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女士 I》05 掉包婴儿
《绿色女士 I》05 掉包婴儿
当我注意到墙上装饰着各种本土植物和动物的精美水彩画时,我正在当地的一家小餐馆里享用一顿很晚的午餐,烤鱿鱼配着一杯汽酒,以庆祝一次成功的采访结束。
我站起来,仔细看那幅美丽的画,那是一只狞猫 (Caracal)在迎接日出,以琥珀色和金色的鲜明色调呈现,我被这幅画的灵巧笔触和细节迷住了。精美的墨线和生动的水彩相结合,相当醒目且很不寻常。我俯身向前,试图在画的底部找出画家的名字,这时从我的左肩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一位本地画家画的。很漂亮,不是吗?“ 我转过身来,看见那家餐馆的老板正朝我微笑。

“我很少看到如此精致的墨线和笔触的结合,至于颜色…” 我扬起眉毛,微笑着耸了耸肩以示强调。
餐馆老板点头表示同意,并说,“这位画家80多岁了,你能相信吗?她和她姐姐从小就住在森林边上的一间小屋里。她们是这个镇的著名招牌。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她们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可以去拜访她们,看更多的画。这绝对是值得的 — 她们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嗯,就像你想象的那样,积习已深的喜欢收集故事的人,其耳朵听到这段话肯定已经竖起来了!
就这样,两天后,我开着我那辆老旧的、脾气暴躁的小车,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去拜访紫藤舍(Wisteria Cottage)的贾德森姐妹(Judson sisters)。她们的住处在土路的最后一个小农场里,就在森林的边缘。我刚从车里爬出来,立刻被一只体型庞大、毛发蓬乱、喧闹的、品种不定的狗扑倒在地。“Petal,你真是太不礼貌了!下来,小女孩!” 一个清晰、高亢的声音,像是柔软毯子似的温和笑声,从绿草茵茵、满是花朵装饰的花园小径飘来。
我很不体面地摊开四肢躺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抬眼一看,只见一位身材胖乎乎的、眼睛闪闪发光的矮小女士,她有着明亮、调皮的淡蓝色眼睛,头上戴着蓬松的银色棉花糖般的头饰。Petal完全无视她的呵斥,继续热情地舔我的脸,她的尾巴大力地摇着,砰砰地狂敲我的车身,相当吓人。为了至少挽回一点尊严,我把Petal推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介绍自己是记者兼准作家彼得·艾伦。
“我是艾米丽·贾德森 (Emily Judson)” 那位女士回答,当我站直时,她显得更矮了。 “请进来见见安吉拉(Angela)。”
令人欣慰的是,这所小屋正是人们所期望的那个年代的两位单身女士的品味,其特色是大量的陶瓷小雕像,依偎着立在钩织的有大量淡色花卉图案的镶边桌布上。我被安排坐在一张看起来纤细且有软靠垫的椅子上,椅面绣着一些相当惊人的不自然花朵。我小心翼翼地轻轻坐下,不知道这把椅子能不能承受我的重量。
我环顾四周,短暂地想象着Petal可能对其精致的女性气质的毁灭性破坏。但当这只狗被慈爱而坚定地指示留在外面时,我的恐惧减轻了。“我去给大家泡点茶”艾米丽说。然后,当她离开房间时,“啊,安吉拉在这里。甜心,来招待艾伦先生,我去准备一些点心。“
我挣扎着从我那摇摇晃晃的软靠垫的椅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转过身,看到一个超凡脱俗女性的尖锐、冰冷的蓝眼睛。她悄无声息地滑过花地毯,用她那瘦削、冰冷、纤细的双手抓住了我伸出的手。她身材娇小,头发剪得短短的,骨骼突出,像个舞者。她的衣着简单,完全没有任何装饰或修饰。与她那自在的、母亲般的、自觉的、女性化的姐姐形成很大的反差。安吉拉轻松自然地坐到了一把直立的木椅上,而我则不那么优雅地坐到自己不舒服的座位上。
“那么,艾伦先生,你是一个讲故事者啰,” 安吉拉用轻柔呼吸的声音说, “但是,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故事是什么?” 她的眼神让我立刻深深地感觉到,我被她看见了,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秘密、脆弱和愚蠢都被她看见了。我刚跟安吉拉说完我的书的大纲,艾米丽端着茶盘进来了。
很快,我们每人端了一杯茶,拿了一块艾米丽自制的美味柠檬蛋糕在自己的盘子里。安吉拉把放在她盘子里的蛋糕戳碎,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脸。突如其来地,安吉拉脱口而出,目光坚定,“艾米丽,你可以把我们的故事告诉艾伦先生,我去我的工作室了。” 然后,她放弃了她的茶水和蛋糕,飘出了房间。我完全不知道是谁在紫藤舍发号施令。
“嗯,那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艾米丽亲切地说,所以我们就这样做了…
*** *** ***
艾米丽和安吉拉的母亲,伊妮德(Enid),在1943年南非第六装甲师在意大利的行动中失去了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的父亲奈杰尔·贾德森 (Nigel Judson) 在北非经历过战争,在1942年的第二次阿拉曼战役中失去了一只脚。他在南非度过了战争的剩余时间,在恢复体力和健康的同时,学会了使用装在他身上的假肢,做着一份智力上没有挑战的行政工作。
在此期间,他遇到了伊妮德,她是他工作的办公室的打字员,他们于1946年结婚。奈杰尔曾接受过工程师培训,所以,战后他和伊妮德搬到了约翰内斯堡,他在那里获得了一份收入丰厚的建筑工程师工作。一年后,艾米丽出生了。这是一次极其艰难的分娩,由于并发症,伊妮德和奈杰尔被告知不会再有孩子了。伊妮德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难过,她经历了多年的抑郁,渐渐淡出社会。
艾米丽很早就学会了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事实证明,这是对她未来生活中即将发生事情的完美训练。
艾米丽8岁时,她被送到外祖母那里住了两个星期,而她的父母则去了克尼斯纳的森林里度假。他们住在森林边缘的一间僻静的小木屋里,每天在一个有清澈山涧注入的岩石池子里游泳。当她的父母结束假期来外祖母家接她时,艾米丽立刻意识到她的母亲发生了变化。她一向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无精打采、面色苍白的母亲,现在变成了一个聪明、活泼、精力充沛的陌生人。
假期似乎使她母亲恢复了青春,从那以后,整个房子变得更明亮、更快乐,尤其是两个月后,伊妮德奇迹般地怀孕了。他们的生活现在充满了喜悦和目标,全家为他们的奇迹婴儿的诞生做好了准备。艾米丽在得知她将有一个小妹妹时简直欣喜若狂(她从未怀疑自己真的会有一个妹妹)。她那安静、悲伤和孤独的童年似乎有了重大好转的迹象。
安吉拉出生时相对轻松,是个安静的好孩子,有着翠绿色的大眼睛和浓密的赤褐色卷发。伊妮德开玩笑地称安吉拉为她的调包婴儿,因为双亲的任何一方都从未有过如此生动的色彩。有那么一段时光,贾德森家的人都感到幸福。但是,渐渐地,伊妮德意识到她最小的孩子有点不对劲。安吉拉根本就太安静了。她不像别的婴儿那样呀呀学语,到三岁时还没有说一个字。
她拒绝与人眼神交流,从未见过她微笑,也从不与人接触。4岁时,她已经养成了一种痛苦的习惯,那就是身体蜷缩着,脸对着墙,不停地前后摇晃,同时用手指在耳朵上轻敲,发出一种怪异的、尖锐的、低沉的声音。她不玩她的玩具,相反,她更喜欢按照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特定顺序痴迷地排列它们。她的日常生活或周围环境的任何变化都会带来几个小时不间断的摇晃、轻敲和低吟。
安吉拉开始从房子里消失。几个小时后常常会发现她惊恐地盯着一棵树冠,或者在离家不远的树林中的空地上徘徊。随着时间的推移,艾米丽开始知道安吉拉最喜欢的地方,通常在发现她失踪的半小时左右就能找到她。很快大家就发现艾米丽是唯一可以让安吉拉平静下来的人。这个小女孩仅仅是在避开她的母亲和其他人。
伊妮德深受打击,渐渐地她也从她的两个孩子中退缩,又陷入了艾米丽出生后的那种多年抑郁中。安吉拉十六岁生日那天,她的母亲开车撞到了一棵树上,从此再也没有从医院回来。安吉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母亲的缺席。奈杰尔心碎了,白天工作,晚上学习,于是照顾安吉拉的担子就落到了艾米丽身上。
她十六岁离开学校,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照顾妹妹上。为了阻止艾米丽为了照顾安吉拉而放弃自己的生活,许多家庭成员都尝试进行干预。其他人试图说服奈杰尔把安吉拉送到收容机构,但艾米丽强烈反对这个想法,她显然很高兴能照顾她的妹妹,所以其它声音逐渐消失了。
正如艾米丽自己对我说的那样,“我一直都知道安吉拉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所以她应该得到我能给予她的最好的爱和照顾。这是我的角色,我的责任,这样做也是我的快乐和荣幸。”
艾米丽二十六岁,安吉拉十七岁时,奈杰尔被建筑工地上坠落的金属大梁砸死。他留给女儿们的遗产足以让她们过上适度的独立生活,奈杰尔的保险金也足以让她们买一幢小房子。艾米丽决定离开城市,搬到克尼斯纳小镇,她的母亲曾在那里渡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直接导致了她深爱的妹妹的出生。她在森林边缘买了一间小屋,她们安顿下来,过起了平静、朴素的生活。
女孩们在新家住了不到一个月,安吉拉就失踪了,这是她的习惯,但艾米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非常焦虑。她不知道安吉拉会去哪里,整片森林让她迷路 — 她怎么才能再找到她的妹妹?惊慌失措中,没穿外套就冲出了小屋,忘了关门,匆忙地去找妹妹。
本能驱使她沿着通往森林的小路奔跑,不停地叫着她妹妹的名字。艾米丽慌慌张张地沿着森林里遇到的每一条小路和动物的足迹到处乱跑,生怕她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紧张而焦虑地跑了半个小时后,一棵巨大的黄木树标志着她所跟踪的动物足迹踏出的狭窄小径的尽头,艾米丽走进森林里的一片空地,在那里她看到了最惊人的景象。
值得宽慰的是,安吉拉在那里,而且似乎没有受伤!但是,她并不孤单。她两只手握在一起,凝视着一个非常修长、苗条的绿色女士的眼睛,女士那层层叠叠的深绿色头发几乎遮住了她赤裸的身体,这足以让艾米丽震惊。安吉拉实际上选择去触摸女士并进行眼神交流,这几乎比她那超凡脱俗的同伴更奇怪。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难以置信。艾米丽惊讶地看到,她第一次目睹声音从妹妹嘴里冒出。
啊,那是什么声音!柔和的啁啾声、呼呼声、嗡嗡声、呢喃声和咔哒声不断地发出,绿色女士也发出类似的声音予以回应。就在她们这样交流的时候,一大群开普绣眼鸟向她们飞来,落在她们的头上、胳膊上和肩膀上,加入了她们啁啾和呢喃的合唱中。一对金黄鹂(Eurasian golden oriole) 停在附近的树枝上,唱起了美妙的歌曲。随后不久,无数的其它鸣鸟又将它们的声音加入这美妙而愉悦的交响乐中。

安吉拉闭上眼睛,仰起头倾听这大合唱,艾米丽对眼前的景象惊叹不已。绿色女士直视着艾米丽,很明显艾米丽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被注意到了。女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艾米丽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安静,只是观察展现在她眼前的神奇景象。
安吉拉和女士重新开始了她们超凡脱俗的交流,这次她们在混合音乐中加入了一种奇怪的、尖锐的嗡嗡声。在艾米丽愉快的眼前,上千只而不是上百只的五彩缤纷的蝴蝶落在林中空地上的安吉拉和绿色女士的身上。当一只橙色的大蝴蝶停在安吉拉的鼻尖时,艾米丽听到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安吉拉发出的声音…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变成了轻轻的笑声,然后变成了一阵愉快的、叮当的笑声。
当笑声从安吉拉仰起的脸上喷涌而出时,白色的花朵像五彩纸屑飘荡在她上方的空中。安吉拉和女士开始旋转,她们拉着手越转越快,被狂乱的笑声和狂野旋转的花瓣包围着。喜悦和感激的泪水流下了艾米丽的脸颊,因为她看到她的妹妹欣喜若狂,她认识到那是安吉拉的亲人。在某种程度上,她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后,艾米丽突然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片空地,因此,最后瞥了一眼面前令人着迷的景象之后,她转身离开,走出森林,回到了孤独的家。
那天晚上,艾米丽带着沉重的心爬上了床,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痛苦的空虚和渴望。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就好像她生命的中心消失了。她不知道妹妹消失的真正原因,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嫉妒她妹妹所经历过的唯一真正的幸福。
第二天早上,艾米丽醒了,感到温暖的嘴唇亲吻着她的脸颊,柔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艾米,醒醒,我回来了。” 艾米丽吓得睁大了眼睛,没错,是的,安吉拉在那儿,就站在她的床边。“我回来了,艾米,我回到你身边了。” 安吉拉重复着。艾米丽觉得感激和爱的泪水涌了上来,洒满了她的脸颊和枕头。艾米丽坐起来,向妹妹伸出双臂。她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这使得她的心跳加速。安吉拉的眼睛变了颜色!它们不再是原来那种令人吃惊的翠绿,而是变成了最柔软、最平淡的蓝色,就像艾米丽的那样。似乎艾米丽的妹妹终于真正回到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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