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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清和》 第一章 封妃
封妃大典进行皇帝邹炎虽略有病容,但也出现在大殿之上,被身边的封皇后搀扶着。
皇宫内,烈日当空,太子与太子妃身着皇族姻亲华服,分别坐于两台并行的高轿中,从正门缓缓朝皇宫大殿前行而去,禁军立于两侧如常待命,大臣们在殿外两侧恭迎。
殿内皇族们站在阶下,不时私语,掩面而笑,宫人们平日里不苟言笑,今日也因着愉悦的氛围,面有红光,神情雀跃。毕竟太子正式封妃,可是近些年来王都一等一的隆重喜事,民间也为此休耕休工,张灯结彩,满街欢庆,孩童们歌谣一片。
礼乐队伍在前,平日肃静庄严的皇宫,今日变得分外热闹和引人期待。
话说,明国乃当今江南富庶之地,盛产美人,而听说,嫁过来的公主就叫明,是小幺儿,也是明国最美的公主,且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皇宫内可早传遍了。大臣们在殿外按捺不住心情,私语着。
太子二人到达殿前下轿入殿后,殿内之人都伸长了脑袋,想要看清太子妃的真容,那凤冠之下,究竟是有多么出尘的美貌,多脱俗的气质,以至于王都都想要与之结亲。且不说太子本身就是王都出了名儿的极好看的人儿,倘若太子妃也是,那真的是璧人一双。传至外邦,大约也会是经久不衰的佳话吧。
众人透过凤冠上的珠帘,能隐约瞧见太子妃的容貌,虽不能清晰可见,却可知,姣好的五官,如脂的肌肤,明国并不浓艳的妆容让她更显得可亲,更点缀出她的精巧。而身旁的太子,欣长的身段,珠帘下的脸庞,大约是因着大婚,相较于平日,少了病弱,更有珠光红润之感,显得朝气俊朗。他的眼睛也不时偷偷瞥向身旁的妃子,有难得的少年之态,太子妃倒是脸色沉静,淑态毕现。
众人不住私语,虽礼仪繁复,但并未让人生厌,显露疲态。这场喜事,似是让沉寂已久的皇宫,焕发了新的生机,众人不住感叹,这大概就是天定良缘,二人彼此倾心,真令身边还未出阁的少女们满面娇羞,生出了期待与幻想。
帝后接过太子二人的敬酒和跪拜,并点额赐福。
殿内,有长公主之子曾允,与太子一般年纪。前年已娶妻,他便逗身旁的将军府小公子,说道,李煊 你看看,太子与你同岁,今日封妃,娶得还是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你可羡慕?
李煊笑笑,不语。
曾允不气馁,继续用手肘撞撞他,说道话说前些年,陛下想给你赐婚,你竟大言不惭,说家父在外征战,死生难料,不敢娶妻。愿等战事平定,再谈婚嫁不迟。如今李大将军…咳咳 …抱歉抱歉… 对了你看那边的林相之女,林大千金可是属意于你,可你多次拂了林相和陛下的意,没见丞相近来处处针对你?
李煊并未被他不合时宜提及李将军气恼,他神色微变,但很快重新笑笑。怎么,曾大公子可是要与我说媒?那你可说说,倘若我羡慕的正是这国色天香的明国公主,你可能将她说了给我?
曾允失声啊了一嗓子,引众人侧目,但很快大家又恢复了私下各自谈笑之状,曾允拉住他的手,这话你可说不得,难不成你还真喜欢这太子妃?这话要让旁人听了去,你可就不是被林相针对的下场了。
李煊笑笑,谁让你要与我说媒,那我可不得说个你曾大公子也望洋兴叹的对象,否则你要真给我说了来,我是娶还是不娶呢?他嬉笑道,曾允才知他的急智,把他的火坑推到了自己脚下,怪不得坊间都传,李三公子智谋无双。曾允挠挠头皮,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嘴上功夫可从没被占过便宜。
大礼结束后,便是宫中晚宴,由于近来战事频繁,宫内要求厉行节约,不能奢靡浪费,于是便没有大宴宾客,只是邀请重要的皇族与大臣在后宫殿内,举办家宴。并且皇帝近来龙体欠佳,也减少了各类余兴节目,只是进餐。
晚宴上,太子妃换下了白日的隆重装束,身披银色礼服,发式简单了许多,妆容又更清淡了些,更显温婉大方。太子也换上了同色的礼服,坐于太子妃身旁。二人没了白日的繁复头冠,五官明晰起来,于众人眼中,便是璧人一双,秀色可餐。
李煊和曾允坐于对面,曾允悄声道,对了,李大公子,话说你可是邦交大使,据说外邦各国的公主小姐们,不少倾心于你,桃花债是一堆又一堆,莫不是你也想要迎娶哪家外邦公主?说说,说不定陛下还能将你送去和亲了。哈哈哈 。曾允说着说着捂嘴偷笑起来,实属把自己逗乐了。
李煊望着对面的太子与太子妃,他的眼神有了些变化,太子有些羞赧的微笑着。他注意到,太子将菜肴往太子妃那边悄悄挪动,他的眉头一瞬间拧了起来,曾允自顾自的偷笑着,并未注意到他短暂的失态。
皇后发话道,对了,听闻煊儿常出访明国,臣妾久居宫中,倒是不知,明国有何风物人情,与王都不同?封皇后笑意盈盈看向李煊,李煊回神,躬身道,回娘娘,明国地处江南一带,臣虽出访,但皆是邦交,有公务在身,未作久留可以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沿途所见,百姓生活大抵与王都并未太多不同,何况王都乃当今最为繁华之地,万邦来朝,臣每次出访,都只觉思归心切。
皇后未等他说完,便大笑着摆摆手,也罢也罢,让你这邦交大使说这些,可不是满口官话了。此举也惹得皇帝心情愉悦起来,他便开口道,煊儿,今日晚宴之中,只有你与太子妃是旧识,你这大使怎显得处处避嫌起来了。
听到这句,李煊顿时笑容凝固了,他余光看向太子妃,脸色有些微微发胀,众人也便看向太子妃,似是等着太子妃回应些什么,太子妃倒是神色未变,只是显得有些无从应答,略微窘困。
太子见状,于桌下悄悄握住了太子妃的手,开口道,回父皇,儿臣可替李三公子作答。
皇帝回过头来,哦 那太子说来听听。
太子躬身,开口道,前些时日,太子妃尚未入宫之时,臣在宫中遇过李三公子,便与之闲谈一二,儿臣按捺不住好奇,求问李三公子是否见过明国公主,公子告诉儿臣因两国姻亲乃涉及邦交,他只见过明国前朝帝王臣子,并未有机会见后宫之人,而公主居与深宫,也未涉猎前朝,故而素未谋面,太子妃今日也是初见李三公子,想必该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皇后听罢,笑道,可难为我们太子了,这大典刚过就如此担心太子妃,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也不必如此拘谨,陛下也是想,今日自家家宴,欢愉些好。还是说,我们二人在这,扫了大家的兴了。
陛下有些不适,他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我与皇后先行回宫,你们不必拘谨。说完咳嗽几声,众人叩首道 ,祝陛下龙体安康。皇后立时起身扶着皇帝慢慢离开。
虽皇帝如此说,但在帝后离开后不久,太子与太子妃也离去,众人便也纷纷离场。
今日封妃大典,似乎明国公主的美貌,值得皇宫贵胄们,乐此不疲的私下念叨一番。
第二日,封皇后召见太子妃,寒暄一番后,音只有简单的应答,身边贴身婢女解释,太子妃并不太熟悉王朝官话故而理解及表达都有限,望皇后切莫怪罪。封皇后心想,果真如传言,明国公主所谓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亲,其实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哑葫芦罢了。那倒不错,太伶俐的王妃,封氏也不喜欢,太子心软,倘若她巧言善辩,估计将来辛苦的也是自己儿子,便愉快的例行封赏。
大典过后月余,适逢中秋,皇宫庆贺,明国进献了歌舞伎,阿施混入其中,中秋宫廷家宴,他们表演了明国歌舞。
舞毕,见到大殿里的王朝皇族们,阿施想到一路上面对的艰险,而今,王朝皇宫里金碧辉煌,歌舞升平 ,太子与太子妃看似琴瑟和鸣。她无法抑制内心的重重谜团,直直的盯着殿上的太子妃,但大概是生长的太过柔弱她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哀愁无力感,歌舞伎的浓妆也让她显得没有太多攻击性,倒更显几分妍丽,她情感饱满的样子,让她呈现出的生命力倒是吸引了殿上的李煊。
封皇后开口,不愧是明国佳丽,舞姿曼妙,不知太子妃看后,是否更加思念故国了呢?
太子妃听后,微微抬起眼皮,向前屈屈身子。
而太子则如传说中那般,温柔似水,眉眼含笑,替音解围:回母后,太子妃远嫁而来,自然是思乡情切,方才还同儿臣说,担心见到明国舞团后在大殿上失了仪态,让父皇母后见笑。
封皇后看着太子妃微微蹙红的脸颊和耳根,宽心的笑了出来,太子一会儿可以带太子妃去摘星台,那里景致最好,也可慰藉妃子的思乡之情。
家宴结束后,舞团离去,但舞女阿施却悄悄离开队伍,变换行装,潜入了后宫之中。
不多时,她寻到了太子妃殿,似在翻找着什,显然她不够有经验,不久便被侍卫捉住。
恰逢太子妃回宫,她见到跪在门外的人,得知是行窃之人,侍卫正要通报皇后,等候发落。太子妃端详了她一番,似是有所打算,她拦下侍卫。婢女转述,此事太子妃会向太子说明,先不必惊动皇后,侍卫便应声退下。
婢女将阿施唤入内厅,关上门,将一套宫人服拿给她,说到,太子妃娘娘吩咐你换下,这几天就留在太子妃殿,勿要四处走动。
摘星台上,百姓在宫外纷纷放飞天灯,映着河水的幽暗曲折,宛若飘向了不可知仙境一般。
太子说,明国应该没有这些吧。然后伸手握住了音有些冰冷的手掌,看向天灯飘远的方向,他似是温柔含笑的眉眼。太子妃微垂着头,眼角余光扫过他明明灭灭的侧脸轮廓,摘星台下,百姓欢快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孩童稚嫩的叫喊,父母宠溺的欢呼。
你看,那是你家的方向,他回过头来,眼里盛满了星光。
回到宫中,太子妃屈身向太子行礼,婢女将换装后的舞女阿施带进来。太子不解,婢女转述到,娘娘想向殿下恳求,可否留阿施姑娘月余做伴,娘娘离开明国不久,今日阿施姑娘与自己一见如故,希望能与故国之人稍作相伴聊遣相思。太子笑道,扶起太子妃,这有何难只是阿施姑娘不知意下如何?阿施欠一欠身子行礼,平女不胜荣幸,能相伴太子妃左右。
虽然没有搞清楚其中曲折,但阿施因祸得福,得以留在宫内,暂时安全。
夜深,众人退下后,太子妃来到了阿施的屋子,婢女跟在身后阖上门。
阿施立时起身,太子妃开口道:你是王爷的人?说完,婢女将手里的衣物呈上来,阿施看到是自己换装的衣物,有些不解,忽然明白过来,这衣物是自己逃离囚禁地时,随身丫鬟放进包袱里给自己的。难道说,这衣物让太子妃以为自己是王爷派来的?
阿施垂着头,没有回答,太子妃看着她,婢女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事情有变,王爷不该冲动。阿施点点头,婢女与太子妃耳语几句后,回过身来,告诉阿施,你且留在太子妃身边,静观其变。
太子妃离开后,婢女将衣物扔入火盆,阿施看着那件衣服,渐渐地烧成了灰烬。
婢女在身边说道,姑娘今日算是运气好,若不是太子妃及时回来,倘若你落到了封皇后手里,严刑拷打,看你这柔弱无骨的模样,怕是受不住的。
第二章 遇袭
皇家寺庙跪拜祈福结束,太子妃起身,太子安排侍女跟着太子妃先回客房休息。
此时无人知晓,刺客埋伏在一边。太子妃穿过回廊时,蒙面刺客轻步跟在后面,击晕了太子妃身后的随身丫鬟。幸而太子妃反应迅速,她闪身进了附近的房间,刺客快步跟了上来。
此房间靠山朝北,十分昏暗,只未关紧的门缝露出丝光亮,刺客没看清太子妃的身影。这时,太子妃绕道他背后,未曾想他反应迅速,在她落掌之前,反手捉住了她的双臂,将她扣于自己身前。太子妃纵然身有巧技,但无法抗衡他的力道,这时有人循着这边的动静过来了。刺客捂住了她的口,两人都默契的保持安静。
来人的脚步声在屋前停了下来,半晌她推开了门,光亮一下子照了刺客与太子妃身上。刺客单手握剑欲要刺过去,太子妃见势立时肘击他的腹部,将他推开后,冲向来人扑倒她,所幸剑并未刺中她。
此时附近传来了太子的声音,一行人马脚步声匆匆朝这边过来。被扑倒的人呼喊起来,刺客伸手想拉走太子妃,但当他俯身看清被扑倒之人的脸后,忽然失神停顿了下来。太子妃便趁机抬脚踹向他的胸口,他便往后踉跄半步,阿施起身后扶起太子妃。正遇上太子赶到门口,他见到被攻击的太子妃,面露愠色,看到带刀刺客,便挡了二人面前。
刺客见情况不对,侍卫们正赶来。他往窗户方向看,太子便喝道,那里可是悬崖,你休想要逃!
刺客一听被激,霎时便提剑往门外冲。阿施和太子往一边避开,太子妃因为刚才的攻击而崴了脚,现时脚下动弹不得。刺客目光如鹰发现这点,迅速伸手拽过她,再度扣到身前,刀刃抵她喉间,边往后退。
此时侍卫赶到,刺客快步退到走廊尽头,那边以外就是片断崖,太子妃因为刚才的打斗,已经有些疲累虚脱之色,阿施和太子脸上满是惊恐,阿施慌乱中强作镇定,开口道,敢问阁下有何要求?
刺客望着她,手中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太子趁机开口,你先放下刀。刺客看着身前越发无力的太子妃,答道,我有话要和太子说。侍卫听后立刻围将上来,太子拦下他们,说道,可以,但你先放了太子妃。
刺客示意太子进屋,太子望着虚脱的太子妃,对着后面一众人等示意不要跟来,自己独自走进屋中。刺客扣着太子妃,也往屋里走。进屋后,刺客反身把门关上,一众人便压在门口。
太子屋内开口,你有何话要说。
刺客放了太子妃,她没站稳,一下瘫坐在地上。太子寻声上前将她扶起,刺客说道:太子可知明国公主何许也?
太子扶住太子妃,似是没明白他的用意,太子妃听后目光一变,身子一下僵硬起来。
刺客正要继续说,太子妃忽然抽身朝刺客扑上去,刺客反应过来拿剑直直刺来,但没想到,剑竟刺进了太子胸口,太子一声低喊,便倒下,身子沉沉的压在太子妃身上,门外侍卫闻声立时排山倒海般破门而入。刺客见状,心觉不妙,退后几步回身打开窗户便纵身一跃。
太子躺太子妃怀里,太子妃望着他,捂着他的胸口,那里冒出的血浸湿了他银色的衣衫,在一片慌乱中,他脸色渐渐苍白,似乎慢慢失去意识。她看着眼前的人,还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直到阿诗扶住她的肩膀,喊道娘娘,太子需要马上回宫。她方才回过神来,讷讷地点点头。
太子殿中,太子躺在床榻上,底下太医们跪了一圈。
皇后摔了一大片瓷器花瓶物什后,喝道,太子醒来之前,全部都给本宫候着,有任何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纷纷叩拜求饶,皇后怒气未消,她看到了一边的太子妃,开口道,太子妃,你也留下,看顾太子。
太子妃行礼应声后,宫女端来铜盆水和汗巾。皇后示意太子妃,说道,太子妃,你来。太子妃便走到塌前,接过汗巾,浸入水中,慢慢拧干,然后放到太子额前擦拭。太子身体尚在发热,胸口包扎好的纱布还渗了些血。皇后看着太子妃坐于床边,亲身照料的模样,眼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
擦拭完脸和脖子后,太子妃准备起身。而皇后立时按下她的肩膀,沉静的说道,慢着,还有手及身子。太子妃听后,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侍女们更换了水和汗巾,她拿起太子的手一点点仔细地擦拭,从手心,手背,到手指。等她伸手到胸口后有些犹疑,大概是因为接近伤口,太子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见状她立刻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皇后把一切都看眼里,便开口道,罢了,你先退下。
太子妃退下后,皇后亲手接过侍女呈上的汗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太子的身子。
过了几日,太子妃殿中为太子换衣时,忽然有了醒来的迹象。宫女发现了太子手指在动,她惊喜的呼喊起来,娘娘!太子醒了!太子妃也注意到,慢慢睁开了眼睛。太子殿上下一片欢呼,跪在屋外的太医们听了,纷纷从困顿中来了精神,彼此交相问道,真的吗?太子醒了?一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皇后听闻后,急匆匆从皇后殿赶来。太子已经可以起身,由太子妃搀扶着。皇后见到太子后,一下冲上来,紧紧抱住太子。太子有些惊讶,但随后也温柔的拍着母亲的背,轻声道,母后莫怕,儿臣让母后担心了。听见了母亲在自己怀中尽力忍住的呜咽声,他眼里也随之泛起了泪光。
太子妃在旁,因数日昼夜不停的照料,倒是有些虚脱,此时一下子瘫软下去,侍女扶住她呼喊道,娘娘!
太子回头想要伸手去扶,面露担心。侍女解释道,太子妃娘娘守在殿下身边,已有数日,想是太过操劳担忧。如今太子醒来,终于是松了口气。
太子听后,从侍女手上接过她,满是心疼。皇后开口道,太子妃,你操劳数日,如今太子已醒,你便回太子妃殿,好好休息。
回到太子妃殿,阿莲健步上前道,刺客蹊跷,这些时日封氏想必是恼怒于太子因你而受伤,而借照顾之名泄愤。封氏爱子尤甚,我们恐怕,自此与她之间,留下心结了。太子妃点点头,阿莲将纸卷递给太子妃,私语几声。阿诗在旁,不动声色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遇袭那日,其实最后刺客离开时,阿施捡到了他的玉牌,也确认了刺客的身份:枭。
她猜到,枭应该是想要绑走太子妃,从她口中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自己的意外出现扰乱了他的心智,最后还误伤了太子。如今从寺庙逃走后不知祸福几何。而太子妃太过沉静,目前毫无破绽,自己尚且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如今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封氏要求太子妃每日前来太子殿,亲自照顾太子服药。
一日,太子忽然依偎她肩头,太子妃并无推搡,只静静坐着,伸手自然地拂掉他额间散落下来的头发,随后太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放自己心口间。
两人坐于庭院内,落叶不时飘落,十月的桂香点点飘来,皓月当空,月色如华。太子殿难得的,有如此情意绵绵的画面,侍女们欣喜的一边私语起来。
这时皇后来殿,宫人们尚来不及通报。皇后示意不要声张,她独自缓步走到庭院,看着太子二人的背影,独自站立了一会儿,然后返身回去。
回宫路上,皇后坐于轿上,老嬷嬷在身边问道,娘娘,可是想起了过去陛下与娘娘…皇后听后没开口,只是浅浅一笑,竟仿若有了些少女的娇羞。
老嬷嬷接着说道,太子自小心善,大抵是见到太子妃遇险,未做他想,伤着了玉体。不过,二人倒因此更亲近了些,老奴觉得太子如今倒真是欢喜了。
皇后说道,我儿如何,本宫自然再清楚不过。这太子妃,尽管素日里不善言辞,行事也不见悲喜,但太子对她偏偏情根深种,我命她照顾太子,其一确恼恨,其二是希望她明白,在深宫中,情义可贵,她莫要辜负了太子情谊。
老嬷嬷宽慰道,娘娘宽心,太子福泽深厚,且有娘娘教诲,太子妃想必会懂得的。
第三章 宫变
深夜,六王爷府中。他看完信后,长叹一口气,随后将信燃于烛台,自语道,宫内无兵符,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勤政殿中,太子正在批阅奏章,天气渐寒,皇帝与皇后今日一早便出发去了行宫的温泉疗养。
太子妃来到勤政殿中,身边的侍女提着糕点盒子。太子太过专注,加上太子妃步履轻盈,他并未注意到,她来到身边。待他回头,太子妃已站立片刻,他一时失神,随后欣喜,伸手拉过她的衣衫,她便落座下来。宫外天色大霾,虽是日间,但仿佛昏暗如夜。
六王爷率兵攻入殿内时,并无刀剑之声,勤政殿被重重包围,六王爷单身提刀入内。
太子端坐着,身前案几如故,小炉子上还汩汩的冒着蒸汽,杯子里茶香尚未散尽,他看清了来人,似有些意外,但又似乎情理之中。他看似冷静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和晦暗。
六王爷看着太子,余光扫过他身边的太子妃,开口道,太子,别来无恙。
太子收起了情绪,他开口,六王叔,是你。
六王爷瞥见了他身后的太子妃,太子妃垂着眼睛姿态如常。接着说道,太子勤勉,休沐之日,都不忘在这清冷的勤政殿,帮你父皇分忧。说着,他一边放下刀,来到了太子跟前,落座下来。
六王爷虽说是太子叔辈,与太子年龄差距不过十四五岁,如今未至不惑,且他生的也清俊,不似其他皇族的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之态。宫中都知道,六王爷与太子其实有些神似,尤其那清风朗月般的个性,如今竟是他拥兵而来,确实令人好生诧异。
太子叹一口气,伸手拿布去提了烧开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六王爷有些意外,他握住茶盏。
太子说道,王叔可是为我而来?明知父皇今日离宫。
六王爷大笑,太子举杯饮茶。六王爷说道,我为这龙椅而来。他指着大殿中间空空如也的帝王宝座,如是说道。
太子望着他,眼神里有不解不信之色。六王爷说道,此乃戏言,我如今来这,是要你们父子给我下一道旨,给予我的封地更高的自治之权,盖上这玺印便可。是由你或由你父皇来做,并不重要。
六王爷拿出锦布的卷轴,放到案几上,展开。太子见到了,上面写着,大意是赐予六王爷在边陲陇西的封地,能拥有征税,土地分配,征兵,军队等的自治权,高度独立于中央王都。
太子收回目光,他看着六王爷,问道,为何?
六王爷先大笑,然后正色道,本王的封地,原本就物产贫瘠,人丁不旺,且地处边陲,流民不断,王都如今战事频繁苛捐杂税,征兵如流,本王不似太子,高居庙堂,无甚机会体察万民疾苦,只愿封地内百姓,能多些许乱世中的安宁,且本王子嗣福薄,孤寡一人,无需为后人积攒,便权当一世逍遥王爷,家财散尽,未尝不可。
太子仔细听着,他看着王爷,眼眶渐渐泛红,等他言罢,太子开口道,王叔,你可知,即便你是为了黎民,可你拥兵而来可想过,胜算几何?
六王爷听他说完,眼神有些颤抖,这孩子,似乎还与过去一般,总有着悲天悯人的一面。
六王爷苦笑一番,伸手握住了剑,说道,剑在我手,太子你亦在我手。
太子垂下眼睛,捏住了衣襟,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太子妃见状,抬眼看了六王爷。
六王爷开口道,太子,请落印吧。
太子垂着头不语,此时,六王爷发现,锦布上的字迹,有一点被微微晕染开来,他低头,发现太子落泪,预感到了什么,他伸手去握剑。此时,低沉而洪亮的人声从背后的隔墙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六弟,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恢弘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皇后跟在一边,像是狩猎护崽的母狼一般,机警盯着六王爷,随时准备扑身而来。
太子似乎无法面对这一切,他垂头埋在阴影里,身姿僵硬,太子妃在身后也无甚神情。
六王爷握住剑,起身笑道,皇兄,何出此言,当年皇兄能登上这宝座,手里的脏污,六弟可是望尘莫及。
皇帝不屑,皇后一旁讥讽道,六弟你到底还是闲散王爷做惯了,你可觉得,叛乱之事,当真如此轻率?这诺大皇城,你那区区兵力,何以长驱直入?今日,你倒真是给了本宫一个瓮中捉鳖的机会!
六王爷冷笑道,封皇后手段高明,天下还有谁人不知吗?不然,这最不善争竞的太子邹晚,何以能稳坐王储之位?
皇后气道,你这逆臣贼子,太子如何,何须你多评判!
皇帝拦下皇后,对着六王爷开口道,六弟,朕好奇,你觉得,你如何能走得出这皇城?
六王爷沉静下来,思忖片刻后,他开口道,我自是有备而来。不知皇兄可还记得,那一枚十六年前的兵符,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自己腰间的锦囊。
皇后脸色骇然,转身看着皇帝,紧紧拉住了他的袖口。皇帝倒是一脸沉稳,太子妃抬眼看了帝后一眼。
皇帝假意疑惑道,哦 是吗?莫非六弟知晓其下落?
六王爷笑道,若非兵符重现人间,我也不敢如此冒险,不远千里来到这阔别已久的王都。
皇后神色紧张,皇帝握住她有些发抖的手,藏到自己袖袍中,开口道,那六弟不妨让我看看。
六王爷护住锦囊,说道,兵符如今并不在我身上,若皇兄真有意,不如为六弟落印,待六弟回归封地,必将兵符献上。
皇帝哈哈大笑,笑声响彻着勤政殿,众人屏息。皇帝坐到了龙椅上,他拿起玉玺,看了看,对着六王爷道,六弟的意思是,没有这道圣旨,便见不到兵符?
六王爷走到皇帝座下,身姿挺拔,持剑开口道,当然,如若皇兄觉得,可以直接让六弟殒命龙椅前,六弟倒也无妨。只不过,拥有兵符之人的要求,恐怕不会比六弟求旨容易。
皇帝冷静下来,他盯着六王爷,六王爷依旧有些玩世不恭之姿态,把玩着手中的剑。
皇后走上前去,环视六王爷,开口道,六弟,仅凭一张嘴,就凭空生出个兵符,本宫倒是佩服你的急智。
然后走到太子身边,伸手触碰太子发冷的脸,担忧的看着他,轻声唤道,晚儿?晚儿?
六王爷解下锦囊,扔向太子,开口道,那便看看。
太子回过神来,皇后捡起锦囊,拆开,里面是一段玉髓。她皱起眉,似是回忆着什么。皇帝看过来,皇后回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皇帝拍案,看着六王爷,像是苍鹰俯视着猎物,帝王对于人性敏锐的嗅觉,让整个勤政殿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之感中。
此时太子妃忽然起身,因为跪坐太久,她踉跄一下,撞倒了未熄火的炉子上的茶壶,咝啦一声,炉子烫红了她的手臂,她不禁低声叫喊了一下。太子立时起身,走上前去拉过她查看伤势,一边喊宫人过来。
皇后拿着锦囊走到皇帝身边,将玉髓放到他面前。
太子妃瞥见六王爷,他也朝这边看过来。太子妃示意他,自己和太子在这。宫人们慌乱的开始走动,取膏药的,端水盆的,拿纱布的,请太医的。
六王爷思忖一会儿,便快速悄步走到太子身边,未等他反应,反手扣住他,拔掉剑鞘,举剑抵在他颈间。
宫人们退后尖叫,水盆哐当落地。皇后见状要冲上去,被皇帝拦下,侍卫拔刀团团围住六王爷。
太子妃被撞倒在地,也被围在了六王爷身边。
太子倒没有惊慌之色,他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太子妃,皇后上前来,指着他说道,老六,你怎能能对太子动手,他可是你最喜欢的侄儿啊。
皇帝走上前来,拦开侍卫,扶住皇后,说道,老六,你快放了太子,这印,朕盖了便是。
六王爷看着身前的太子,冷笑道,皇兄,其实你知不知道,太子就像笼中鸟,他并不适合这王宫,也不适合这龙椅。
皇后尖声道,你胡说!太子帝王之相,你有何资格论断!
皇帝有些不快,他开口,太子人中龙凤,过去你也与太子甚好,到底受谁蛊惑,不仅叛乱,还挟持太子。
六王爷开口道,也罢,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晚儿无错,错在他是太子。
皇后返身回去,拿起玉玺便往锦布上盖,然后拿到他跟前,急切的说道,老六,你拿着,你快放了太子!
六王爷看着她切切的慌乱的模样,人人都知,封氏唯一软肋便是太子,没想到,她因太子被掳,会如此失态失去心神。六王爷一瞬间有些晃神,这时,侍卫成均趁机绕道身后,夺过他的剑,擒住他的双臂,推开太子,侍卫们一起上来,将他死死扣住。
太子妃随后也被扶起,她看着被抓住的六王爷,漠然中有些忧虑之色,六王爷看了她一眼,目光未做停留。
皇后抱住太子,太子低声安慰她自己无事,皇帝看着六王爷,开口道,下入死牢。
夜间,皇后细细思忖,似乎在封妃大典之后,皇宫便遇到了诸多不利,且太子妃都在场,莫非这些事,与太子妃有关?
她回忆起当初说起太子立妃之事,原本自己主张立封灵为妃,但大臣力荐与明国联姻,皇帝也更倾心于明国,故而妥协于前朝。如今想来这太子妃的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秘密,那么放任她在太子妃殿,岂不是日后更有危机重重?
次日,封灵一早便入宫跑去见皇后。她闹着要见太子,因为听闻昨天勤政殿之事,她担忧的一夜未睡,神色憔悴。太子到了皇后宫殿,封灵便哭着抱住太子不肯撒手。
太子妃也过来请安,封灵不喜,赌气坐在一旁。
太子妃手臂因昨日烫伤而缠着纱布,太子忧心。皇后开口道,本宫身体不适,你们都先退下。太子妃你先留下,本宫有话要问你。
皇后殿中,太子妃跪于皇后面前。皇后问道,本宫问你,你对太子可有半分情意?
太子妃垂头未语。皇后摔了花瓶,低声喝道,明国可是这样教诲公主?为何不答?
太子妃沉默着,依旧没有回答。殿中安静的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皇后盯着她那淡漠如常的脸,接着说道,无妨那本宫便分析一下。因你的缘故,太子在祈福时遇袭,昨日叛乱之时你也恰好在场,听闻中秋之夜,有人夜入太子妃殿,最后你向太子要人平息此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想要问问太子妃,如何向本宫解释?
太子妃抬眼,望着皇后开口道,不知道。
皇后气恼,接着说道,昨日你被烫伤是否也是刻意为之?倘若太子昨日有半分差池,你便早已身首异处了!太子妃!皇后俯下身盯着她,一半威胁一半告诫。
你与六王爷是否相识?她抓住她的手腕捏的发青问道。太子妃摇摇头。
想来昨日你是想让自己成为人质,帮助六王爷逃走吧?皇后往下加大了力度,她的纱布开始渗血,她咬牙忍着摇头。
阿莲在一旁,看着这些脸色泛白。
太子情重,为你舍身,你如何能害他!皇后又气又恼,她涨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太子妃。
阿莲扑通一下跪下,磕头道,皇后娘娘息怒!太子妃性情内敛,身娇体弱,想必昨日也是吓坏了,望娘娘饶恕!阿莲咚咚地接连磕头。
皇后见后慢慢的放下手,太子妃的袖口早已染红一片。
见她没有反抗,一如往常的寡言与温驯,皇后的气也消了一些。
这时皇帝来到了这里,他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走近她,俯身下来,看着她问道,明国公主,倒未曾听公主说起过明国之事。一边他从腰间取下了锦囊,拿出玉髓到她面前问道,这是何物,太子妃可曾见过?
太子妃抬眼看了玉髓,神色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淡漠,摇摇头。皇帝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收起玉髓,起身冷笑道,昨日太子妃应当见过吧?
太子妃答道,昨日见过。
皇帝回身,你究竟是何人?他如鹰隼般的目光让太子妃心里一惊,她未回答,阿莲开口道,陛下 太子妃乃明国公主,此事千真万确呀!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阿莲,然后接着问道,明国历来与我朝虚与委蛇,老六在边境与外邦相交甚密,这宫变发生在封妃大典三月后,如此巧合,太子妃如若你不开口,那么就算你是明国公主,也要和那逆臣贼子六王爷一起关入死牢 !
太子妃没有说话,她的袖口开始滴血,脸色变得苍白,阿莲见状深感大事不妙,俯身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章 潜逃
皇帝来到死牢,他仔细端详太子妃,忽然记起了什么。帝王之音,振聋发聩:你是将军府的人 ?昏迷的太子妃似是被震醒,一下愣住,抬头看向他 。
皇帝见她有回应,便笑了笑,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将军之死冤屈,故而来此向我索命?太子妃沉默,半晌开口,嗓音沙哑,几不可闻:我是明国人,你是明国仇人。
皇帝听后,回过神来,半蹲下来,一下子伸手,用苍老却有力的手臂掐住她年轻而瘦弱的颈项,说道,外邦皆以为我病衰,时日无几,明国那几只老狐狸也是愚蠢之致,派你个黄毛丫头,就想改天换日?他们可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何等可笑!
太子妃如今身衰体弱,虽有武学功底,但禁不住连番严刑拷打。
此刻,老谋深算的皇帝差点看穿她的身份,不知是否是因为,将军之死开始让他重新回顾过往。早年间他常去往将军府,府中的人物,是否会因为将军之死,而开始谋划弑君之计,也未尝不可能。
在他的帝王威严和揣摩试探之下,太子妃的精神也逐渐濒临崩溃,死牢关押严格,无人可以通风报信,内中人是死是活,外界一无所知。
她几度昏死过去,看守的狱卒受命不时朝她身上泼冷水,怕她在招供前扛不住而一命呜呼。
太子进了六王爷牢房,两人在月色下,围着小木桌。太子带了王都最好的酒-美人醉,他给王爷满上。王爷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这几日他憔悴许多,但好在并未遭遇刑罚,他的罪已坐实,无严刑拷打必要。此罪即便诛九族,他也孤寡一人,无甚牵挂,只是牵累了太子妃,他心有不忍。
太子脸色阴霾,他不善饮酒,但今日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六王爷问道,太子可还记得,小时你同我说,不想做这无趣太子,想像我一样,做个安居一隅的闲散王爷。太子点头。
六王爷说道,说来可笑,你说我这闲散王爷不做,为何不远千里跑来王都,落得个这么个下场。他苦笑一番。
太子看着他,说道,我们各有天命,皇叔,你说的对,我一生如笼中鸟,生于帝王家,纵然父皇母后多般爱护,却还是因为太子的位份,终避免不了与你刀剑相向。
六王爷看着他,内心有怜惜,说道,太子不必为我挂怀,皇叔自感大限将至,身陷囹圄,临终潇洒一回倒也不算辜负此生,只是,可惜了这美人如玉的太子妃。他说着,看向不远处的牢房,那里的人,此刻正沉沉昏睡着。
太子不忍回头,他落下泪来,随后拿起酒壶,仰头就喝。六王爷伸手拦下他,劝阻道,你这不要命了,你自小因用药过多,伤了体质,何况美人醉,伤身更伤心。
六王爷看着他哀戚无力的模样,沉思一番,随后开口道,虽然你母后如今不喜这太子妃,但她毕竟舐犊情深,你不妨略施一计。
太子一天,眼睛亮了起来,抬起头来,切切问道如何?
王爷抬头看了眼站在太子身后,装扮成宫人模样的阿施,意味深长,缓缓开口道,太子身后这位是否通晓医术?何不为太子妃诊脉看看,说不定有灵丹妙药。
阿施抬眼看了王爷,想到他必定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但如今王爷已是自身难保,想必其言也善。太子回头看向她,虽有些不解,但充满了信任。阿施略作思忖,便点点头。
李煊按皇帝吩咐去死牢见六王爷,隔壁不远便是关押着音的房间。例行公事见过六王爷后,他转头看向隔壁。
李煊看到,地牢气窗微弱的天光之下,她在地面上瘫坐着,双手被粗重冰冷的铁链束缚吊挂,她头发散乱,脸上及身上都是伤痕和血迹,在白色的囚服下显得极其心惊,遍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可以想见,死牢的手段,鞭刑铁烙,该是一样不落。
此刻的她虚弱的就像暮年将死的枯槁老人,而在不久前的封妃大典上,凤冠霞帔之下,她美丽的身姿与脸庞,还是那么明光照人,熠熠生辉。
待李煊侍从遣开狱卒后,他迈着颤抖的步伐走向她,握着死牢的铁栏杆,轻声呼喊,带着隐隐的绝望,此刻他内心有一种大恐惧,这样的她,还能否听见自己的呼唤。
片刻后,她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他。因死牢光线昏暗,月色穿过气窗照射在他身上,她感受到是他,便轻轻点头。李煊睁大眼睛确认了她的反应后,身子一松,慢慢滑落半跪在地上。此刻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满脸青筋四起,毫无平日里那风度翩翩,皎皎明月的将军府小公子尊容感。他素日以冷静智谋著称,但深陷囹圄的太子妃如今已无法看清,此刻离自己咫尺之远的李煊,正拼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她也无法听清,他心脏悲惋的跳动和骨头关节咔咔作响之音。
六王爷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李三公子,别看她文弱,可是连日来遭遇极刑而不出一声,连本王这素来自诩见过大场面的,都禁不住佩服,只是可怜姑娘这条命,再这么下去,恐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李煊眼泪啪嗒落在地牢的灰尘里,月色之中,唯有他能看见她的痛苦,他可以想见,面对多疑而残酷的帝后,日后她还会遭遇什么。
六王爷似是不在意李煊在一旁,自言自语道,本王我呀,孤寡一人,巴不得早点儿痛快地见阎王爷去。而这太子妃,如花美眷,命不该绝呀。说完他长叹一口气。
太子妃似是充耳不闻外界的一切声响,片刻,她又沉沉的垂下头昏死过去。
太医跪于皇后跟前,讷讷道,娘娘,这太子妃,确有身孕,臣绝不敢欺瞒,脉象显示,已有月余。
太子站在一旁,他看着皇后阴霾的脸,上前道,母后,如今太子妃身有皇嗣,如何能够继续呆在死牢?
皇后回头,看见太子担忧又急切的模样,继续思忖中。太子见状扑通一下跪下,皇后大惊,伸手要将他扶起,太子摇头道,母后,我听闻,当年母后怀着儿臣时,有其他嫔妃不满,意图谋害,因而我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才渐渐长大。母后,儿臣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我一样…
皇后听到这里,一下心软下来,她捂住心口闭上了眼睛,随后扶起太子,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我需同你父皇商量。
在皇后的游说下,太子妃被允许暂时出狱,去往郊外行宫监管休养。
因假孕之事不可长久,太子计划将她送回明国,阿诗心觉不妥,但此刻无法向太子说明。后她见到了李煊的马车,便心生一计。
天将破晓,李煊出宫前,登上马车,见到了一纤弱女子已等在车内。女子抬首,面容素净。
是你。李煊记起她是宫宴上的出尘明国美人,并且,她还是真正的明国公主-高明。
李煊落座在她对面,敏锐的眼神看着她。
明不慌不忙,开口道,想必李煊公子已经知晓我是何人,此次我前来,是想告知公子,我知晓太子已有计谋救太子妃,但觉不妥。我看出,公子与太子妃有旧交,故而想与公子做个商议。
明看着他,李煊没有开口,明虽然不是十分确信,但依然保持镇定的说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煊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盯着她,你的目的?明一字一句,与你一样,救人。
李煊眯起了眼睛,抬起下巴看着她,良久,他松开手,问到,太子如何救人?
明附到他耳边,轻声吐露。听后,李煊捏紧了拳头,怒目而视道,身中奇毒?
明垂下眼睛,点点头,回道,据王爷说,他眼见有人密入死牢,到了太子妃身前停留,后太子妃便有中毒之迹象。我通晓医术,他暗示我查看,确实是西南奇毒,但好在此毒脉象与身孕之脉象相似,故而才能...
李煊握住她的双肩,问道,你可能解毒?明想了想,回道,有人可解,但需李煊公子相助。
客栈上厢包房内,隔断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人,似是虚弱之极,身旁白衣医官起身,卑微的摇摇头,退回到座下,跪地叩首道,姑娘本已脉象虚弱,加上昨夜长途奔袭,更加重了病情,若公子执意前往他国,姑娘的身体怕是难以为继,望公子三思。
邹晚听后沉思片刻,摆手示意医官,他便退下,邹晚坐于床前,握住榻上之人的手。
不多时,忽然有轻微叩门声从隔壁包房传来,邹晚警觉,未等他反应,架子后有扇门被轻轻推开,他迅速起身,走到身前的不速之客,一袭玄衣,掬手行礼后,抬起头,竟是李煊。
邹晚眼中有三分诧异,三分警觉,三分见故人的宽慰。但开口问道,你来此地,所谓何事。一边行至桌边 。
李煊抬眼看向隔断后,邹晚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李煊收回视线,开口道,回殿下,臣鲁莽,恳请殿下即时回宫,另 榻上之人…准许臣带回将军府。
邹晚听后立时盯住他,你知道她是谁吗?眼色凌厉。
李煊看向他身后,眼神中是尽力隐忍的平静,问道,敢问殿下可是打算去往明国?
邹晚转身,不错。
李煊未语,他往身后示意,门后轻轻袅袅又进来一人。来人竟是一袭蓝衣的明,她向邹晚屈膝行礼后,邹晚压低声音,阿施?
明答,是,殿下。她说完一边伸手将腰间之物解下,另从身后拿出细卷轴呈于他。
邹晚不解,接下物件后,发现是明国公主的令牌。他打开卷轴,发现是明国为联姻所做的太子与太子妃画像。画中之人是阿施和自己,有明国皇帝印章。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明,问道,所以你是...公主明?
明点头,如殿下所见,我是真正的明国公主,榻上之人如今已…磨难深重。恳请殿下,速速将她送往将军府,其中曲折,我自慢慢向殿下呈明 。
邹晚脸色苍白,眼中遍布红血丝,他转头看向李煊,毫无疑问,李煊便是始作俑者。但如今,情势所迫,太子妃的身体无法再经历奔波。另外,倘若她非明国公主,那么送往明国,便是自寻死路,眼下 他没有破局之法。
此时医官被传唤,邹晚问他,倘若就近送往将军府,何如?
医官跪地回复:大好大好!将军府离此地不远,半日即达。且臣听闻,府上有极好的医官,因将军常年有伤病,故而医官都是王朝最优的,对于 …姑娘而言 实属最佳方案。
邹晚看向榻上依旧未曾苏醒的人,眼里的破碎无处可藏,他虽非病体,但此刻身心皆如跌落冰窖,寒意四起。
邹晚看向李煊,准许。但是,我要亲自将她送入府中。
李煊掬手,谢殿下,臣备快马。
马车中,音身披一袭银色披风,被邹晚护在身前。对面是明,她静静垂着眼睛,不知是思考还是休憩。车马奔波,邹晚满是心事,无法舒开眉眼。
车外,李煊骑马跟在马车身后。黎明时分,夜色浓郁,但东边之处,有微光渐起。小道两边,有微风吹起竹林打叶之声。
此时,前方马蹄声疾驰而来,吁地一声在李煊前停下,来人下马而来,半跪奏报:公子,事情有变,城中正门哨岗戒严,我们的人被换下,此刻恐怕无法从正门入城 。
李煊神色未变,似是意料之中,他沉思片刻,叫停马车,下马后轻叩车门,得应允后探身入马车。
邹晚抬眼,何事?
李煊看了一眼披风之下沉睡的音,低声道:正门戒严,恐车马不得入内。立时破晓,需快马从东门入城。殿下,请将太子妃交与臣,此事不可缓。
邹晚眉头深皱,他的眼睛像一片夜色,而怀中之人,气息虚弱,他伸手撩开车帘,熹微之光霎时洒落车内,车外一片竹林影影幢幢。
不知时间流逝几何,似是须臾,似是亘古,四周一片寂静,李煊低首静默等待,邹晚看着怀中之人。此刻明出声打破了寂静,殿下,宜早不宜迟,恐生变数。
邹晚终于回过神来,他将音的披风裹紧,好。
他下车,目送李煊快马疾驰而去,朝着天光荡漾起来的方向。明望着他,他站立良久。明开口道,殿下,李公子许我与殿下回宫,有其深意。
邹晚缓缓回身,看着她,似是失魂,眼中一片化身于世外天际之感。明欠身道,恳请殿下入车,我将一一道来。
第五章 回忆
清晨已至,车马徐行,邹晚似是终于恢复过来,他看向明,开口道,公主请说吧。
明抬头,开口道,正如殿下先前所见,我是公主明。在来王朝联姻途中被匪徒所劫,不知对方身份来历,但行从皆不知去向,随行之物悉数被夺。我被弃于荒野,侥幸被救后,因不知是何方人士要加害于我,故而不敢贸然回去母国机缘巧合,便随一使者舞团进入王朝都城。于中秋宫宴表演后被太子妃纳入宫中。
我本希望能将实情呈明于太子殿下,但宫中势力错杂,无法判断,却数次被太子妃救于水火。而后,巧遇将军府李煊李公子,知晓他有意要救太子妃出死牢,故而与他商议行事,殿下行程亦是由我透露,事出从急,未能及时向殿下禀报,我愿受罚。
邹晚听完,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明便抬头看着他。
邹晚说,果真是明国最美公主,不仅貌美,而且智勇过人。但是你为何相信一个将军府的李煊,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明看着他,不疾不徐道,其一,李公子多次出访过明国,其不俗智谋,在明国宫廷中有所耳闻。况且他是李将军之子,行事必有将府磊落之风,明国女子不少钦慕于他,虽未谋面,但早已风闻。
其二,我在宫中观察过,李公子似是与太子妃有旧识,我认为他们之间并非相恶之交,当时太子妃深陷囹圄,我除了选择相信李公子之外,别无他法。
邹晚深深的看着她,相信他?那本太子呢,是否在公主眼中,就是太子妃磨难深重的根源?是困其于囹圄的罪魁祸首?
明感受到他指尖渐渐加深的力度,她回答道:非也。太子为太子妃所做,皆是出于爱护之心。可是我也出身宫廷,何以不能知道宫中人心复杂,事事不能由己从心。而将府好歹是李公子主事,且远离王都。
邹晚松了手,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渐渐舒开了眉眼,至少目前看来,公主明并非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明见他舒了口气,也放松下来。不一会儿邹晚开口:接下来,李煊有什么打算?明未语,半晌开口,他只许我与殿下回宫,其余的未曾告知。
邹晚轻轻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撩开帘子,看向车外,自语道,李煊。鼻息里轻哼一声。
马车经过城外的猎场,邹晚看着丰沛河流的对岸,那片林子,大约十数年前,他曾与父皇一起在此打猎。
当年相伴的,还有英勇无双的李大将军,以及他心爱的小儿子,李煊。并且那个记忆深处的女童,也慢慢浮现在眼前。
当年,年岁相仿的李煊与邹晚初见,当时的邹晚还并非太子,两人相见甚欢,玩耍嬉闹。当时总是跟随在李煊身边的女童,眉目清秀,甚少言语。女童幼小,却令人心生怜惜。李煊待其,如兄如长。
邹晚便问道,李煊,这是你妹妹吗?李煊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捡来的妹妹,家中唤她妹妹,家外便称家仆,是父亲的意思。
邹晚满眼羡慕,他便伸手想拉住她的小手,给她好吃的。李煊一把拦下,将女童往身后藏,说道,使不得,妹妹认生。家父自小教训,妹妹不能在外放肆,怕惹皇子不高兴了。
女童也不言语,便乖乖站于李煊身后,眼睛里空空的,却也亮亮的,小兜子里都是李煊给她的糕点。邹晚不知为何,那些时日,眼里心里都是小女童的身影,她那简单的小发髻,跟在李煊身后亦步亦趋的小身影,后来见仆从唤她,音儿,他便记住了,这个不爱说话的妹妹,叫做音。
后来与李煊书信往来时,便听他说,女童之后很早就离了将军府,被他人收养了,如今也无人知晓近况。
后来有一年,皇后主张给太子选秀,问及太子心中可有人选,太子心间浮现了这个小女童,虽已面目模糊,不知她现在何处,是否已许了婚嫁。但按宫里的说法,平民女子,大抵是入不了母后的眼,他便摇摇头道,听凭母亲做主。
说来很巧,初见太子妃,他便心生欢喜,仿佛见故人一般,似曾相识。
明见他,若有所思,便开口道,殿下,似是有故人之思。
邹晚回过神来,眼神空明,眉眼间淡淡苦笑道,其实无所谓,她是否是明国公主。又或许,她真的与将军府…有极深的渊源。
明也淡淡的微笑起来,虽不知道,李公子与她之间,究竟是何因缘,但她,从无有加害太子之心,太子切不可挂怀。
邹晚望着她,似乎是透过她,看见了别处之人。沉思后,问道,那你为何愿意随我回宫?
明思考了一下,回道,虽说天下之大,但于我而言,其实也无处可去,在母国宫廷,我身处边缘,随时可被交换牺牲。入王都后,几次身临险境,如悬丝而行。此间种种,我尚看不清因由几何...
此时车外,有声音传来,公子,前方便入了朱雀大街,是否继续前行?
邹晚向外面稍做手势,对方驾停车马。谈话戛然而止。
车马行至王都城内最繁华的大街,朱雀大街。此时日薄西山,夕阳余晖在天边,缱绻不已。街边店铺陆陆续续点上了灯,渐次亮起来的酒楼餐馆,鳞次栉比。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无数车马穿行。
公主明掀开帘子,看见王都这一派热气腾腾的百姓生活之景,微微笑起来。
太子见她似有意趣,便呼停马车,邀她下来同游。
初冬,微寒,仆从为太子及明披上了披风,带上风帽,两人并肩而游。
路边有孩童在看花灯,看鲤鱼,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铺,烧饼铺。酒香也沿着晚风从不知哪个深巷飘了过来,亭子里还有唱戏的艺人,伴着丝竹之声,来到了耳边。
两人徐行,太子问道,明国与王都,有何不同?
明接过仆从买来的温热烤地瓜,握在手心,想了想说道:太子与皇后娘娘一般,都问了这个问题。
太子愣了愣神,回忆起来,中秋晚宴上,母后确实问过李煊,虽然李煊当时打了一圈太极。
明接着说道:我自小居与深宫,并未经常能出宫看看寻常百姓的生活。有时遇节庆,能随着宫中众人一并巡游。两国通商历史由来已久,明国流行什么新奇的物什,大抵和王都并无二致。作为一国之都,总会有各国人落脚。只是近些年战事频繁,流民增多,但同时也将他国的风物人情带来了明国。苍穹之下,百姓所求,也不过一方安乐,所谓风物人情,也不过是百姓的衣食住行,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人间烟火气罢了。
太子听她娓娓道来,笑道:没想到公主能如此抛开国别之见,颇有一国之主风范。
明听太子如此评价后,倒显出了局促,回应道:此乃明之愚见,惹太子笑话了。
太子看着她,点点头道:其实如今想来,你确实才是明国公主,太子妃不甚言语,我常常给她说起明国之事,她似乎极少有兴致。
明不语,太子看着街边的花灯,驻足下来。
太子回头看着明说道:我幼时,有一年随父皇去了猎场,遇见了李煊,还有一位幼年的朋友。
明望着他,静静地听着。太子示意仆从买下花灯,递给明,一边向前走,说道:那位朋友因为我和李煊贪玩,带着她去了野外的猎场,可没想到,害得她摔坏了腿,她年岁尚小,李煊被其父亲训斥,罚了禁闭。可是恰逢节日,城内夜里有花灯巡游,有市集,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我们想哄她开心,便偷偷轮流背着她,来到了市集。
明看着手中的花灯,若有所思。太子行至一家街边酒馆,算是安静,落座下来。
仆从点来了热食和热汤,糕点,太子拿起糕点,说道:我们本以为是哄她开心,没想到我和李煊倒是玩了个痛快。后来分别时,我不舍,便央求他们,将来一定要再来王都,我定好好作东招待他们。还约定要常常通信,不能断了联系。
说道此处,太子眼中有着少年的赤诚,熠熠闪烁。明问道:李煊公子如今任职于王都,不知那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
太子未有回答,随后摇摇头,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热闹和烟火气息。
第六章 药方
李煊快马驶入东门后,马车驾往将军府。
入府,他将音放到床上后,待命的几个医官立时上前诊脉,探查病情。
这时,有人摇着轮椅推门而入。听到轮椅声,众人皆惊。李煊回身,兄长在门口看着他。李煊未敢对视,他侧过身子,避开兄长质询的目光。
兄长靠近了床边,医官纷纷散开。他看着床上之人,沉思许久,开口道:各位医官,我家姑娘情况如何?
医官纷纷跪拜,叩首道:回禀二公子,姑娘脉象极为虚弱,不仅受酷刑外加被用奇毒,虽姑娘素来有武学功底,但目前看来,此毒罕见,只怕是我们几个老医官都无能为力了。
李煊听后,气急,将一众医官驱出门外。兄长在一旁冷静的看着他,待李煊回到她身边,给她盖好被子,手臂却忍不住颤抖,慢慢跪坐在床边。
兄长沉着嗓音开口:所以,你没有和我商量,把音私自送往王都,而最后回来将军府的,是这样一个将死之人?
兄长的声音掷地有声,他平日极爱干净,今日唇边却有细须,头发也未曾绾好。是因为听说此事后,有几日担心,连夜从军中赶回,候在府中。
李煊埋头,隐忍着啜泣声,浑身却止不住颤抖。窗外天光大亮,榻上之人,不知魂游何方,对外界,几无反应。
兄长亲自给她把完脉后,回头问李煊:煊儿,你是否记得,父亲死前说过,李家人不可因将军之死而妄动,而你更不可,把音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李煊点点头。兄长靠近,将李煊的头生生抬起,朝着音说道:音自出生便被你接入府中,都说她与你有缘,将府无女,众人都把她视为亲人。当年你贪玩,害她在猎场断了腿,足足养了三月,骨头才渐渐长好,当年罚你禁闭,你是如何承诺?可还记得?
李煊看着音,涕泗横流,点点头:记得。我说,若妹妹真断了腿,我便照顾她,一辈子不离开将军府。
兄嫂给音扎完针后,收起针包,一边看着李煊说道:煊儿,你二哥也是生气你未同他商量,便私做决定。
李煊像个受训的孩子,没有反驳,只是乖乖在一旁站立。
倘若父亲知道了,是否会像过去那样,蹲下来看着自己,问道:煊儿,你可知,音的父亲死于战场,母亲死于难产,这个世道,有多少像音一样的孩子,他们或许还没来得及出生或许刚出生便没了父母,而你切不可任性而为,因为或许有无数的人,会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兄长拉李煊离开屋子,两人来到庭院。
兄长看着天光背后,那浓厚的云层,冬日的冷风呼呼的吹过庭院光秃秃的枝桠。
兄长说道:当年你去王都,父亲实则反对,是我劝说,你长大了,该由自己做选择。何况你与太子有旧时交情,想必当个清闲文职,不涉党争,倒也无妨。没想到,你竟偷偷瞒着我,谋划了这样一件逆举!
李煊背手而立,抬起头,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兄长的训诫,不知他,此刻在思索着什么。
兄长回头,见他出神,便拍了拍他的背,李煊回过神来。李煊方才记起,当日在马车内,公主明交给自己的字条。那是一张药方,明解释,自己母妃出身王朝西南,善于用药,她记得母亲的药典里记载过此毒,但不能完全确信此药方是否有效。况且,药方中所需一味药材,乃是西南山脉独有的,不知如今将军府是否能取得。
李煊将药方交给二嫂,她展开看过后,思虑一番,开口道:此药材极其罕见,怕是如今西北难以觅得。
李煊听后,心里一沉,双肩霎时垂落下去。二哥伸手接过药方,凝神看了一阵,随后开口道:对了,和你一起回府的那位,是何许人?
李煊回过神来,答道:此人乃是浪游的侠客,萍水之交。
二哥回头,见到那人正站在院门口,腰间持剑,朝这边看过来。二哥开口道:我听闻,王都不久前发生了一起太子遇袭事件,刺客还未落网,莫非?
李煊眼神有些闪烁,他心想,二哥虽坐守西北,但王都的消息很是灵敏,看来瞒不过他,他便点了点头。
不出意料,二哥瞪了他一眼,李煊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二哥便向那人招了招手,他见到了便迈步行了过来。
二哥开口,不知大侠如何称呼?那人行了行礼,开口道:不敢,鄙人单字枭,明国人。
二哥点点头,说道:枭兄,初次见面,恕失远迎。李煊行事顽劣,给府中妹妹带来了性命之忧,听闻枭兄游历四方,不知有何高见,可相救于音儿?说着,二哥把药方递于他眼前。
枭见李二公子沉稳庄重,不愧是将军府现当家的,坐镇西北,统帅边陲大军。他抚摸着下巴,看着药方,思量一番后,开口道:若我没记错,此味药材是否别名雪山参?
二哥唤来二嫂,二嫂听后点点头:不错,侠士可是见过?
枭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之下,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我行囊里正有此物。
李煊欣喜,但也有些许怀疑,他握住枭的双臂道:当真?为何你会有?
枭答道:我周游四方,去年在西南边陲,遇到了一路商人,见他们被匪帮所劫,我出手相救,因我不收金银谢礼,他们便将当地独有的药材相赠,其中就有这个雪山参。
二嫂抱住了李煊,喜极而泣道:煊儿,看来妹妹有福星护佑,更有父兄在天之灵。
二哥看着他们抱作一团,眼角有淡淡的笑意。
待二嫂和医官们将药材备齐,制成解药给音服下后,过了几个时辰,她面色渐好,脉象也逐渐恢复。李煊留在屋中寸步不离。
二哥和枭来到中堂。二哥开口道:李府欠枭兄一个人情,不知李焕该以何相报?
枭看见李二公子眼里的真诚,他摇摇头,道:二公子不知,当日我为了逃脱追捕,落下山崖,被李三公子的人遇到,带回府中,方才逃过一劫。否则,在王都满城戒严搜捕的情势下,我必是凶多吉少。说来,倒是雪山参替我报了恩。
二哥点点头,明白了来龙去脉后,说道:枭兄和我们李氏,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这妹妹,不瞒你说,和煊儿自小便待在一处,如今,二人在王都捅了那么大的篓子,纵然李氏为国守边多年,我倒是担忧,不知王都会如何反应?
枭挠挠头道:我虽不懂朝堂,但见过太子,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此次出逃,也是太子相救。想来,王都有他,音姑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二哥皱眉思虑一番,道:太子向来心慈,只是那帝后...
在王朝的西北边陲之地,李煊从小以好打抱不平出名,有急智,但易冲动,有时过于激进,城内众人皆知:将府三公子不似父兄体格健壮,身娇体弱,上不了沙场,故而父亲便要求他好好读书,将来若能谋个一官半职,便也足够。李煊没能让李老将军省心,他时不时捣蛋闯祸。而李将军及兄长常年在沙场中,也无暇顾及他。
只不过随着李将军和大公子两年前死于沙场,他便沉稳安分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父兄的死,让他成长了,知道该为自己的将来做一些打算,开始学着本份的做好一个官职,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不再那么肆意张扬,只顾着风流洒脱。
当年太子和他在王都相会,他们之间本有一段可贵的少年情谊,后李煊离开王都后,两人还保持了数年的书信往来,而太子自小因为看到李煊活得特别自由,随心所欲,故而极其羡慕。李煊出生在边陲,那里有众多异国他乡之人汇集,他从小便耳濡目染,且李煊心肠很热,凡见不平事便会出手,像是江湖的侠义之士。此外他父兄并不约束他,没有那些四书五经,辞书典籍要勘读,也不需他为官做相。
后来渐渐没了联系后,只是偶尔会从世家公子口中听说,李煊瘟疫病愈后,便不似从前爱四处浪游,倒是和世家公子们攀起了交情。因为李煊身姿样貌都好,且为人极有意思,便大受欢迎,公子哥儿们都争相邀请他去自己属地游玩,其中与李煊走的最近的便是长公主之子,曾允。
曾允以顽劣出名,但没想到偏偏服气李煊,在李煊入职王都后,便跟在他屁股后面。
王都这批小年轻里,曾允最看不惯侍卫成均,他不苟言笑,常年跟在皇帝身边。众人都巴结曾允,但成均偏没有。不知为何,成均在王都的世家小姐眼里,偏偏极受欢迎,这更让曾允不喜。曾允一直觉得,成均出身比不上自己,也就是凭着身手不错,个性沉稳,得帝后偏爱,这种人和李煊比,可无趣太多了。
幸好,成均不仅不理自己,他对于新来的李煊,也一样毫无亲近。这让曾允高兴了不少,没事便同李煊说成均的坏话,李煊嬉笑的听着,频频附和。
而李煊入王都后,着实给王都掀起了一番不小的风云,王都之人早先便听地方说起过,这李三公子,样貌俊朗,体质文弱,虽不是饱读诗书,但智谋无双,机敏好辩,当仁不让。但面对皇孙贵族,又懂得审时度势,礼仪有加,且与太子有旧识,得太子青眼。如今来了王都,皇帝先给了个闲职,后听说他会多国语言,懂各国风土人情,便让他和外交使团出访各地。
第七章 虎穴
深夜,郊外行宫。封灵趾高气昂的推开太子妃寝殿大门,身后的皇后一脸冷色。
闻声上前来的阿莲试图拦下封灵,解释道:小姐,我家娘娘正准备睡下...封灵冷笑一番,将她推倒到一边,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床榻,她正要开口道:姑姑你看...没等她回头,声音便戛然而止。
皇后入了寝殿,阿莲整理了衣装后,便走到屏风处,拉开屏风。太子妃本人正好好的端坐在梳妆台前。
太子妃向皇后行礼,表示自己休养月余,身体已无大碍。封灵见状哑口无言,觉得事有蹊跷,按理来说太子妃中毒应该极难解毒,为何月余她便痊愈?更何况,自己的人给出的消息是,太子妃早已离开行宫,不知去向。为何今日,她竟好端端的再次出现?
随行的太医诊断结束后,跪着求饶,表示太子妃如今脉象平稳有力,毫无怀孕之象,当初不知为何而误诊。皇后倒没有太多责罚,她只淡淡说了句,当日太子妃身体抱恙,脉象有误,也算正常,不做追究。
实则是,皇后此刻猜到是自家封灵下毒,而对方名义上毕竟是明国公主,若追究下去,封氏不好交代。
太子匆匆赶来,封灵又气又恼,抓住皇后的手臂,藏在她身后。皇后看着太子额上细密的汗珠,取出帕子,伸手给太子擦拭,一边开口道:你又为何着急而来?
太子看了一眼封灵,见到从屏风后走出的太子妃,上前而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见状,便开口道:灵儿此次是想来随我看看妃子身体如何,既然无恙,那过些时日,妃子你便需回宫。此前诸多事宜,尚未厘清。太子妃点点头。
太子妃与太子在行宫的后花园中,侍卫在不远处的廊亭中站立等待,积雪未化,寒意仍在,偶有微风,太子将太子妃的风帽轻轻拉上,与她并肩站立。面前是池水假山,还有不远处那墙檐上的积雪,与皎皎月色相互辉映。太子伸手拉过她的手,抚搓着她冰冷纤细的手指。
太子抬眼看她,太子妃轻轻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望着他,太子不知何故,泪水便不知不觉落了满脸。他想问:这月,你是如何度过的,收到将军府的来信后,我便在宫中遍寻药材,密送边陲,听闻你好转,我便放下心来。而我,竟未想过,你还会回到王都,你本身形纤细如今更是薄如纸片。你今日赶来王都,是否连着几日快马加鞭,不曾停歇。北国风雪甚大,你的身体如何能扛得住。如今这皇城,諾大如笼,你自缚于此,究竟是为哪般?可我也知道,也许这一切,你自己都没有答案。
太子妃从绣袍中悄悄抽出一物,放入他手中,此时侍卫慢慢走近,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
马车上,他取出袖中之物,是一个信封,他打开,里面是一张画,画纸有些陈旧,折痕明显,等他展开完全后,心里的疑惑都有了回答:她就是音。
这幅画,是当年他王都一别后,为她所作,没想到,十数载过去了,她还保留着。如今你将它交与我,是想表达什么?他落泪,心里像是积雪融化一般,那过去回忆里模糊的面容,渐渐的,在眼前清晰起来。
李煊回到王都的死牢,见到六王爷。他的身体已快到大限,李煊带去了美人醉,但六王爷已无法享用。
六王爷看着这天光,月刚好行至中,皎皎月光,漫漫洒下。他笼罩在月色中,抬头闭目感受着久违的光亮。
李煊看着他,开口道:你后悔吗?
六王爷慢慢睁开眼,笑道:进是死,退亦是死,何悔之有?
李煊红着眼眶,他回忆起了,一年前,他带着音去往六王爷府时的故事。
六王爷与李大将军是旧友,将军身死,他看着李煊抱着棺椁无声的哭了一夜。后来,他看着二公子受伤乘着轮椅,出现在边境的战场。这些年他更是目睹着李煊从一个热血不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智谋城府的李三公子,他也看着,永远跟在李煊身边的音,她一身玄衣和男人发髻打扮,极少开口。很多人只听说,李煊身边有个样貌清秀的侍卫。,谁能想到,她渐渐长成了倾城美貌的姑娘。
李煊来找到六王爷时,时值李大将军与大公子战死一年有余,李二公子受伤不久。他告诉六王爷,自己听说了十六年前遗失的兵符重现人间,此物对将军府来说十分重要。他周游王朝各处,未能寻见,猜测是否在王都。因此他想要安排人进入皇宫,寻见此物。
当时王都正因为太子立妃而闹的沸沸扬扬,朝堂内外都说,不出意外便是封皇后族人,封灵极有可能,她与太子年岁相当,且青梅竹马。
但李煊作为邦交大使,他察觉出了,太子立妃可以变成与外邦联姻。而明国富庶,王都彼时正值国库虚空,也听闻明国公主美貌聪颖,相比于封灵骄纵蛮横的形象,公主高明美名在外。当他对朝堂大臣提出以后,原本就有一些不满封氏的大臣纷纷附议,折子递给皇帝后,皇帝亦觉得,提议甚好。通过李煊沟通得知,明国皇帝也正有此意,如此一来,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李煊告诉六王爷,自己的计划是,安排自己的人替换明国公主,成为太子妃。但自己身边并无合适人选,他知道六王爷府中有一批衷心且情报能力出众的门客,可否从中选出人选?
六王爷听后,先是惊讶于,原来与明国联姻这事是李煊一手策划,没想到他在王都任职短短三年,便能够做成此等大事。他略作思忖后,答道:衷心且情报能力出众的人选我有,但与明国公主年岁相当的美貌十六岁姑娘,我没有。
说到这,他看了眼李煊身旁的音,开口道:敢问音姑娘,芳龄?
李煊回头看音,反应过来,拦住她,说道:音绝不行。
六王爷倒是来了兴趣,问道:既然李三公子谋划至此,为何不愿意使用最为稳妥的音?她年岁相仿,美貌有余,且对李氏衷心无人可比。
李煊面露不快,起身将音藏于身后,说道:六王爷知道,音是将军府自小养大的,如何能冒此等险?倘若我二兄长知晓,必不会同意。何况她从未涉猎这些事务,断不能胜任。
六王爷笑笑,说道:我王府可以提供一随身丫鬟,作为公主陪嫁,她自小跟着我,机敏有余,通明国话,知晓那里的风物人情,但相貌平平,且年岁稍长。我想,音有她在身边,必能克服一切困难。且我猜测,煊儿你这计划,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吧?
李煊想了想,说道:自然不会很久。
六王爷说道:我相信,音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必然不至于学不到李三公子的几分智谋吧。音,你愿意为你家哥哥,去当这太子妃吗?
他说着,探身去看音的反应。
未等李煊开口,音倒是先一步站了出来,她说道,可以。
李煊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扶着她的肩问道:我没听错吧?
音点点头。
六王爷笑道:你看,不要小看她。
思绪回到此刻,他看着面前的六王爷,他与一年前的丰神俊逸样貌截然不同。因为不治之症,他脸色凹陷,双目失去神采,身体消瘦。
李煊轻声道:倘若你想魂归故里…
六王爷摇摇头,说道:当日我决定了来王都,便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李煊听后有些梗咽,他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不细看,会以为只有六王爷一人对月独酌。
李煊说道:我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六王爷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这座王朝太腐朽不堪了,而你就是那把利剑,可刺穿它的心脏,我湮没在这尘埃里不算什么。煊儿,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李煊看着他,眼泪落在黑暗之中。六王爷如今大约看不清。他低声道,谢谢你。
李煊得知,音擅自离了将军府,回到了王都行宫。
夜半,在摘星台边上的墙根处,停了一辆黑色马车,车内有压低了嗓音的交谈声传出。
-是你飞书西北?为何没有与我商议?
-事出从急,封灵一直有所怀疑,以公主明做替身早晚会暴露。
-那又如何?音在西北,我方可无后顾之忧。
-李煊,你当真觉得邹衍一无所知?音若在西北暴露,李府有可能逃脱干系吗?
-兵符既然不在他手上,他又敢拿西北如何?
-你是准备破釜沉舟?还远未到那一刻。
-但音再入虎穴,我绝不同意。
-我听邹衍的意思,暂时音不会入宫,便无大碍。
第八章 遗孤
帝后都到了行宫,大军包围,太子妃未能出逃成功,被士兵逼至后花园的假山旁。她于打斗中负伤,手臂血流不止,因失血而脸色逐渐苍白,此时太子被皇后禁闭在太子殿。
音终于因体力不支而半跪下来,用剑半支撑着身体,她喘息着。皇后厉声道,“成氏遗孤,竟勾结外邦歹人,冒充公主,入宫联姻,成为堂堂王朝太子妃!当时兵符之事,便有蹊跷,让你逃过一劫,不过 你这次是插翅难飞了!来人 给我拿下!”
她抬眼,看着这身处远郊万籁俱寂的夜空,身边有兵器刀剑围将上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这冬夜,不知为何,如此漫长。她可以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喘息,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像是无法控制地下坠,四肢的力量也在慢慢消失。身旁有受惊的鸟儿,扑棱棱的腾空而起,她还能听见流水假山的水流之声,就好像 自己逐渐冷却的血液,在周身流动。火光照亮着这一方小小的世界,让她觉得目眩。腊梅的冷香,一阵阵扑鼻而来,却是刺痛着她的头颅。
几个玄衣剑客在与侍卫打的难舍难分之际,有一身姿灵敏的青衣剑客迅速穿过人群,将她拦腰抱起,玄衣剑客且战且退护住青衣剑客,从后方杀出一条路,青衣剑客带着她上马离开。剑客们洒下一片呛人的粉雾,趁众人捂住口鼻之际,他们也趁机策马离开。
侍卫长成均对皇后说道,“娘娘,且容我带精锐去追,这里不知是否还有贼人埋伏,望娘娘早些回宫”等皇后应允后,他便带着十来个精锐,骑马离开。
追出了几里地远,到了几无人烟的荒野之地,成均停下来,他示意跟随的精锐别跟着,自己骑马慢慢靠近河边的一座雨亭,然后下马,走进了亭子。
亭子里等着的人,就是那个青衣剑客,他身形精干,一看就是武功极好的,回过身。 成均伸手揭下他的面罩,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枭。成均开口,“人呢?”
枭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成均看了眼马车,问道,“她如何?”
枭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似乎想知道更多的内情,但被成均冷漠的眼神给扎了回来,他收起表情,正色道,“放心 皮外伤 习武之人 家常便饭”
马车行至城外不远,便被拦下。太子从车中下来,走到驾马的枭面前。李煊掀开侧帘,见到太子,便下马来,行至他跟前。
太子开口道,“留下车里的人。”李煊拦住要动手的枭,对着太子道,“殿下 别为难我。”太子看着他,“你出不了王都 何必白费力气。”李煊也盯着他 冷笑道,“未必。”太子回头,身后的明踱步而来 欠身后开口道,“李三公子 太子是希望能护送音姑娘安全回到将军府。这一路凶险,若无太子庇护,恐怕...”
李煊看着明,再看了看太子,二人一身便衣,梳妆皆换,形似平常人家少爷小姐。知晓他们有备而来,身后佩剑的几个熟脸,皆是太子身边的亲信。 李煊笑了笑,“既然二位和我是一样的安排,若想同行,李煊必不拦阻。只不过,音如今要去的,是明国”。
太子抬头,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异之色。李煊思虑一番后说道,“既然太子已经出了宫,想必很快宫内就会派人追踪而来,既如此,殿下与我便取道西北,引开大部追兵,枭兄带着音按原计划去往明国,方才稳妥。”
明与太子对视一眼,开口道,“不知李公子在明国交付之人是何方人士?毕竟 此事关乎两国邦交 倘若…”未及李煊开口回答,枭便上前拱手作揖道,“公主放心 此人 乃明国最为可靠之人。”
李煊一行人,熟悉西北路径,也有自己的隐秘驿站,避开了王都大部队的追击,抢先回到了将军府。
兄嫂向李煊说道,“这段时日 ,你兄长在军中听闻西北这边,有人在打听音的消息,便想法子把人打发了去。果不其然,王都开始查探音的身份了”
太子和明暂时在将军府歇下,太子走到了音的屋外,兄嫂在长廊一端注意到, 她踱步而去,屈身行礼, 说道,“不知太子殿下 可是在寻人?”太子被跩回思绪 反应过来 开口道,“这里 是否是 音的房间 ”
兄嫂微微一愣,她便伸手推开屋门,唤侍女过来点灯,邀太子进屋。
太子有些犹疑,但他还是跨过了门楣,屋子被烛火照亮,陈设一如过去那般,并未有太多变化。屋子应该时常有人打扫,没有灰尘,桌上的盆景也绿意盎然。侍女端来茶水糕点后,兄嫂示意她退下。太子落座后,兄嫂一边斟茶一边开口道,“臣妇差点忘了,殿下过去与音见过面”
太子接过茶盏,“谢夫人 ”。兄嫂见他环顾四周,大抵是寻着什么,便开口道,“臣妇屋内还有小儿 便不打扰殿下”,太子点点头 她便退去。
太子起身慢慢踱步到案桌前,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盆, 他拉开屉子,发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信。 他拿起发现竟是过去自己写给李煊的信。太子读着信,渐渐眼里变得湿润起来。
当年二人通信,李煊写道:这些时日又遇到了何样的新鲜人物,学会了哪些奇淫巧技,流民增加了几分,自己又碰见了什么不平之事,又如何以智谋降之,随父兄出征,自己如何东奔西跑,游山玩水。
太子回信,以羡慕之口吻 表达了 自己在宫中,见到了哪些外邦使团,藩属国又进贡了哪些奇珍异宝,珍奇异兽,先生又教了哪些书本,自己又长个子 摸高到了哪一截,又学了新的工笔画,并将画作附于信中,但只觉孤独且宫中愈发寂静清冷。
想要同你一起,游历河山,见苍穹寰宇之壮阔波澜,当时心觉:倘若不做这个太子 是否能像他一般自由 毫无桎梏。
李煊后写道,自己游历边陲各地,觉民生疾苦,天地不仁,因战乱流亡的,因天灾而易子而食的,因赋税过重,百姓食不果腹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世道不公的愤恨,对百姓不幸的悲悯。
太子回信:这些可上奏于父皇。群雄逐鹿未顾兔也,父皇日理万机,无暇他顾,大抵是地方官员不作为,不上报,朝廷皆未曾听说,边陲景况如此不堪。如今我尚不能涉猎前朝,贸然开口,便是僭越。另王都地处中原太平繁盛,若煊儿不喜地方边陲穷弱,治理不善,大可来王都。以李三公子之能力,必能在父皇治下,大有可为,将来也可辅我一道,治理天下,何等幸事。
后许久,李煊未有回信。直等到太子有一回在宫中见过其兄长,询问过后,李煊不久有了来信:因于途中遇瘟疫,重病一场,休养大半载,未能及时联络。现已回到将军府,父亲下了禁足令,王都不知何时有机会能再去,望太子勿念。
似乎是自那之后,便只有太子寄信过来,李煊不再回信,后来两人便断了联系。太子没想到,多年前的这些信件竟都被音留存下来,安置在自己屋中。想必按李煊的性格,看过之后早把信件七零八落丢在一边。他想到了音独自默默收拾后存放在桌屉中的模样,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是否看过这些信件?为何保存着?那么,她是不是一直也记着自己?这间屋子,就像她一样,那么的清冷。没有纱幔帷帐,没有胭脂水粉,没有熏香花束,和王朝的世家小姐闺阁,截然不同。她究竟是如何从这样的将军府中,走向了王朝的权力中心,走进了太子妃殿。
李煊见音的屋子有烛光,心里一惊,便疾步而去。当他看到站在案桌前的太子,两人四目相对,他也看到了太子手里的信,一瞬间有一些不悦。
李煊脸色骤冷,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开口道,“太子体贵,此处屋寒,还请回客房歇息。” 太子慢慢放下信件,看着李煊,带着轻微的叹息声,说道,“无碍,只是 思念故人。”
太子坐在音的床榻上,抚弄着床帐上的挂穗 。李煊走进屋,他坐在桌旁的圆凳上,拿起一块桌上的糕点,看了看,是音打小喜欢的桂花糯米糍,咬一口。
侍女端着炭火盆而来,行礼后,将炭火用铁钳夹起放入暖炉,装好后,将炉子分别放到太子和李煊脚边。雪夜,屋外的院子静谧而寒气肆意。皑皑白雪的反光,照亮了屋内,偶有寒鸦的叫声从空中划过。
不多时,听见了屋外簌簌落雪的声音,大片洁白的雪片从黑夜的苍穹落下,落在了长廊的屋顶上,青墙的瓦片上,院子的枯草上。风也渐渐刮了起来,侍女拿着棉袍走进屋子,给太子和李煊披上,随后轻轻阖上了门 。
李煊伏在案上,手里握着已经凉掉的茶盏,似是睡去。太子端坐着,垂着眼睛,不时靠近一下脚边的暖炉,风声透过门窗的缝隙,变得有些尖利。
公主明打开屋门,看见屋外漫天的雪花,远处的山峦 也披上了厚厚的冬被。院子墙边的一簇翠竹在风雪中显得纤弱无力,她转头看见长廊那头的屋子,依旧亮着烛光,让寂静清冷的将军府,多了一丝暖意。侍女听见动静,走到身前,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寒了?这就给姑娘添些炭火。”
公主明摇摇头,淡淡笑道,“无妨,只是难得见到这漫天的雪。”侍女接话道,“是啊 小姐不知何时能回家。”她看着长廊那头音的屋子,感叹道。
邻近除夕,距离音受重伤回府并不久远。音这一去,又要多久才能重回将军府呢?
音入了明国地界,马车悠悠慢行。江南不似北国及中原,那么寒冷。她靠在马车内,闭目凝神,偶尔听见前方驾车的枭,不时的问着,是否要休息片刻。音不回答,他便继续前行。
枭自语道,“没想到,当时自己想要掳走的假太子妃,竟是当年的成将军之女。”他回头说道,“看来你这好身手,是遗传了你父亲”他呵呵笑着,丝毫不顾音无半分应答,接着继续说道,“对了,你们王朝可真稀奇,太子瞒着皇帝送你到明国,这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是 帮理不帮亲?竟如此有江湖义气?”他挠着头 有些不得其解。
这时,音撩开车帘 探身出来问道,“你为何帮公子做事?”枭回头,装作有些受到惊吓到模样,拍拍心口说道,“音姑娘 你这突然开口 够吓人的。”
音坐到了马车前,枭看了她一眼说道,“外头冷,你进去吧”。音没有理他,抬眼看着路上的星空,枭解释道,“当日我坠崖,被他捡了去,没送往官府或王宫,只是关在府中养伤,后来得知太子伤愈,他便放我离开,让我远离王都。”
音继续看着他,枭明白她想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他便继续说道,“三月前,王朝联姻,我路遇公主高明的送亲队伍被劫掠,但晚了一步,只救下了被打晕的丫鬟阿施,后我们跟踪发现公主被送往王爷府邸囚禁,便守在府外观望,趁着守备松懈,阿施姑娘混入了府内,与我里应外合救出了公主,现在想来,六王爷确实没打算对公主不利,大概是想暂时拖住她,等王都那边有所反馈。”
音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枭反应过来,王爷和阿莲都已先后死在了王都,音大概是想到了这里,心里难过。他便自己掌了掌嘴,说道,“音姑娘,你别往心里去,我不似太子和李煊,说话没那么些注意的。” 音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她摇了摇头。枭说道“其实,我听说,六王爷原本就身患不治之症,他此次来王都,也是想要临终帮你们一把,所以你别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说完这些安慰的话,枭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舔舔嘴唇,接着挥鞭大喊了一声,“ 驾!” 马儿便快步飞驰起来。
第九章 人质
皇后赶往勤政殿,在殿外,她便听到了太子的声音,“即便是成氏遗孤 她又何错之有 人如何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听后,皇后急忙走进大殿。眼前 皇帝背手而立,太子在他身后。皇后看出了,两人之间必是因为音的事而争吵。
皇后走到皇帝跟前,见他不怒而威,一边挽过他的手臂,一边说道,“陛下 太子这是又惹您不高兴了?”
太子甩过袖子,低头看向他处。
皇后走到太子跟前,一边拉过他的手,嗔怪道,“如何能对你父皇大声说话?晚儿 你近来不似从前,该好好回去反省了。”
皇帝转身,走回龙椅,甩开衣袍坐下,看着太子,说道,“太子,那你与朕说说,倘若放任成氏遗孤不管,她身为叛将之后,在朝野,在军中,能起多大的影响,你可知?”
太子回头看向皇帝,他走上前去,说道,“倘若她真的要做些什么 何以等到十六年之后?”
皇后听后,脸色沉下来,她走到了皇帝身边,说道,“晚儿,那母后问你,如今她为何要伪装太子妃?而你六王叔,又为何要拿兵符威胁你父皇?这些 你可曾想过?”
太子思忖一番,说道,“ 六王叔之事,大约是贼人蛊惑,儿臣认为,他并非真心谋逆,他孑然一身,何须为自身积攒?而太子妃…她也并未伤害儿臣,伤害王都,她伪装明国公主不假,但她并未因遗孤身份行不义之举,此事如何定罪还望父皇母后,清明分辨,不可因朝堂内外,党争之语而伤害无辜之人。”
皇后叹气道,“晚儿,你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话?母后如今真的有些后悔,将你保护的太好,以至于你未曾见过,宫内宫外,这些血雨腥风。”
皇帝拍着案几,开口道,“太子,朕再问你,她的背后有何人 你可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你可知道?成氏当年 遗留下来的祸患 对朕的江山影响几何 你又可知道?!如今 你只关心这位“太子妃”的安危,明国拿她要挟朕不假,明国着实可恨!但如若不是她背后与明国暗通款曲,如何能被人背叛捉拿,你反倒为她叫起了冤屈!太子 你今日让朕 非常失望!”
皇后见状,知道事情不妙,父子二人如今气氛如冰,二人都不肯相让。她便走到了太子身边,说道“太子,母后明白你重情,六王叔与你交好,你不舍,与父皇求情。你父皇念及往日,没有立时赐死,可如今,这太子妃 并不姓邹,她姓成!你与她不过短短三月相识,何以护她至此?甚至不惜与你父皇相争! 你言及 六王叔也许受人蛊惑,那你今日 又是受谁人蛊惑?”
太子回头看着皇后,他的眼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及哀愁,像是幼年的狮子 寻找母亲一般。皇后见他连日来消瘦几分,心有不忍 轻轻上前抱住他。
皇帝起身,走到母子二人身边,依旧余怒未消,他对着大殿门口的侍卫说道,“成将军,你护送太子回太子殿!太子需留在殿中,没我的允许 不得擅动!”
皇后听后,心下一惊 紧紧抱住太子。
将军府中,公主明看过信后,跌坐在椅子上,她捂着心口 有些不敢相信。李煊拿过信,紧紧捏在手里。
兄长咳嗽着 推着轮椅而来。见二人神色有异 开口问道“何事?”两人看向兄长,明开口道 “我王兄 将音软禁,并以她为人质 向王都要求交换条件。”
兄长抬眼看向李煊,李煊眼神放空,不知作何思考。明说道 “我想 他本意为了明国,但此举 果真是狐狸本性,他太天真了 !”兄长听明如此说,便问道 “明王固然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但在下好奇 公主身为其皇妹,何出此言?”
公主起身说道“兄长虽历来与我不和,但他能坐上王位,确实有其手段筹谋,而现下王朝如日中天, 皇帝邹衍如狮虎鹰隼,他区区狐狸智谋,此投机之举 怕是要将明国拖落下水。”
兄长凝神看着她,略有欣赏之色,他开口道 “没想到公主明 如此有眼界心怀”然后转身看着李煊 挥一挥手臂,将他思绪拉回,开口道 “煊儿 你觉得 王都会如何应对?”
李煊回过神后,开口道“邹衍不会听凭他妄为,但音的身份太过特殊,更何况明王说 兵符在手,邹衍极有可能先假意应承,待明国将音和兵符送回之后 就矢口否认。”
明上前说道,“皇兄断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必有后手”。李煊看着明 说道 “比如?”
明摇摇头,“暂未想到”。兄长拿过信,读过之后,他开口道 “明王怕是 准备着 鹬蚌相争 渔人获利 ”。
李煊看着兄长,明白过来,“明国知道,以李家实际掌控的军部 和中央王都之间 裂缝愈加深化,而音所代表着的成氏旧部势力,不管归属任何一方,都可能扭转天下局势,即便邹衍真的假意应承下来,明国也不会将人与物完璧归赵,因为李氏与王都之间,必然会先起纷争,他此举 实乃醉翁之意。”
兄长点点头 接着问道“ 那你看来 如何应对?”
李煊低头沉思,然后行至客厅中间的沙盘边,看着明国边境说道“正值隆冬,明国皇族惧冷,惯例会到南方边境行宫做冬休,他的生母妻儿想必都在”。
兄长看着他,感到有些钦佩,也有一些陌生。但他点点头,示意李煊说下去。李煊指着边境线说道,“只需派兵围攻行宫,所谓围魏救赵,他必然坚持不了几日 就会放人”
兄长推着轮椅靠近过去,说道,“何人出兵?”
李煊指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公主明也走过来,看着沙盘,李煊望着二人,收回手 没有回答。
公主明细细思量一番,开口道“如若是将军府自行出兵,那便是坐实了与明国私通,但于王都,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只是不知,朝野那边 会是何种风向?”
兄长看着明,笑道“公主明倘若肯脱下红妆换武装,想必是巾帼不让须眉,诸国将领都要忌惮三分”
公主明浅笑道,“李将军何必打趣,明只不过心急,既想要救人,又不想明国落入灾祸之中。”李煊看着二人,他又陷入了苦思之中。
兄长开口道,“煊儿 听闻林相与你,在朝野中,素有不和。”李煊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兄长,说道,“看来什么都瞒过不兄长。”然后二人相视而笑起来。公主明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不解其意。
李煊连夜赶回王都,到了府邸。没想到,曾允侯在府中,他见李煊风尘仆仆而来,赶紧欣快的追了上去。
李煊问道,“曾大公子,何事让你侯于府中?”曾允跟着他进屋,说道“你可知这些时日 宫里发生多大变故?”
李煊停下脚步,反身说道“洗耳恭听”。曾允示意仆从退下,关上门 悄声说道,“太子被软禁啦!” 李煊收住惊异的眼神,落座 问道,“为何?”
曾允像说书那般,故意卖关子,清清嗓子 说道,“据说他擅自做主,要出兵明国,惹得陛下大怒,你想想看,虽说太子如今时常在勤政殿,帮忙查阅奏章,但他尚未登基,竟敢擅拟圣旨,这可是 犯了大忌讳啊!”
李煊明白过来,他端起茶盏喝水,曾允见他口干,便一边给他满上,一边说道,“太子如今确实不似往昔,行事与陛下,时常有逆,可苦了皇后,这些时日 日日两头哄。”
李煊笑道,“怎么,曾大公子还关心起太子与陛下的父子情谊?” 一边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打趣道。
曾允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说道“虽说我与太子非亲手足,但毕竟我也生于这皇族之家,这一朝跌落,如那六王爷一般,谁能想到,他光风霁月一生,最后死于那孤冷的地牢。太子与我同辈,倘若他真步了六王爷后尘,那我辈岂不同悲?”
李煊听到他说了六王爷,一下子笑容凝固在脸上,幸而曾允并未注意到,李煊收拾了情绪,说道 “何悲之有,可别忘了,如今这王都,还有何人能动摇太子的位份?更何况他还有西南封氏这座靠山。”
曾允被提醒后,拍手笑道 “你这么说,我倒不反对,况且你可知, 假公主失踪后,皇后据说要给太子立新妃。”李煊一愣,“可知是谁?”
曾允见李煊好奇,便得意洋洋的重新开始卖起了关子。李煊见状便说道,“哎呀 本来此次我从将军府偷偷捎来了凉国的美酒佳酿,想着与曾公子月下把酒言欢 一诉衷肠…”
没等李煊说完,曾允就舔了舔嘴唇,凑上前来,说道,“是封灵,不过不可外传”一边伸手向他讨要美酒。李煊笑道,“在后院车马里”。
勤政殿,皇帝私下召见了林相。
林相回道,“陛下,虽说太子私拟圣旨有错,不过在臣看来,明国如今如何桀骜,是该出兵教训。想那西北凉国,进来也是望风而动,屡屡进犯。倘若外邦各国知晓明国如此嚣张,对王都予取予求,那么 王都威严何在?更徒惹外邦猜忌,生出不臣之心。”
皇帝点点头,抬头思量,叹气道,“ 林相说的不错,其实朕并非要治罪于太子,也明白太子没有不臣之心。只是气恼于,他如今将那成氏…看得过重,从前王朝内外,皆言 太子宽厚仁和,必是一代明君。可如今,我真不知 将天下交于他手,他是否真能靠着这仁义德行,守住这江山?更何况,如今暗流汹涌 他又知晓几分?”
林相宽慰道,“陛下切莫焦心,如今太子治国经验尚不足,有陛下亲自管教,且太子聪颖。只不过,明国之事吗,迫在眉睫 还望陛下思量。”
皇帝思忖一番,看着身后的地图,忽然开口问道,“林相,如若出兵,这调兵遣将 可有林相青眼之人?”
林相看了眼皇帝,又望了眼地图,思索后说道,“臣认为,出兵这事宜早不宜迟,而有丰富实战经验,对明国边境熟悉的,怕是只有曾经屡战屡捷的 李将军。”
皇帝摸着自己的胡须,眯眼思考道,“此言不虚”。
李煊府邸,他跪地接过圣旨。谢恩后,他快马回了将军府,兄长看过圣旨后,收好放至一边,他问李煊,“ 你可想好?”李煊点头,眼里散发出了孤狼捕猎时一般的眼神,专注沉静 成竹在胸。
明在门外,看着这一切,难掩内心巨大的哀愁。李煊注意到她,回过头,说道,“你母亲不在那行宫 不必担心”。
明听后,眼里依然有深深的落寞。兄长注意到,他开口,“此次并不是为了攻打明国,公主放心,煊儿有数。”明看着李煊笃定的眼神,她点点头。
李煊借口照顾尚未病愈的兄长,而随军去往明国边境。
一行精锐快马飞驰到了边境,拿出圣旨及兵符给边境守军将领过目,不多时部队便交接完毕。
李煊派一队人马趁夜行军,直捣黄龙。因为明国此处的边境有高山峡谷,像一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且这近十年来,两国在战场上,并未交战,故而明国在此处边防薄弱,王都也并未设重兵。如今,李煊从附近调来精锐,且李煊自小周游各处,结识了四方人物,他手下有精通此处地形的门客。他带领着精锐沿秘密山道水路,悄无声息越过边境,直行向行宫。
待明国皇帝收到消息时,李煊的部下已经抓住了正在冬休的皇帝一家老小,位于皇宫的明王,未曾想过,王都一边派大使和谈,一边竟飞速跨过了南方边境 ,抓住了自己妻儿做要挟。
李煊私下去了明国皇宫,说道,“合约既毁,我们各有人质,成氏不可送回王都,你且将她交还于我。”
明王不同意,他说道,“倘若交还于你,被王都发现,明国尚能有一息存活?此时王朝内忧外患,频频攻打四处,而明国此举无异于火烧了老虎屁股,只怕到时候 王都第一个杀明国献祭。”
李煊冷笑道,“殿下,既然知道此举犹如火中取栗,为何甘冒大险?”
明王苦笑道,“我千遗万策,唯独输在了,小看了你李三公子。本以为你只是浪荡性情,无心朝野,没想到,你早已在王都之中,偷偷扎根 笼络各方,只怕是,邹衍也想不到,自己真正的对手 是你。”
李煊站在空旷的大殿内,黑夜将两人都笼罩其中,烛火微光 增添了密会的神秘氛围。
李煊开口,“殿下过奖,在下只是,不想要珍视之人,无故陷落到这些波诡云谲之中。”
明王听后,倒是有了些意外,感叹道,“我方才密闻,音姑娘自小便随李三公子身边,形影不离,你待她 如兄如父如友,如今看来 传言不假。”
李煊笑道,“各人都有珍爱之物,殿下何尝不是为了冬休的族人,容忍我在明国皇宫,如此这般与您彻夜长谈。”
明王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如今我倒是好奇,为何李三公子,将吾妹拘于府中,却不曾向我开口提过要求?”
李煊沉默半晌,开口道,“倘若公主真如此让殿下挂怀 ,殿下也不会一开始就同意将她送入王朝为质,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明王收敛了笑容,他听出了李煊对于人性洞察的敏锐,更佩服他 算无遗策。
李煊开口道,“殿下,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各退一步,您下旨将音驱逐出境,但不要往王朝方向去,剩下的,就交由我处理,殿下族人必完璧归还。”
明王看着他,思考一番,觉得可行。随后他从腰间取出一物,走上前去 交给李煊。
“此物,乃成将军当年遗落,机缘巧合 落于我手。没想到,这小小一物,竟能牵扯出大风云。李煊,我算体会到了,它不属于我,恐怕冥冥之中,它也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我断不可,为了它 再为明国招致祸端。”
李煊接过兵符,细细查看,说道,“我本以为此物一定在王都,没想到,辗转流落境外。成将军烈骨忠魂,却身负叛将之名 埋骨他乡。”
明王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李煊,虽然我以成将军之女为质,是我行差踏错,但落子无悔,明国如今与王朝,面和心离,众人皆知。天下苦秦久矣,我希望有朝一日,王都朝堂之上,落座之人 再不是邹衍”
李煊看着他,没有说话,将兵符收进了衣袍之中。
第十章 思悼
因王朝盘查甚严,且明国已经扔了这个烫手山芋,故而李煊在王朝及明国境内都没有搜寻到音的消息。大约三月后,他才收到密信,在西北边境的流民营中,似乎有音的消息。
李煊借口安排流民的布施与安置,去了边境。过了数日,在一日布粥时,他终于见到了前来的音。
音打扮的与其他流民无异,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李煊打了粥后,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音抬头,李煊眼眶发红,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上了城墙。
李煊把从王都带来的美酒和糕饼从包裹里取出,送到音嘴边,然后把身上的袍子解下,为她披上,一边用手轻捋她有些脏乱的头发。音低下头,李煊轻轻把她抱入自己的怀中,颤抖着声音轻声说道,“我们回家”。没想到, 音竟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摇摇头。
李煊诧异,握着她的双肩,问道,“为何?”音抬头,望着他,有些干裂的双唇开口道,“遗孤”。 李煊强忍着眼泪,摇头道,“不怕,没有谁敢来我将军府要人,王都也不行”
音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李煊拉住她的手,说道,“王都如今忌惮西北和南疆,元将军尚未表态,待我前去寻他,你先回将军府” ,音依旧垂着头不说话。这时有部下带着人过来,报告道,“公子 有一人求见,说是小姐的朋友。”
李煊点头,那人便上前来,抱拳道,“李公子,许久不见”。然后取下沾了沙土的头巾, 李煊开口,“枭兄,是你”。 枭也是流民扮相,不细看 差点分辨不出。
枭说道,“公子,这一月来,我都在音姑娘周围,放心,她并无大碍”。李煊开口,“为何没有告诉我 你们在流民营?”
枭解释道,明王将音驱赶后,他便一路寻着找音的踪迹,但流民众多,是最近一月才与音汇合,慢慢他们来到了王朝西北边境,发现这边巡查松懈,才停留下来,并安排人将消息送了出去。
李煊问道,“这一路上,你们遭遇几何” ?枭顿了顿 李煊警觉,“何事?但说无妨”, 枭想了想,决定如实以告,音抬头看着他,似有制止之意。
枭对李煊说道,“音姑娘想必不希望我说,但我觉得有必要让公子知道。”
李煊点点头,枭说道,“音姑娘早些时候险些被…因姑娘本就有旧伤,且在流民营中餐风露宿,体力不支” 李煊听着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一直如此吗?”
枭点点头,“因为战乱,流民四窜,总有一些心思不正的,姑娘之前孤身一人 吃了许多苦头 若不是我发现了姑娘行踪 很难说…”
李煊的剑重重的击在城墙地面上,他起身盯着城墙边,那些流民之中,有聚集起来的一小撮,满脸猥琐之气的人物彼此嬉笑怒骂道 ,不时朝着不远处的妇孺们 投去不善下流的目光。
音蹲在角落,缩在李煊的风袍下,喝着酒暖身。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洞和疲累。枭蹲到了她身旁,她轻轻将头靠在了他肩上。李煊回头,看到音已闭目睡去。他心中 万千滋味 一下涌来。
回到将军府,沐浴更衣后,音独自去往后山的山坡。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坟冢,一块小小的木质墓碑矗立着。她将采来的花编成了花环,挂在了碑上。经年的风霜雨雪,已经将碑上的文字冲洗的几不可见。她跪在坟冢前,单薄的身躯,迎着冽冽刮过的山风和有些刺眼的太阳,山间的草木气息扑身而来。过去,李煊牵着幼年的她来过,后来因为她摔了腿,兄长便不同意李煊单独带她出门,渐渐的也便不太来了。李煊会编两个花环,一个给音,一个挂在碑上。音没有问过这里是谁,李煊也没说起,后来音慢慢知道了,这就是自己难产去世的母亲。
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她第一次回到了这里,从这里的山坡,可以看见远处的明国边界。隔着河流,那里也有山坡遥遥相望。母亲是否望着,埋骨他乡的父亲?她当时在将军府外,是否很绝望?如果没有李煊,自己是否也随着母亲埋于此处?虽未谋面,但音此刻觉得,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平静和安宁。这里的风与光,似乎像是母亲轻柔的手抚摸在自己的面庞。母亲大约是很艰难很艰难支撑到了,将自己生下来,才离开这个世界的。想到这,音睁开眼,轻轻抱住了木碑。
有人缓步而来,音回过神来,看到是拄着拐杖的兄长,音起身去扶,兄长摆摆手。
兄长对着墓碑微微屈身行礼后,看着音说道,“音你的身世,原本只有家父知道,我也是两年前,父亲临终之际,告诉了我。煊儿性子烈,必是不能告诉他实情,而音你,想必父亲也是希望你不要活在过去的那些斗争之中。父亲的心愿便是你和煊儿能更多的享受与朝堂和沙场无关的天真岁月。”
音望着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兄长拍拍她的肩,说道“如今此事被揭开,不论你与煊儿愿不愿意,都不得不去面对,我曾经怪过煊儿,为何卷入朝堂,如今想来,他本就是不可能安于边陲的人,不论父亲与我们如何压制,他终究是非池中物。”
音垂下头,兄长拉起了她的手,说道,“音儿,兄长如今想与你说的,你需记好,煊儿想做的事,并不等同于你想做的,你是自由的,一直都是。而煊儿当年找到你,是缘,不是恩。
待兄长离去后,音一人立于草甸上。似乎在等着谁。
不多时,那人便来到了山坡。是成均。他跪地祭拜了音母亲后,起身 对着音说道,“音 你可知道 李煊如今身在何处?”
音余光看向他,摇摇头。成均走到她面前,将一物置于掌心,摊开手给她看。音注意到,那是李煊的印章,他平时断不离身的。音拿过印章,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质问。
成均说道,“皇帝如今已有疑心,李煊断不能留在王都。他去了南疆,那里有成氏旧部,他借口安置流民回到西北,实则是为了笼络成氏”。
音垂下头,她大抵明白,李煊不想利用自己,所以他亲自去了南疆。但成氏旧部对他有几分信任,尚不可知,万一有人背叛,通知了王都,那么 他此行便是凶多吉少。
成均说道,“我们都明白李煊用意,但是 行军打仗 最忌感情用事。在王都之时,我也看到 你多次身陷险境,我更没有立场要求你,为任何人再次犯险。只不过 音 我想你知道,六王爷身死,阿莲也自缚于地牢,你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封氏和皇帝早晚会知道。到时将军府会如何?恐怕就不是李煊能主动的局面了。”
音看向那远处,成均与她看向同一方向,说道,“音 李煊与你 情谊深厚 李府上下,谁人不知。但是,我在想 如今走到这一步,除了你们彼此体恤的情谊,更有家国和天下,需要你们看顾,李煊有经国治世之才,你更是拥有无人可比的血脉出生,你父亲身负叛将之名,你母亲拼死护你出生,我始终觉得 这是天意。”
成均与音一起回到将军府,音将印章交给兄长,兄长看着成均,目光复杂。兄长开口,“成将军此回来,可是又要带走我府的人?”成均躬身道,“李将军见怪,成某只是将心中所想,与音姑娘分享,不吐不快。毕竟有些事,错过了 便无法挽回,成某 不想重蹈覆撤。”
兄长厉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枭急冲冲的闯了进来,没等仆人赶来通报,他来到中堂,拉过椅子坐下,自己倒水痛饮几杯后,哑着嗓子开口道,“王都来人了,我看,王都可能是在找李煊。”这时,枭才发现了成均在场, 有些惊讶 说道,“原来王都来的人是你?”成均没有理他,撇过头去,众人皆沉默了起来。
音在南疆的草甸上,骑马四处寻着他时,才发现,他正蹲在春雪初融的溪流前,拿水壶灌着溪水。天色碧蓝如洗,上面还漂浮着大片的白云。还好,他身着皮毛暖衣,想必是不会冷着,虽看起来显得有些拙态。
音系好缰绳,一边朝他走去。他听闻脚步声,警觉起来,立时握剑转过身来。看清来人后,他竟有些惊慌失措,踩在青苔石头上的脚,差点打滑摔身下去,音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拉住他。
两人走到不远处的木桩处,李煊盘腿坐了下来,音便也坐了下去,虽然草甸有些露水微凉。李煊从行李包袱里拿出了干粮,递给音,音摇摇头 轻声道,“不饿”。
李煊便收回手,自己就着水壶里刚打的溪水,一边吃喝起来。
音看着他的双手,大约是这月余在外头餐风露宿,有了不少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痕,指甲里也有泥污。想到李煊平日极爱干净,他这一路行来,必吃了不少苦。
音掏出帕子,走到他身边蹲下,拉过他的手,轻轻给他擦拭起来。李煊另一只手放下干粮,看着音开口道,“你如何寻来的?”
音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擦拭。李煊看了不远处正在低头吃草的马,说道,“马蹄印对吗?”音点点头。
李煊想起了,几年前,当时自己还未去王都,时常周游四方,有一回便是来了南疆,当时听说南疆风光甚好,只是山脉深处,容易迷路,尤其天冷之时,极易有人死在那里。
李煊和音带着向导进了南疆,但途中遇狼群,几人走散,最后李煊凭着马蹄印找到了音,然后一起去找到了向导这才没在南疆中失联。
他说道,“你怎知我来了这里”,音抬头 看着他,说道,“雪莲”。
李煊低下了头,是的,她还记得。当年来南疆,其实是为了雪莲,李夫人,也是 李煊母亲,因常年风湿 腿脚不便,而雪莲有功效。但多数上好的新鲜雪莲都运进了王都,李将军不愿意落人话柄,不向南疆人收此物为礼。那一年,李夫人病情忽然加重,李煊便和音一起,亲身来采。
虽然不久之后,李夫人便溘然长逝。李煊始终觉得,母亲生年之时,父亲未能为母亲做的足够多,他常年在军中,为了家国天下,而忽略了对母亲的关心与陪伴。如今双亲皆去,李煊在王都也无立足之地,此次去寻了元将军后,他便顺势来了南疆,虽然现在不是雪莲盛开的季节,但他或许,在这高山草甸之上,努力追寻着什么。
音洗净了帕子,将水壶新灌满了水,回到他身旁。李煊拿过水壶仰头喝起了水,咕噜咕噜。音忽然笑了起来,李煊放下水壶,擦擦嘴角,抬头看天,风吹过,带来了满山新鲜植被的清香,水流声也不停息的向前奔驰着。音起身,李煊拉住她,开口道“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对吗”?
音回过身子,坐了下来,点点头。李煊说道,“可我所作所为,伤害了很多人”
音没有说话,垂下了头。李煊接着说道,“我去找了元将军,结果你应该能猜到,他不愿相助”。音抬起头,说道,“我去”。
李煊摇摇头,说道“元氏当年因成将军之死,和李氏分化,这些年,因邹焱的权衡之术,元李不甚往来,如今音你的身世被揭晓,元氏愿意保你安危,但始终不肯与李氏有所连接。”
音有些疲累,她将头靠在李煊背上,李煊揽住她说道,“你先休息,屋檐那有牧民相赠的肉干,缸里还有我前几日打来的湖鱼,一会儿我去采些野蘑,煮汤给你喝,可好?”音点点头。
二人往林子深处去采蘑,遇到了一位妇人牧民,牧民见他们有些眼熟,忽然抚掌大笑起来,拉着两人的手。音记起来了,这位妇人是当年在南疆遇风雪时收留自己的人,只是过去多年,她脸上有了更深的皱纹和风霜。李煊也记了起来,他点点头。妇人便拉着二人,去了自己的牧场。
虽然不清楚她所为何事,但二人还是没有拒绝。后来两人才发现,妇人带他们去的,乃是牧场后的山谷,那里丛林掩映下有一处,衣冠冢。音走近了,看见上面写着,成风将军之墓。她慢慢跪下,俯身抱住墓碑。而李煊在她身边,垂下了头。牧民见二人的反应后有些惊讶,她解释道,这个衣冠冢不知何人所盖,但年久失修,若你们知道,可将它移走,毕竟南疆时常有乱,怕一不小心,毁了亡人英灵。
待音埋首一阵后,李煊跪地,将她扶起,开口道,“这个恐怕是当年成氏旧部所做,为了避开边境巡查,隐藏到了深谷里。如今我们遇上,算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音点点头,起身后,看着妇人,开口道,谢谢。妇人见她哭后的样子,也有些心伤,便笑着摇摇头,过来抱了抱她。李煊开口道,“此地应该是成氏旧部十六年前退守的地方,后来南疆平定,牧民休养生息后,为了开辟更多的牧场,才渐渐深入到这里。此处虽经年风雨,但依旧时常有人来祭拜,你看。”说着,李煊指着衣冠冢的香烛余烬,“不做维护,恐怕也是怕太过招摇,引起他人耳目。”音望着衣冠冢,开口道,“那要如何?”
李煊看向妇人,说道,“可否就留它在此,毕竟总有祭拜之人,若他日南疆再有变数,我们必会前来。”
妇人点点头。
第十一章 协议
成均离开李将军府后,便前往南疆元氏驻军大营。
成均道,“将军大概已经听说了,成氏之女的下落,王都此回派我前来,是想了解将军对此的态度”
元氏道,“此前,李煊已来寻过我,我说了,音儿乃成氏遗孤,我元某自然不会让故人之子再遇劫难”
成均道,“不愧是元将军,义薄云天,但您不怕,朝野中拿此事再做文章?”
元氏大笑,“成统领放心,我元某虽是一介武夫 但与朝野也算打了十数年交道。音儿身份既然已大白天下,为了免于王都猜忌和担心,我担保,音儿将来再不入中原,从此远离王都 ”
成均抱拳道,“元将军此举,可谓是忠义两全,成某佩服”
元氏摆摆手道,“说起来,这成氏兵符,自成风将军死后,便不知去向。没想到如今,为了找出它的下落,竟牵连了六王爷,音儿,还有那明王,惹得王都大动干戈。不知那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若让老夫知道了,必不让他好过”
成均沉默一阵 后道,“话虽如此,可这兵符,不论是对王都,还是军部,都是极为关键的一物,不论落于谁手,都恐怕…”
元氏再度摆摆手道,“十六年了,王都再忌惮成氏,也该有个限度吧!当年他们亲眼目睹着不败神话自刎于敌营都不曾害怕,如今面对这区区一个死物,他们却个个闻风丧胆,元某倒真是看不明白了!”
成均道,“将军何必如此讥讽,兵符的真义将军如何不知?它之所以引得多方势力竞相追逐,因其被认为是成风将军英灵所在,此灵并非所谓的不败神话,而是民心所向。成风将军所得的威望,也不仅仅在于军中,更在于天下百姓,邦内邦外皆言,成氏乃是正义之师,而王都正是忌惮于此”
元氏听后,抬抬眉毛道,“没想到成统领任职王都多年,竟敢有此番言论”
成均道,“不瞒将军,成某虽在宫内多年,但竭力寻求“不畏浮云遮望眼”,方能看清,天下大势”
元氏哈哈笑道,“好一个 不畏浮云遮望眼,有此番心智,难怪 成统领能如此受帝后青眼”
成均道 “将军过奖,成某不敢当”。
元氏道,“李煊此回来寻我,老夫方才晓得,这小子,怪不得李大将军当年不肯他入沙场 ”
成均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元氏道,“李煊实则深谙用兵之道,若当年跟着他父兄征战沙场,怕是早早就扬名立万,如此一来,王都李氏的对头,哪里会肯放过他呢”
成均道,“将军可是担心 李煊会步成风将军的后尘?”
元氏摆摆手,“他们李氏家训,便是一个字 忠,李煊如今若想做些什么 怕是有违祖训 污了他父亲身后之名”
成均道,“没想到 将军虽与李氏不大往来,但依然如此关心,有所思虑”
元氏道,“那是自然。成风将军之死,元李虽立场不同,但也都明白一个道理,功高不能盖主”
成均道,“可是,将军莫要忘了一件事,时势异矣,十六年前,王朝势盛,如日之升,而今 … ”
元氏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道,“元某不太明白成统领的意思,但元某劝一句,既然成统领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更要处处谨慎,而不可任意妄为,毕竟,伴君如伴虎。”
成均道,“谢将军提点。”
公主已随成均回到宫内,藏于太子殿中。
太子冷笑道,“原来他是觉得,兵符在我与父皇母后手中,才安排音入宫,而脱身之法竟然不惜以六王叔性命为赌注!”
公主道,“王爷本就有不治之症,我被囚于王爷府中时,为他探过病情,已是油尽灯枯,王爷前来王都,怕是做好了准备,太子与王爷有叔侄之情,为其痛惜,但想必李三公子也不希望王爷牺牲自己的性命”。
太子说道,“那他为何在音已回到将军府后,将她召回?若非他这么做,音便不至于被揭露了身份而惨遭追捕。”
公主回答道,“此事我听音姑娘说,是有人飞书将军府,引她回到王都。我猜想,因为只有音的存在,太子才会与帝后不和,而音也是李煊的软肋,李煊才会因其挣脱李氏家训的束缚 而与王都相抗衡,由此看来,那人果真城府极深,不知其真实目的几何”
太子脑袋有些疼痛,他觉得这一切变得越来越复杂,好像一个棋局,众人都是棋子,而他找不到,操纵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公主问道,“我有些好奇,是谁发现了音遗孤的身份?”
太子摇摇头,道“此事事发突然,我先是被禁足于太子殿,后来才知晓禁卫军去了城外行宫捉拿音,若不是公主你通风报信,恐怕直等到李煊把音送往明国,我还不知道她的下落”
公主道,“当时封灵确实有安排人在行宫查探,但我并不认为,她知晓音的身份。毕竟,此事连与音一起长大的李煊都不知情,我猜,向王都告密的人,与那飞书将军府的,或许是一人。”
太子看着公主,叹道,“公主心思缜密,抽丝剥茧后,竟能如此看清事物的本源,邹晚佩服”
公主道,“殿下过奖,殿下与李公子想必是关心则乱,反倒看不真切罢了”
音与李煊回西北途中,夜里在西州大漠客栈,二人准备住下。
掌柜的打量着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客官是?”李煊开口道,“一间客房。”
掌柜的心里有些奇怪,二人虽行装朴素,但一眼能看出非富即贵的气质,两人也不似伉俪,为何只开一间?但他识趣地没多开口,只回头对着小二喊了一声,“带二位客官上楼。”
进屋后,李煊合上了门,对音轻声道,“这间客栈有些猫腻,外边我看了,是马厩,夜里如有动静,我们便从窗边下去。”音握住剑柄,点点头。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门外便有了响动。
音和李煊伏案在桌上小憩,听到响动后,都清醒了过来。
音盯着门边,李煊伸手取过包袱。
月色下,迷香扎透油纸的门扉,伸进屋内。音冷笑一下,李煊取出巾帕给音,二人捂住口鼻。
李煊悄悄行至门边,借着外面大堂的烛火,隐隐约约能看见伏在门边的人影。他将手里的陶土盆栽啪的一声高高举起落下,寂静的夜里,如炸雷一般。屋外的人,闻声一惊,一下便窜走了。二人便趁机打开西窗,纵身跃下,正好落在了马儿身上。
两人并未立刻策马离开,李煊发现后院有一辆马车,此马车外观虽然并不华美,颜色素重,但有一股暗暗的脂粉香透出来。此气味并不陌生,音靠近马车细嗅后,开口道,“封灵”。
李煊冷笑起来,明白了客栈里搞鬼的人是谁。
两人放跑了马,然后躲进了马车之中。
随后便见到,有几个蒙面人来到马厩,四处查看一番,接着便追着放跑的马儿离开了。
清晨,封灵来到后院,入了马车,立刻便被李煊捏住了脖颈,她咳了几声,车外有人上前来 问道,“小姐 您没事吧?”
封灵压着嗓子开口道,“无事,此地风沙大,有些口渴”
那人便回道,“那我再去取些水来” 封灵道,“去吧”。
趁着那人离开,乔装成马夫的音便一鞭子挥下去,驾着马车离开了客栈。
车内,李煊松开了手,封灵往后退了退,显然受到了惊吓。
李煊开口道,“昨夜的刺客 是你的人吧?”
封灵恢复了镇定后,答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李煊笑了笑道,“亏你有胆识,孤身来西北,怎么,王都还没纳你为太子妃?如何有闲情来寻我”
封灵见他挑眉而笑的轻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她反唇相讥道,“你得意什么,我可在西州守了你几日,不过没想到,你如此警觉”
李煊提了提她的袖子,说道,“这衣装,这脂粉,稍微有些江湖经验的,便不会如此行事”
封灵打开他的手,不屑道,“我本来就是封府大小姐,怎可与那浪荡江湖的叛将之女,同日而语”。
李煊听她说道了音,面色有些不快道,“你如今落在我手里,这生杀予夺,可全凭我高兴了”
封灵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惊惧,但很快,她便笑了笑 道,“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你且看看西南,还有皇后,你们李氏担待的起么?”
李煊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且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便摆了摆手道,“前面就是驿站,到时你便自行打算吧。”说完,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侧身睡了过去。
封灵睁大了眼睛,她掀开帘子往远处看了看,前方确实是驿站。她气恼的跺了跺脚,推着李煊,李煊被她推醒,皱着眉道,“又如何?”
封灵道,“这马车是我的 你给我下去!”
李煊挑衅地笑道,“虽说你的脂粉太浓,把这里薰的有些炝人,但这马车确实不错,不愧是富甲一方的西南封氏手笔。我征用了,可送去我府上”
封灵踹了他一脚,高声道,“你敢!”
李煊道,“不然呢,昨天因为你的人,吓得我摔下窗,马儿受惊,跑出了客栈。我没了马,怎么回西北?”
封灵听他这么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她咬着粉唇,想了想,随后说道,“无妨 那我便与你一同去将军府”
李煊没有理她,打开门扉,前去和音坐到一起。
封灵本计划在西州伏击音,因为她听见皇后娘娘说起,听说前朝因为忌惮元氏,而与之达成了协议,不伤成音性命。但成氏之女,若放任不管,怕是将来会影响到邹氏的江山,封灵担心太子的地位。还有自己原本可当太子妃,却被真假两个明国公主给搅黄了,既然成音按约定不可入王都,那么她便来西北亲手为太子除掉这个隐患。
只是没想到,自己看似周密的计划,却如此的不堪一击。但好在,李煊并非狂妄之徒,他明白不能开罪西南和封氏,只能乖乖的把自己送回去。想到这里,封灵失望之中又有些得意。
但封灵好奇,这李煊为何与成音在一块儿?他们究竟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