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手记7.16-7.21
21号下午从西昌返回成都,老师让我试试开车,算上中途在汉源县城留驻的一段路程,差不多开了400公里。在这之前,我最远只开过从家到雪野湖的几十公里路程。老师比较信任我,坐上副驾就开始夹核桃,早上买的几斤鲜核桃还没到成都就剥完了。这段路属京昆高速,路况比较复杂,我把时速保持在90。中途经过泥巴山隧道,有10公里长,当地同学说隧道这边和那边天气截然不同,果真如此,将要出隧道口时我看到外面下雨,便将雨刷器提前拨到2档,但出去的那一瞬间,如注暴雨还是让我们惊叫,我的视线立即淹没在玻璃上的水柱中。这一段过后是大雾,开启双闪车速降到40,走了几分钟方才雾开天晴。车过雅安后,天色暗下来,路上车辆极少,前后视野里皆无示宽灯,我打开远光,把车速提到了130,这台别克GL8的动力响应比较跟脚,老师放起许巍的《故乡》,其他人没听过,只有我和老师跟唱,到达蒲江服务区后,我坐回副驾,换老师继续开。十点过回到学校,成都刚下了一阵雨,空气和地面同样湿热。
不同于七月初去甘孜州做田野,这次出去的目的是公益捐书,经过一天的车程,我们在傍晚7点抵达凉山州盐源县的绿色家园社区,大邑县的四哥承担了书籍运输任务,他比我们早先抵达,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曾经两天的时间从拉萨开回成都,要知道成都和拉萨之间的距离是2000公里,4倍于成都-盐源。后来我和老师交流的时候随口说:提到大邑我就想到袍哥,我觉得四哥也有袍哥的样儿。没想到老师却说:他以前确实是袍哥。
绿色家园是一种社会治理模式,针对已经戒毒成功人员进行引导过渡,防止其复吸,巩固戒毒效果。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在举行篮球赛,让我感觉像来到了一所寄宿职高。警官告诉我们,他们白天会从事一些劳动密集型工作,诸如制作服饰或电子元器件,挣些工资,我们晚上吃的饭也是这些居民学习烹饪后做的。如果不来到这里,很难想象在离开城市、离开县城很远的地方有这么一片规划系统科学、基础设施齐备的生活区。管委会的警官们都是彝族,这是继藏族之后我接触到的第二个少数民族,这次行程还了解到了摩梭人(云南境内摩梭人为纳西族,四川境内摩梭人为蒙古族)和傈僳族。其中的M警官本科毕业后进入媒体行业做编辑,后来又准备考研,从文学跨考到公安大学的法学,毕业后到这里工作,读书改变命运,起码能改变职业,我想起一个月前参加高考阅卷时,认识的一位美术学院老师,他是毕业后做了两年公务员,又读了博士,入职高校。比起我的父母一个职业干几十年,这些人让我感慨于职业的流动性,有从成都教师岗考到公路局,又借调甘孜州的驻村干部,有从缉毒一线调到戒毒社区的凉山州特警,偌大的世界,和谁见上一面,在一个桌上吃顿饭,都是缘分。7月份的两次田野经历,对我个人成长大有裨益,只要有机会,就要多多读书和走路。
在绿色家园住了一晚上,警官给我们安排了招待所的单间,可能少有人住,被面上有些散落的蚊虫尸体,但里面是很干净的。第二天早上我才看清楚周边的布局,我们住的招待所连带后面几座楼是新盖的社区,看样子用作管委会公职人员的家属楼,旁边是一个老的果场,黑砖瓦房,这片原来就是劳动改造用地。让我再次感慨的是,在这我意识里的偏远边地,也讲究造景布局,进入大门即是一个水池,水池中心为假山,池中积水已变成豆绿色,显示着其年久荒废。这片地方现在是中国邮政和银行的营业点,我们经过的时候有个老人蹲在门口,兴许是要办什么业务。我们走出来,正好碰到过来接我们去社区的警官,他开的配车是V6途昂,我和警官打趣说车子很好,他说再差的跑不远,我们都笑。一上午的时间,把三个社区的书分别上架,我主要负责了杂志部分。除了之前募集到的过刊杂志,西南交大图书馆又捐赠了几百本2020年过刊,读本科的时候常见老师们把一摞摞过刊打包运走,中国散布着1000多所本科院校,这些学校的图书馆每个月产生大量过刊,它们会流转到何处呢?
17号下午从绿色家园往泸沽湖走,7点钟抵达。途中买到了三牧(新希望)的凉山雪酸奶,实际为含乳饮料,在曲折的盘山路影响下,凉凉的凉山雪开始作用,我始终处于肚子疼窜稀和晕车呕吐的边缘,泸沽不过是个不怀期待的遥远地标,而这种身体不适的状态,一直伴随在这两次田野过程中。到达泸沽湖,老师联系了当地的熟人,对方是摩梭服饰非遗传承人,开有摩梭服装店,其父亲是摩梭医药非遗传承人。她(喇老师)领我们到一个大院中,院子里已经坐满了披着哈达的游客,后疫情时代的第一个暑假,无论是高企的机票价格,还是这些出来旅游的老老少少,都反映着人们生活的渐次回归。院子中间生起火,摩梭舞蹈表演旋即开始,着民族风格服饰的男女演员绕场跳唱,随后邀请全体游客加入舞蹈,很经典的旅游流程。表演结束后我们我们先行去往喇老师的家落脚,她还要去村里开会,过一段时间省上的领导要来这边检查环保工作。爷爷奶奶听到我们的声响,出来迎接我们,二位老人很和蔼,见到老师便问老师的儿子这次来没来,想来老师和他们的来往很密切。这栋建筑与甘孜州的藏房有较大区别,表现出更多农耕特质,如火塘正对的墙壁上是灶神画像,且火塘为开放式,烟已经把墙壁熏得黢黑,康定等地的藏居为封闭式火炉,通过烟囱排烟,炉灶上面常年坐着水锅,用作煮茶,也并无灶神意象体现。爷爷奶奶分别倚坐火塘两侧,电视里在演《大决战》。会客厅也叫“祖母屋”,以“走婚”被世人知晓的摩梭人从来不掩饰对于女性的尊敬。喇老师家有两个小姑娘,截然不同的性格。老大沉稳内敛,老二调皮好动,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老二先后经历了爬屋顶蹭破皮、在水坑里滑倒全身衣服湿透、把手指头伸进锁链里拔不出来等事迹,她不光不哭,还向我们展示胳膊上、腿上以前留下的伤疤,那是她的功勋章。在去泸沽湖游玩之前,我们在村口碰到了做法事的喇嘛们,交谈得知今天他们要为这个村子祈福,祈福活动一年一次,从早上八点持续到下午四点,7个喇嘛边念经边击鼓、吹海螺,在他们的间歇里我上前向他们请教了很多事象的意义,其间还有三座类似坛城的法事用具,排成一排,打头的那座为三边形,朝着山的方向,后两座为四边形,代表汇聚四方神仙和鬼怪。旁边有一位摩梭老人不断往上面淋撒麦子、青稞酒、牛羊血、牛奶等。老人健谈,不断向我解释其中各个细节,通过这些细节,当地人对秩序与信仰的理解在我心里建构起来。他们热情的把土豆、鸡蛋等食物分给我们,尽管刚吃完早饭,我还是吃下了大土豆和鸡蛋。后来收到暑期学校录取的电话,我开始调整田野计划,将去宁南县的安排延后,才有了后面京昆高速的驾驶体验。老师原本计划环湖游,但一直在下雨,再加上在做法事那里待了较长时间,就没有去湖的云南一侧。
19号,我们从盐源县去往德昌县,翻过小高山就先到西昌,再往南走几十公里平坦的高速便到德昌。西昌一路很多发电大风车,在去往盐源的路上我们见到过运输风车扇叶的车辆,在蜿蜒崎岖的盘山路上运输这种十几米长的巨型组件,实属不易。第二天一早我们从县城去金沙傈僳族乡与在当地三下乡的同学们汇合,当地政府正在组织防汛防灾演练,我们也参与其中。陆续看到河南暴雨和洪涝的消息,却不曾想是千年一遇的极端灾害天气,今年有太多极端天气的新闻,愿受灾的人们早日好起来。吃过午饭,我们告别金沙乡的李书记和三下乡团队,来到县城的“傈僳族火草麻布制作专业合作社”,火草是一种绿叶植物,叶片背面白绒绒一层纤维,经水后轻轻搓下,为火草丝,可制作坚实的布匹,而这一家合作社,即是李书记的父母所开,二位老人不光是这项技艺的非遗传承人,还是傈僳族文化学者,一直为民族文化的保存传承奔走,李书记的母亲曾是小学老师,称作熊老师,她引我们去当地学者夏先生家拜访,夏先生已经八十五岁高龄,精神矍铄,近期还将出版新的著作,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讲述他的著作成果,熊老师说,好久没有看到夏老师这么高兴了。夏先生对傈僳族文化的热忱让我以为他是在为本民族做贡献,后来才知道他是眉山人,到了德昌便扎根德昌,至今已60余年。当我问起80年代三套集成工作时,夏先生告诉我,当时他发动全校学生收集民间故事,还与熊老师一起点着煤油灯打着赤脚,深入各地收集资料,后来汇编成书,完成了工作。而80年代的这项工作,完全是无利可图的清水差事,这些地方文化站工作人员、中小学老师、青年学生们,做了他们本可以不做的事情,是一种真诚奉献。走出家门时,夏先生与我们一一握手,目送我们离开,回头望时,夏先生在夕阳照耀下,和善的笑着。
由于当天老师的车牌限号,所以并不着急回成都,途中去了邛海,邛海不过是一片大的湖泊,只是在内陆地区都被叫作“海子”,7月3日在九龙县去到的叫伍须海。邛海上面的道路很像金家岭的科大支路,有一个往东南方向的转弯,2016年9月9日,我把我的行李放好之后,和家人们从青大高职站坐上321路车,沿途走到奥帆中心,秋高气爽。过去的五年里,我习惯了海洋性气候,也习惯了腥咸的海边味道,离开海岸一年,不曾想会以这种方式,让我回望大学开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