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的形成与消逝:狩猎者的心灵困境——评小说《狩猎》(小说评论练笔02,纯原创,转载请注明)
师陀的短篇小说《狩猎》讲述主人公孟安卿在二十岁的时候放弃了爱情与安稳离开了家乡小城到外面的世界去探索、去狩猎。二十年后“狩猎”成功(成为画家)的他回到家乡果园城想要找曾经的爱情和曾经的生活记忆,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心中的果园城和他的爱情都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远去。在这个简短的故事中,最核心的莫过于果园城与主人公孟安卿之间的关系:果园城在孟安卿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是那样的平平无奇,甚至是庸俗与油滑,但是在他踏上狩猎征程的那一刻起,这座小城镇的意义于他而言就开始发生了变化,一度成为了他心中的桃花源。笔者将着眼于果园城与孟安卿之间的关系从“桃花源”的形成、“桃花源”的消逝以及狩猎者的心灵困境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桃花源”的形成
家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包含着不同的、复杂的情感的一个词,有关“家乡”而产生的各种情思一直以来都是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本篇小说中主人公孟安卿在那个蠢蠢欲动、雄心壮志的二十岁抛下了心爱的女孩儿和熟悉的地方毅然离开了家乡果园城,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离开的代价是什么,当然,那个年纪也不容他去想。这时候的家乡在他的心中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甚至世俗的,充满算计的,油滑精明的地方:“孟安卿想起这是个爱用秤杆子教育姑娘,专门出产能干老婆的城市,幻梦才深深受了伤。”小城青年心中的“小城”有着令他厌恶的不堪,以至于他甚至要抛下心爱的姑娘。但是当他外出“狩猎”后,他心中的兴奋和快乐被同样被有着不堪之处的外部世界消磨殆尽后,他的心中渐渐空虚,一片荒凉。这时候他想起了果园城,果园城的形象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再庸俗与油滑,而成为了他心中的“桃花源”。在他回城的路上,郊野上好风光,鸟儿在树上鸣叫,这一切大有陶渊明归园田之快意!到这里,果园城的形象转变基本完成,它圣洁、美好、自由、亲密,“桃花源”的完美形象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二、“桃花源”的消逝
在孟安卿外出狩猎的那些年慢慢建立起来桃花源,在他真正回到家乡的时候达到了美丽圣洁之顶峰,但同时也开始了“桃花源”的消逝之路。“孟安卿没有想到,那些鸟儿看见他惊骇的飞开了——过去跟他们那么亲密,现在它们不认识他了!”鸟儿的飞开是“桃花源”倒塌的第一步。接着,他目光所及之处从向人报告好运的河堤和大树逐渐变成了衰老卷秃的果树。直到他走到街市,才从面磨坊的磨子响声中和药铺的舂药声的老调子中嗅到了一丝心中那“桃花源”的气味。他找到曾经爱人的家门,心中却迟疑了,想让这种好心情多保留一会儿,这个细节实际上说明他已经对“桃花源”的美好景象产生了怀疑,他在隐隐的害怕“桃花源”的失去。恰好碰到卖纸烟的人,这人原是主人公儿时卖梨膏糖的却也因生意无人问津而转行卖了时兴货,主人公心中的桃花源又倒塌一块儿。最后,他向那贩子问可否认识孟安卿,那人一句坚定的“不认识”彻底让他心中的“桃花源”轰然倒塌了,那想起来便令人心安的“吾乡”从此不复再有了。
三、狩猎者的心灵困境
作为狩猎者的孟安卿最终完成了狩猎,却也付出了必然的代价:被一个地方认可和记住,必然会被另一个地方所忘记和淡化。真实家园和精神家园的双重消逝是他踏上狩猎征程后必须承受的结果。他没再去询问他的表姨妹(即爱人),他珍重的将在果园城买的香烟塞进口袋,向车站走去,从此以后,等候他的只有一切的旅馆和按月出租的房子。记忆中的那个果园城已然消逝,他的精神寄托也随之逝去,此时的他已然没有了来处,他的肉身与心灵双双被迫踏上了漂泊之旅,何时才能寻到一个“果园城”,无人可知,遥遥无期,也或许,无根的心灵困境将一直伴随他的半生漂泊。
四、结语
从主人公从果园城的出走,踏上狩猎之旅,到复归于城中,再到再次离开。在这个过程中,果园城在他内心的形象从不堪到成为“桃花源”般的精神家园,“桃花源”在复归的旅程中又再一次的轰然倒塌,失去了精神家园后,“狩猎者”孟安卿的灵与肉都一齐踏上了无依之旅。时间从来无情,每一个背井离乡之人都无法逃脱时间造成的心灵困境,尤其在我们当下这样一个“背井离乡”几乎成为每一个人的必然经历的时代,漂泊无依之感将会成为新时代人们的心理常态,无数的“漂”一族追梦多少年却依然难以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中找到一处心灵落脚之处,而对于家乡归属感的失去又不可避免的成为必然,面对哪边都是异乡人,这种身份认同的尴尬也许就是在这个时代的催促下不停要“狩猎”的人们不可避免的心灵困境。




以下为作品
《狩猎》师陀
孟安卿有满腔壮志,年轻时候是个大空想家。在刚刚过了二十岁的那一年上,突然离开祖辈世居的果园城——他出发了,开始了生活上的大狩猎。
果园城里他的姨表妹,气恼加上悲痛,为他哭了,甚至为这个狠心人病了。“你没良心。走就走吧,谁拦着你了?可是总该、总该……”伤心的把脸埋在枕头上,她在床上想。
朱太太——那个姨母,“为他难过呢!什么好东西?……像他这种人,我们挤上眼也找得来!”
她光火有充分理由。两个小儿女在她眼中长大,正像两棵花儿。所有看见过他们的人早就自然的把他们当做夫妇,全以为他们终有一天要结婚的,在这长久的期待中,她在他们身上耗的苦心多么多,寄的希望多么大!一阵狂风,所有的美梦给吹散了。说真话,她流的眼泪比她的女儿更多。看看她的女儿——这个生了长长的黑脸蛋的美貌小姐,她的两只大眼看人时候从下面滚上去,像在人家心上打闪;破颜一笑,小鼻子鼓动得多逗人爱;常常,她常常稳重的坐着,眉整起来,严密的闭着的嘴唇稍微向外突出,就像顽固的小花骨朵。从这种特别表情,谁都能看出她有性格,有主见。她的样子仿佛说:“你瞧我多有本事?我准备好了,我在等待着了。”她显著的倾向实际方面,最后两年母亲几乎把家务全交给她,很快就练成了能手。她比母亲处治的更有条理。
可惜正为她处治的更有条理,孟安卿想起这是个爱用秤杆子教育姑娘,专门出产能干老婆的城市,幻梦才深深受了伤。并不是他不爱她了;恰恰因为他仍旧爱她,她的每一个小动作仍旧能牵动他的神魂——那么他怎么能忍受这种打击?怎么能眼看着他的幻象破碎,看着他的偶像跃倒下来,将来看着她专门争斤论两,计算柴米和油盐哪?
孟安卿离开果园城十二年,没有给过果园城消息。年轻人全有这种气度,青春跟雄心支持着他,幻象在他前面,他勇往直前,从不动摇。最后他成了个肖像兼风景画家,他大狩猎的结果。
但是最初的兴奋——由工作顺手激起的兴奋和快乐过去之后,孟安卿的心里渐渐空虚,终于成了一片荒凉,出其不意,有一天他突然回来,回果园城来了。
他在车站下面的旅馆里订了个房间,在里头关两小时,仔细的从鬓角上拔掉几根白头发,随后他走出来,一直上了河堤。
郊野上好风光,天色澄蓝,阳光充沛的照耀着新犁起的田地、树林和大路,仿佛向人报告好运。而鸟儿在柳树上鸣唱着,在堤岸旁边,孟安卿没有想到,它们看见他惊骇的飞开了——过去他跟它们那么亲密过的,现在它们不认识他了!
接着他进城,在果园里,春天他曾陪同姨表妹去掐花,夏天他们曾游玩过的,现在果树大半都衰老卷秃了,有的且被砍伐代以新的小树了。最后他走上市街,在街上,仍旧是尘土,仍旧是狗和猪。“看起来只有这里没有变动,”他心里想。面坊的磨子响着,脚踏箩的撞击声一直传到外边。药铺里的舂药声仍旧是老调子,叮咚叮当,药臼的鸣声活泼而又清脆
终于他站在那个一直深埋在记念中的门前,手按在门环上,他迟疑不决,既然已经回来,既然不久就要看见想念的人,何不把这种好心情多保存一会儿?
一个熟人凑巧解救了他。正在这时候,一个卖纸烟的凑巧从那边走过来。
“卖香烟的!”他走过去。
卖纸烟的原先卖梨糕,他自己小时候是个买零食的好主顾。
“你不卖梨糕了?”
“不,不卖了。现在没有人做了。”卖纸烟的惊异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朱太太还住在这里?”
卖纸烟的说她仍旧住在老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搬过。
“那么——”孟安卿的心跳起来,气色变了,脸红了。他本来想问另外一个女人,朱太太的女儿,他的姨表妹,忽然他改了口。
“那么,这城里有个孟安卿,你认识吗?”
“不,不认识。”他说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个人,他以为只是爱开玩笑的捏造来骗人的传说。
一阵失望压倒了孟安卿,突然间他感到兴亡变迁,时间加到人身上的变化。他想起他在旅馆里拔掉的白头发,他的终于无可遮掩的皱纹。现在果园城人更进一步告诉他,他们认为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只在人家的笑谈中才存在了。孟安卿毫不动弹的站着,脚踏箩药臼照样响着,——其实连它们也变动过了;狗和猪从旁边走过去,他也不再感到亲切了。他向空中愣好半天,最后,看见卖纸烟的还等着他,他搭讪着买了一包。
他没有再询问他的姨表妹。他珍重的将在果园城买的香烟塞进口袋,然后向车站那边走去,火车在等候他,一切旅馆和按月出租的房子都在等候他。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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