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那天
那一天,6月25号,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顺道去超市买了一袋干拉面,一共四小把。我打算晚上不炒菜了,直接炖点骨头汤,用骨头汤下拉面,省事儿。
我下了三小把面条,对婆婆说,留下那一把,等大羊回家,再给他做。
大羊每天下班回家都挺晚的,我们炒好菜,提前给他留下一些,其余的我们吃掉。有时候他会提前通知我们,不回来吃饭,不用给他留饭。
我们仨吃完面条,婆婆收拾碗筷,我带小蛮去广场上玩,拍了视频发在群里。大羊回应:“以前不爱带小蛮,现在变得喜欢带小蛮了。”他说的是我。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以前晚上我带着小蛮在广场上玩,偶尔还能碰到大羊正骑着电动车路过,就会喊停他,把小蛮放在他电动车前面,这样大羊可以先载着小蛮回家,我推着空空的婴儿车,可以有时间想东想西,发发呆。
那时妹妹给我发来短信,说妹夫依然没有退烧。我有些忧虑,妹夫前一天打了疫苗,晚上出现强烈反应,发了一夜高烧,第二天白天又发热一天。我担心妹夫,也是有私心的,我主要是担心妹妹。妹妹全职带孩子,家庭经济来源,主要靠妹夫。晚上睡觉前,我还为妹妹和妹夫担忧。后来我跟妹妹开玩笑说:“人的命运真是变化莫测,我那天还一直为你们俩担心,其实我该担忧的是自己。”
我带着小蛮,稀里糊涂睡着了。深夜,听到婆婆叫我。
我说怎么了?
婆婆说,大羊找你。
我这才发现,原来大羊依然没回来,此刻是凌晨3点钟。
凌晨三点钟,被电话吵醒,准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请放心好了。
我接了电话。
大羊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我出了点状况,你带上我的医保卡,身份证,还有银行卡来医院,第一人民医院。”
一个男人,应该是医生,在电话那头跟我说:“急诊这边,第一人民医院南院。”
急诊,第一人民医院,出事了。但是听大羊的声音,他意识很清楚,应该不是致命的,我稍稍放了心。
我摸着黑,收拾资料就赶紧出门了,外面黑黑的,远处几点路灯,昏昏沉沉的。我赶紧在打车软件上打车,很快就约上一辆车。我走出小区,看马路对面就停着一辆车,我心想,也不知道那个黑车能不能带我,罢了罢了,还是等等我打的这辆车吧。一会儿小区对面的那辆车启动了,朝我这边驶过来,原来正是我打的那辆车,真巧了。
我上车,很庆幸。对司机说:“真的很感激你们,深夜,凌晨还开车,方便很多有急事的人。”
他说:“我刚从市区送一个人过来,不想跑空车回去,就等了等,就等到了你。”
司机跟我聊了聊,我也说了自己的情况。
司机安慰我:“不要紧,你老公在公司上班,现在去了医院,一定有同事守着他,不会是什么大事的。”
我也希望如此,我心里嘀咕,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在公司上班,突然休克了?昏迷了?查出癌症什么的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
大羊给我一条消息:“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他又告诉我在哪个科室。
我到了医院,跑到急诊科,找4号科室。问了问医院里的人,一个护工模样的人,带我过去,说:“4号?车祸咯?”
车祸?
为什么我从没想过大羊会遭遇车祸呢?大羊每天骑电动车去地铁站,然后坐地铁去市区上班,我却从来没想过可能会遭遇车祸。真是稀奇。
我去了4号科室,大羊躺在那里,医生给他缝针,脸上蒙着很多纱布,衣服上有不少血迹,已经面目全非了。他的电脑歪在旁边。
给他缝合的医生让我去找9号科室的医生。
我又去找了9号科室的医生,骨科的医生,他跟我说,已经全身扫描了一下,初步判断,面部有两处骨折,膝盖多处骨折,膝盖那里需要手术,面部需要进一步检查,得等到七点半以后才能办住院手续。然后医生给我开了单子,住院单,核酸检测单。
我顾不上伤心,也来不及想什么。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状态,就像一个人被重重打了一拳,倒在地上,来不及疼,然后木然地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行走。我此刻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26号,从凌晨3点一直到晚上,我都在木然和忙碌中度过。带着大羊做核酸,打破伤风疫苗,自己做病毒检测,做核酸检测,办理住院手续,去医院楼下超市买日用品……
发生了大事件之后,在这一段时间内,我都把我的生活划分成“事件之前”和“事件之后”。翻看手机相册,那些照片,我一眼就能辨别哪些是“事件之前”的日子,哪些是“事件之后”的日子。“事件之前”的那些平凡普通又有些鸡飞狗跳的平静日子,在“事件之后”的我看来,都变得珍贵起来。
大羊遭遇车祸的事情,让我想起自己12周岁那一年小腿骨折的事情来。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大约是初夏的某个周六。那天爸爸装黄鳝的笼子里进来一条小蛇,爸爸把小蛇装进了蛇皮袋里,对我说:“去镇上,把它卖给小陈,钱你自己可以拿着。”小陈是镇上收购黄鳝、泥鳅和小鱼小蛇之类的水生物的贩子。我带着妹妹,还有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欢欢喜喜地提着这条小蛇去镇上。把小蛇给了小陈,小陈给了我一块五毛钱。我和妹妹两个人一人买了一袋“冰雹露”,两毛钱一包,冻得硬邦邦的,咬开一个小口子,吮吸酸酸的汁。剩下的钱还可以留着周一上学买零食,我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刻的我没想过,从那天到学期结束,我都没去学校了。
因为太高兴了,和小伙伴们去村东头玩游戏,跑到我大舅姥爷(我妈的大舅舅)家门前玩,玩跨步子的游戏。天逐渐下起小雨来,我们依然玩得很尽兴。我一个箭步猛冲,然后摔倒了,然后爬不起来了,左腿剧烈疼痛。后面的记忆就变得恍恍惚惚了,我记得爸爸匆匆赶过来,舅姥爷家门前一片混乱,大家七嘴八舌,爸爸背着我回家,首先去镇上的一个骨科中医家里,他带着我们去镇上拍了片子,镇上医疗设施太落后,片子拍出来黑乎乎的,医生大约看出来,是骨折了。周天,中医又带着我们去县城医院拍片子。(我们那里那个时候很闭塞,农民进县城很难,都不知道医院门往哪边。为什么由那个中医带着?因为那个中医家有兄弟在县医院,也就是“医院里有人”,找他带着去医院,就方便很多。)周天,本来不上班的,因为中医带着,也拍上了片子。片子很清晰地显示,小腿两根骨头,大骨头和小骨头都折断了,大骨头有两处断裂,小骨头也有两处断裂,周围还有很多裂痕。后面就是又回到中医家,中医把我的小腿打上石膏,固定住。后面就是喝中药,养了三个多月。
每天在骨折的疼痛中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贪玩?想起“事件发生之前”的很多事情,就后悔起来,觉得一切都恢复不到原样了。12岁的我,那时就产生了绝望的情绪,一种无法原谅自己的后悔情绪。后来我恢复了行走,貌似恢复了原样,走路不瘸不拐,但是细细感受,还是不一样,创伤是永久的,比如左腿没法独立跳起来,比如自从那件事之后,左腿一直抽筋。那事件之后,后悔自责的情绪延续了好多年。
大羊的腿骨折之后,我在想,我当初可以后悔自己贪玩,但是大羊他需要反思什么呢?他是被别人逆行撞到了。他骑车好好的走在路上,被别人撞了。这需要反思什么呢?
很多的不幸,不是自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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