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葬礼(三)叫夜
汽车驶入村东头的时候,经过供销社门口,我望出去看到了商店门口上面挤满的名牌,门前停满了电动三轮车,个别几辆小汽车,门前的阴凉下面,三五成群,我知道他们多半是在打牌,麻将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在商店门口的。
车再往前走,我看到了我们村子的,路两边的玉米地,下午五点中的太阳下放散出濛濛的光,六月里正式玉米疯涨出穗的时候。车快到我家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了房车一样的存在的巨大物体被支撑在路中间。“餐车”这个由来已久的名称终于能够对号入座了。二舅停下车。
“我就不回去了,我去西面接你三舅和大舅去。”
“噢,那二舅你慢点儿。”
我刚一下了车。奔丧的音乐就冲进了我的鼓膜。我转身在野地里撒了尿以后才朝家里走去。我觉的是因为我一天多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我的整个脑袋都是隆隆的,刚进大门,我朝西边的黄豆的老房子看了一眼,他真的没了。母亲迎了上来,我的情绪霎时间绷不住了,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记不得母亲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径直朝家里走去,院子里面都是人,我家门口,二叔家门口,爷爷的院子里,一个个穿着白色的孝衣,他们在看我吗?我不知道。
我进到房间,换了长裤。
“给你爷爷去点纸去。”
母亲手里拿着白色的孝布。我总觉得我的鼻泪管不通畅,眼睛里有泪,鼻子里也有泪。爷爷家的院子四面围墙,房子坐北朝南,灵棚搭在东墙边上,也不能说是灵棚,是个架子,上面有个LED屏幕滚动着不知道是模板还是真的的父亲和姑姑们写给爷爷的话。灵棚的最里面是爷爷的冰棺,前面放了一头杀剥好的整羊,旁边的桌子上是些时令水果和风俗糕点。LED屏幕下面的横杆上挂了一张爷爷的遗像,我觉得那是爷爷早年留下的,显得年轻的很。供桌前面是爷爷的灵位,但和我印象中的灵位有些不一样,不是像电视中演的那样的木头牌子,而是个葵花的秸秆和彩纸糊成的,而这也是我之后叫夜时候,抱着爷爷的灵位走的时候才知道的。因为上面的彩纸糊了我一手紫色。
爷爷的房子前面是一群一群赶来奔丧的人,他们穿着孝衣,都是一个模样。南边的大门口边上,是丧乐队,吹唢呐的,打鼓的,还有干什么的我忘记了,我当时盯着他们看,一个念头迸入了我脑子里面,他们是否也可以参加超级乐队去呢?
母亲拉着我走到灵棚前面,我顺势跪下。还好我换了长裤,这地面可真的硌人。
母亲在我耳边说“给你爷爷点纸,你就说,爷爷,行钱来。”
我木讷的重复着母亲的话,看着母亲用木棍沾了一点香灰点在白色的孝布上,结果拉我起来,让我穿上,我才发现,原来她点在了我的帽子的脑门上。我的孝衣是块白布中间拉了一剪刀做成的,红色的腰带,白色的帽子,红色的十字,上面沾了爷爷纸钱烧完的香灰。
烧完纸钱,我就站在了一遍。看一会儿爷爷的灵棚,看一会儿门口的丧乐队。
一个人死了,为什么要这么聒噪呢?人们哭丧,乐队哭丧,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的离世一样。
唢呐的声音简直要穿透我的鼓膜了。
时不时有人过来我问两句,大多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类的话,因为拜父亲所赐,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两年没回家了。我是个在北京最好的医院工作的医生。不过,我都是简单附和几句。也就不答话了。
点完纸一会儿,我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了。刘政扬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他是我二叔家的弟弟。说起来我觉得是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他真的长大很多,我是说个头,没有两年前那么胖了,而且个子快要赶上我了,才十五岁。他说他在烧烤店打工。虽然他才十五岁。二叔和头一个老婆离婚了,现在二婚的老婆也不知道到底离没离,有时候我觉得他经历了不少他这个年纪本不应该经历的事情,但我有时候又有些羡慕他,没有那么多来自父母方面的苦恼。他说暑假打完工,八月中旬去面试职业高中,之后去做乘务员,我觉得蛮好的。照现在中国铁路这个发展的势头,做个乘务员,每天到处跑挺好的,能见识不少世面罢。
家乡的习俗,夜坐之前要先吃一顿汤和油糕,我没有胃口,没去吃,弟弟因为责任在肩去不了,就留下来和我闲聊。他说本来是我们两个孙子各自守一个大门,客人来了给叩头行礼,因为我一直没回来,就他一个人四处张罗。
夜坐就是晚宴的意思,这个我后面说。
吃完汤糕,很快到了当天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追悼会。
代董声调拉的老长来营造悲痛的氛围,我语调沉静的读完了那封不属于我的悼词。来客们在代董的介绍下,由长及幼到爷爷的灵前叩头,我们一家人在两边给客人们回礼。灵棚左边是家里的儿子们,右边是儿媳们。客人们叩三个头,我们会两个头,一个是客人们跪下行礼的时候,一个是客人们起身回礼的时候。我总觉得中国确实还有很多男女不平等的地方,就拿那天的追悼会来说,在灵棚两边回礼的人除了我们一家和二叔一家以外,还有几个是父亲的叔伯兄弟和我的叔伯兄弟们。而几个姑姑却被划在了客人的席里。跟着客人行礼。放在我是有些不能接受的。在我眼里,有几个姑姑,可能比我父母都对老人付出的要多。
纸钱烧完了。就到了叫夜的环节。
叫夜,说实话,我不太懂明确的意思。大体是组一个队伍,绕着村子游行一圈。至于目的我是不大清楚的。队伍前面是长我一辈的几个年轻的姑父提着灯笼引路,周围跟着我的几个哥哥,拿着各种小蜡烛,就是那种可以走两步随便放在路边的小蜡烛。后面跟的是丧乐队。再往后就是抱着灵牌的我,我身后是家里的儿子儿媳们,再往后是其他来追悼的客人。
丧乐队哀乐一起,感觉悲痛都填满了那片天地,唢呐声充满了整个村子。就好像他的产生就是为了这样的传统出丧的。叫夜的时候,西边的太阳落得更低了,你要说那是火烧云也不为过。就好像这样的天气,专门是为奔丧叫夜出现的一样。队伍每走到一处路口都要停下来让丧乐队吹打一会儿。但他们唱的内容是不能细听的,打火机什么的浑话充斥其中。但是起头唱的人,嗓门不小,氛围倒是搞得十足。从西门出发,往南走,再往东,直到到了村东头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代董的带领下,放好贡品,叫夜队伍,围着篝火左三圈右三圈转,结束后,又从东往西。代董一声:哭吧!
只听得几个姑姑的声音瞬间迸发了出来,听着他们的声音,眼泪又开始在我的眼眶里打转。西边的天空彻底黑了。远远望着爷爷院子里的灵棚架子闪着灯光,我不知道,我们把爷爷放在家里的冰棺里,绕这么一大圈出来折腾什么,难道爷爷的灵魂飘走了?
天越来越黑,队伍后面的哭丧声也渐渐停了,大家开始窃窃交谈,在谈今年地里的庄稼长势,在谈刚才那个爆炸了的烟花箱子和不知谁被不小心炸伤了的事情。
饶了一圈,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