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时代的精神

不是标题党，但要为这篇烂文找个标题

******************

看了三次《普罗米修斯》，第一次一个人，第二次和中老年，第三次和同龄人。中老年在影片结束时丢出精准的评论：这是坨什么垃圾；青少年则不打开手机查阅各种影评和解读文章就仿佛既完全看不懂电影也无法和正常人交谈。对前者，我有种去为他理顺整个文本逻辑的强烈冲动，关于造物主、造物、造物的造物的三方博弈，和各方基于各自特殊属性的利益角逐和关系畸变（有机体和无机体、有无灵魂之问），几乎全部来自第一次的沉浸式观影体验和其后激动人心的回溯和思考。可是我立马抑制了这种冲动，因为我知道他多半不会care，就像别人常说的：这只是部电影，what do you expect?

对于后者，我只想说滚你码的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冲动同样被抑制住了，因为它会引发极端恶劣的人际影响，而避免这一点的成本不过是接纳白痴。又何必呢这不过是本影。但这不是真的，对我来说它不只是本电影。

第一次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观影前不看解说和详细介绍），所以就非常自然地沉入它所极力营造的氛围中，无知又自由地探索文本的张力，感受关系网中孔洞的一呼一吸，站在下游贪婪地捕捉创作者不定时投放的拼图碎块。影片结束时脑中显文本和隐文本的重构没有完成，脉络并不清晰，那种模糊之处又成为令人沉迷之处，占据了其后许许多多的神游时刻。当有一刻我觉得已完全清晰的时候，我发现最让我心醉神迷的其实只是其中的一两个概念、设想、那样一种意图。之后我知道这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者说更大层面的一个文化圈（我过去不知道）来说都并不陌生。那些非常洛氏的质问，人类应该为造物主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感到震惊吗？灵魂的有无对于一个生命体动机的评估而言真的会是有意义的吗？造物主与上帝、心之所往与情愿相信、科技的矛端与宗教的基底之间的撕裂与璧合，都是预设前提后的文本游戏，然而这不是精彩绝伦吗？尽管似乎那么用力地去体验契合的是对人类和所有人类的知识的厌倦心态。

为人称道的“神之怒”，每次脑中回放就觉得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富于情感又富于成效的时刻，简而言之，非常“人性”的时刻。不仅工程师的偏爱、震惊、暴怒、残酷显露无疑，那一记转瞬变为血腥的爱抚搅动了三者之间的力量微波，眼看人、人造人、神之间的微妙平衡就要被打破，人造人就要走上与众神平等的位置，谁知神立马向人和他的造物展开无差别的杀戮，才知那一瞬的偏爱和嫉妒不过是人性的误读。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点是肖博士拿上拿下的十字架。在了解到造物主的真实面目前，十字架代表的人类对造物主的渴慕，希望将工程师嵌入对上帝的刻画；在爱人朋友被造物主残杀无遗后，十字架重回到上帝的本来意义，是深受打击的科学家飘渺地寄希望于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善良和正义，which is denied harshly by Lovecraft. 这就像现在正发生着的事情，科学用显而易见的事实击碎幻想，抽象动荡的领域被坚硬实然的证据不断侵蚀，信仰和幻想的生存空间被不断排挤。然而即使如此，人们依然一厢情愿地去相信那些在理性谨严的目光下看起来风雨飘摇且脆弱不堪的东西。因为，就如肖所说，我们是人类，这就是人性。

我知道很多人眼里这不过是本商业片，类型片，周末娱乐素材，简而言之，这只是本电影。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非常能代入电视粉丝，以一种非学术的审读严肃文学的方式感受电影，抱着一种完全自发的难于为非粉丝理解的热情看待这个作品。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盗猎者、牧人，直接拥抱电影语言，从中敲打、摘取意义和价值用于构建元文本，来更好地把握它、享受它、占有它，完全无视除它以外的意图和见解，贪婪，而且实用。

但我不是粉丝，至少不是《文本盗猎者》谈及的那种典型粉丝。就像视电影为食粮的人中的绝大部分，我们充其量是独行的盗猎者，偶尔现迹的游牧人，在虚拟世界的桥梁上交换各自的拼图碎块和共情的亮片，见过即逝。

如果说我上面那么大一堆废话都是关于虚拟时代的文本精神，那么虚拟时代的精神，也许大体上是关于，把什么留给自己，把什么留给网络，把什么留给除去前两者之外的世界中的自己。这个排序可能不对头，对每个人其重要性各有安排。写下的越多，展示的越多，留下的东西就显得愈加重要。对我而言，《普》这部电影里有很多无法言及和不能交流的东西，这不是电影的影响和个人的理解产生的赘余，而是一个因“直接与上帝对话”而无法被分享的世界。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交流与孤独的永恒困境，而在虚拟时代这更多的是展示与孤独的困境。自媒体的结果包含自我的外化，主体的客体化，我们阅读自己留在网络上的痕迹，把自己同时置于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位置，无可避免地感到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在真真切切地流失，一种原来停留在语言之外不被共享的东西，无论是否被谈及，都因符号化而被置于低贱的任人肆意而为的位置。

所以，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保留自己在虚拟时代之前不会言说的东西？把多少东西留给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停止思考（用语言思考）？这些问题是否有意义若有意义又是否有解？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