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
前言:先前乘火车,见窗外红土地,忽忆家乡,故思维发散,记下这些。曾更过《火车上的诗 火车上的画》,而这篇上千字,算是“火车上的散文”。

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去地里干活,当然,干活的是他们,我是去玩的。记忆中总是烈日当空,蝉声响得颤人心扉,站在屋檐往外看,红土地在太阳下燃烧。土地上方的空气是颤抖的,看得久一点,便会觉得眼睛被刺得眨巴不开。
尽管这样,地里的活还是得有人去干。每到这时,奶奶总会准备三个塑料瓶子,不知是何时留下的矿泉水瓶,瓶子已经因多次盛开水而被烫得变形,但依然能装水。奶奶就往每个瓶子里倒水,随后又都加上许多白糖,盖上瓶盖,摇匀。瓶颈处拴上细线,就这样提着白糖水去地里了。
甜甜的糖水是我们整整半天的能量,也许因着这个缘故,我似乎从未觉得在烈日下的红土地里呆上半天是一件辛苦的事,实则是因为我太小了,从未干过什么农活。直到今天,哪怕成长的岁月中有过体验农活的经历,但也仅限“体验”,长辈们从未真正将农活加之我身上。因此,我始终不曾真正亲身感受过劳作的艰苦,农民对土地的眷恋,对土地深沉的爱,又或者对生活之苦的品味,无论我读多少文字,想象多少遍,也无法真正理解或是体会。
在城市里“随地大小便”是一件极没有素质、难以想象的事,这么做人们只能以为你是疯子。城市代表着文明。但在农村,在土地里,这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且你也只能如此,没人会管你。十几年前,水泥路还没修到村里,许多代人来来往往才走出来的红土地路弯弯延延地通向各个村子,那路时而干涸,时而泥泞,晴天被太阳烧得灰红,雨天就变成深色,赶路的人们总会踩得满脚泥,双脚变得笨重。等晴天泥干了,人们就用竹签将鞋上的干泥一块一块戳下来,鞋便又变得清爽了。泥块被随手扔到院子,不久便被人们踩成路面,再也分不清先前的泥块和路面。
是的,院子也是泥土地,屋檐下也是,房子里的地面也是,整座房子都是泥土房,木材搭成干栏,夯土围墙,房顶盖灰瓦。日子久了,瓦上会因积水而长青苔,泥土墙也裂开缝,那裂缝弯弯曲曲颤颤巍巍一道一道地往墙上爬,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居住在其中的人就和泥土房一样,随着岁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觉中,一天天老去。
那时的农村,除了土地似乎再也看不到别的,举目望去,除红土地,就是满山满坡的绿树,满地的庄稼,爷爷奶奶在地里干活,扛着锄头一下又一下地挖着,一会儿仰背,一会儿弯腰,好像永远没有停歇,永远不知疲惫。我那时不曾注意过爷爷奶奶的脸,后来才发现,他们的脸庞与那红土地的颜色越来越像。
我就满地玩啊,地里有什么好玩的?地里什么都好玩——泥巴,树枝,花草,昆虫……都是我的玩具,而我最爱的还是泥巴。我是耍泥巴长大的,不仅是我,我哥哥,我弟弟,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们许多代人,或许从古至今,都是耍泥巴长大的。
从小生长在都市文化的人,或许已无法想象我小时候的经历,无论我写下多少,也无法真正传递那种感觉。就像于我而言,也无法真正想象我父辈他们儿时的艰苦与乐趣,更无法真正理解爷爷辈、祖辈——他们作为真正的农民,永远不愿背离那片红土地——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感受,他们的所思所想。
一代在成长,一代在衰老,一代盼望未来,一代渐成过去。红土地覆上了灰白水泥路,泥土房也盖成了砖砌楼房,糊上水泥,刷上白漆,人们的鞋再也不会黏上厚重的泥,可我始终记得当年在地里拉屎的经历。爷爷用锄头在土边随便挖个坑,我就脱了裤子往那儿蹲,头上顶着烈日,眼前盯着蚂蚁。拉完了,爷爷随手一锄,又把那坑埋上。
过不了多久,那屎就和红土地融为一体,土地更加肥沃,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屎,什么是泥。随手一掰,又是一块极好的泥,便是小孩儿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