上熠熠生辉的浮世绘。所有这些艺术形式，就像一头欲求不满的怪兽一样，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一切妖怪的原材料。经过消化，形成了他们自己独特的东西
喜多川歌麿的山佬图，山佬是日本传说当中山野的女妖怪，他和雷神结合生下了金太郎，而金太郎也就是赖源光手下四大天王之坂田金时。喜多川算是日本浮世绘的里程碑式人物，在他之前，浮世绘的主要内容式美女，由于禁令，在他之后，妖怪绘、风景绘等等更加多元的浮世绘发展了起来
尤其是浮世绘，他不仅仅是日本中古时代文化得一张名片，还成功得将日本传统神秘妖怪的设定进行了补完，让这个群体至今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并成为日本当今流行文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下图当中的地狱太夫，是日本江户时代知名的失足少女。画面中美女照镜子，映出的却是骷髅的样貌，两只恶鬼在旁边嬉笑，轻松气氛当中透漏除了些许诡异，表达出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教含义，跟宋朝的骷髅幻戏图异曲同工
浮世绘当中涉及到妖怪的作品，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妖怪题材歌舞伎表演的役者绘，严格来说这个真的不算妖怪，因为他主要表现的还是演员的精湛演技、表现力极强的表情以及精致的妆容；第二类才是真正的以妖怪为主角的妖怪绘，重点强调的是妖怪的神秘与恐怖，妖怪的多元与善变，妖怪故事的离奇与诡异，甚至有一些大师对这些妖怪和故事进行了内涵的延申，使其具有现实讽刺的意味。我认为这是日本妖怪最大的魅力
上图就是典型的役者绘，但是表演的却是狐妖的故事，中间图画当中带着帽子的女生就是狐妖葛叶，她下面背着孩子的帅哥就是狐妖的老公安倍保命，肩上的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这是一出描绘晴明一家子悲欢离合的日本传统戏剧
日本的鬼，跟中国的鬼，内涵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日本的鬼更多的还是一种魔物和妖怪，因为鬼门位于丑和寅方位的中间，因此日本人把牛和虎的形象融合到了一起，就形成了他们传统意义上的鬼。歌川国贞这个作品当中包含了一只鬼，实际上画面上的三个人物，是三个歌舞伎演员
另一个需要关注的是剿灭妖怪的英雄。这个跟日本文化密切相关。日本人特别强调自身的修为，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坚强，那么即便妖怪再牛，花样再多，也不可能最终得逞。那些能够创立出不朽名声的英雄，无一不是意志坚定，不为外界变化所动摇的奇男子。所以，英雄在面对妖怪时候的表现，也是一个看点
和汉百物语当中的小野川喜三郎，面对逼近的魔物，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吐了个烟圈，画面呈现出一种轻松和幽默的氛围。日本人对这种临变不惊的气质，是非常崇尚的
对比一下，被茨木童子欺骗了的渡边纲修为就相对差了一些，他没有意识到妖怪的化身，最终被茨木童子幻化成的亲戚偷走了之前砍下的手臂。这个浮世绘当中的渡边纲，表情更多的是那种夹杂着蒙蔽的无力感，连带着让手上的鬼切也不那么可怕了
同一题材的浮世绘，我还是比较喜欢歌川国芳的表现。歌川国芳是在武者绘集大成的基础上，创造性的发展了妖怪绘。这幅图当中的渡边纲和茨木童子，二人搏斗的画面几乎占据了整个画幅，就像被囚禁在瓶子里面的两个恶魔，给人感觉张力十足。尤其令人惊心动魄的是抵住童子臂膀的鬼切，让人很自然的联想到骨肉
日本虽然号称有很多妖怪，但是真正具有知名度的妖怪，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知名的妖怪，一方面是让日本民众耳熟能详，另一方面还需要有自己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传记故事。而这些妖怪，其实也是浮世绘描绘的主要对象
本次展览当中展出了一些比较少见的浮世绘，例如这副六道轮回。在我看来，他进一步诠释了人的意念的重要作用，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把。只要把自己的心把持住了，那么你当时的状态，就是神佛。如果你的心沦丧了，那么你的状态就是恶魔
日本民间最为出名的妖怪有三个，玉藻前、大天狗以及酒吞童子。这三个知名的妖怪在本次展览当中都有所涉及
玉藻前其实就是中国的狐妖妲己，商朝灭亡之后，狐妖并没有死，而是去了印度，变成了华阳天，祸乱朝政。之后又辗转去了日本，企图接近天皇。但是被著名阴阳师安倍泰亲识破。最后妖狐被包围杀死，他的尸体化成了杀生石。妲己、华阳天以及玉藻前是九尾妖狐的三大化身
玉藻前的经典形象，就是一只九尾妖狐。根据日本的传说，九尾妖狐相继在中国、印度祸乱朝纲，但是都逃得了性命，而到了日本他最终被杀
华阳天是玉藻前在印度的化身。此画作者是月冈芳年，有点早期无惨绘的艺术元素，一个美女站在血泊当中，手执敌人的首级，这种美与血的违和，以及他产生的极大反差，令人印象深刻
大天狗就是天狗吃月亮的那个天狗，来源于中国。但是在日本他的形象更像深居简出的隐士，具有强大的法力和力量。我感觉天狗有点像日本的山神，由于日本多山，山神的地位要远高于我国。在日本传说当中，大天狗最高光的出场，就是作为源义经的师傅，指导其武功，最终帮助其成就了一番事业
天狗在日本历史当中最著名的出镜，就是教授源义经武艺。歌川国芳的这副作品，描绘的是源义经在天狗的帮助下，打败了弁庆。画面当中，借着天狗飞上天空的源义经，以及笨拙的扑了个空的弁庆，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日本神话当中的大天狗，是一个具有强大法力的妖怪，一般都是以正义面孔出现的
酒吞童子是日本知名度最高的妖怪（另一个茨木童子是他的手下）。他残害少女无恶不作，最终被名将源赖光带领四大天王用名刀童子切安纲所斩杀。这个故事的原型可能就是源赖光剿灭了占山为匪的土匪，但是具体情节的设置，跟唐宋传奇当中的《补江总白猿传》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两幅浮世绘，可以看作是剿灭酒吞童子故事的上下集，这副画展示的是源赖光跟手下四大天王迷惑酒吞童子的画面，正中央是跳着舞的源赖光，左边是与妖怪打成一片的渡边纲和碓井贞光，右边是伺机下毒（神便鬼毒酒）的卜部季武和洞察环境的坂田金时。源赖光五人组就像一个还没有点火的炸药一样，在积蓄着能
这幅画当中的核心是酒吞童子，源赖光五个人围着他一通乱砍。这个画面当中的酒吞童子的脑袋魄力十足，占据了整个中央的位置，五人众虽然英气勃发，但是在酒吞童子吹出的狂风下，也只能是勉励支持，而旁边的小鬼则吓得作鸟兽散。日本的鬼，更确切是来说是修入魔道的人，例如酒吞童子，更多的人认为他是古
除了三大妖怪，日本还有三大怨灵。分别是菅原道真、平将门以及崇德天皇。日本人对于怨灵的态度，跟我们中国其实非常相似。因为怨灵的力量因为他们的怨念深厚而极其强大，因此人们偏向于把这些类似于邪神的怨灵祭祀起来，平息他们的怒火，获得消灾的保佑。而长时间的祭祀会增加民众对怨灵本体的了解，进而让民众发现这些人物身上原本的闪光点，这样，消灾避祸与祈福保佑就在这样一个历史人物的身上达到了平衡。日本的菅原道真是这样，中国的关羽信仰也是这样
菅原道真，日本历史上由于内卷郁郁而终的学霸加文豪，他死了之后，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仇人全部暴毙，传闻是因为他的怨灵作祟。后来一条天皇开始对菅原道真的灵魂进行祭祀，这才平息了怨灵的怒火，菅原道真也由日本的怨灵，变成了学识之神以及雷神
提到平将门，其实不得不提的，就是这副歌川国芳的传世之作，相马古内里。这幅画作，无论是构图，妖怪的形象，人物的表情和动态，无一不经典，他生动的展示了剑拔弩张生死对决和千钧一发的劫后余生，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幅图应该不是原版浮世绘，色彩的搭配感觉很奇怪，纸质也比较新
本展当中我觉得镇展之宝可能就是月冈芳年的和汉百物语，选择了中国，日本的一些知名怪谈故事作为素材完成的浮世绘，算是月冈芳年早期的精品
这幅画描绘了鹭池平九郎在钓鱼时候的场景，最令人称奇的是月冈芳年通过普鲁士蓝，塑造了活灵活现的水波，进而又用水波，将蟒蛇若隐若现身影表现出来的精彩技艺
这幅画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登喜大四郎与仁王在玩摔跤，旁边的佛祖与骷髅哈哈大笑。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异常的佛像，也没有见过跟骷髅站在一起欢呼的佛祖。我个人更愿意相信，这是画面当中主角，心境变动的结果
这个画面描绘的是卜部季武，卜部季武遇姑获鸟的故事，卜部季武受到到姑获鸟的诱惑，答应替他抱一会孩子，但是他又及时发觉对方是妖怪，与抱走了孩子乘马疾驰而去，姑获鸟苦苦追索没有追到，季武则带着婴儿返回驻地，但下马仔细看时，强褓之中只剩下了三片树叶
这副画面描绘的是织田信长与森兰丸用灯光照射巨大苏铁的画面，铜鼓灯笼的光线轨迹来营造出铁树精若隐若现的模样，很有一种深邃恐怖的感觉。而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织田信长宝刀刀柄不可描述的形状，以及二人恰到好处的体位，结合二者野史当中代代相传的秘闻，很是让人浮想联翩
下面说说展览的个人体验。我是周六上午去的，观展的人相对比较少，相对安静的环境和到位的空调的确是给观展体验加分的。但是展览本身，可吐槽的地方很多：展品的素质，确实不敢恭维，除了和汉百物语是全本本物浮世绘以外，其他很多展品都是新印的（纸质以及颜色搭配，都很让人出戏），尤其是相马古内里这个名作，重新印制的颜色简直惨不忍睹；另外，展厅可能太空旷了，所以策展的人做了一些造型的装饰，个人感觉，一开始的纸偶土蜘蛛还好（给人一种出其不意的感觉），但是枯山水，九尾狐、金太郎这些造型感觉真的有点画蛇添足（尤其最后的那个灯笼展，拍照的效果不好，也不算什么展品，就让大家看一下，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想做一些打卡的景，拜托可以设立独立的空间，不要影响大家的观展
中央设置了枯山水，除了打卡之外，没啥用，不太能烘托妖怪诡异的气氛
进门看到天花板的土蜘蛛，配合着布景板当中歌川国芳的土蜘蛛浮世绘，还是很有感觉的，就是展品不太给力
展览的主题是日本浮世绘当中的妖怪，但是策展人对于日本妖怪的理解，还是浮于表面，对于妖怪的介绍还是以点为主（基本上就知名妖怪，外加月冈芳年这三个点），很难让人有对日本妖怪这个概念的更立体的认识，这个还是很遗憾的
整体观展的体验，确实很一般，但是最后全本的和汉百物语本物浮世绘，确实值回票价，但也仅此而已。感觉可以一去的展，但是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