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下,海河头

写在前面: 疫情袭夏,长沙城短暂地安静一阵了。但突然的停止让一切都翻落了轨道。被打乱的或许是早已在旅途中的脚步,是酝酿已久的出游计划,也是原本随着燥热的夏天懒懒跳动的心。蛰居多日,今天终于借着练车的理由出了门,即便全副武装,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当然也不否认有些叛逃的快感。
长沙的夏天热得无形,不见明晃晃的太阳,仍然让人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好在现在的街道空阔了不少,加之车内空调冷风的顽强抵抗,也不觉热得有多稀奇了。
行驶途中,我突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练车的人、开车的人和乘车的人有着全然不同的心态。
乘车的人往往注视着侧窗外的风景,他们所关心的大概是路过了什么建筑,街边风景较以往有了什么变化,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思索或者手中那块四四方方的小屏幕里。
而开车的人大不一样,在这时,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需要极为灵敏的感知:油门刹车间隔多少距离,需要多大的力道踩下去才不致车身踉跄,目的地在哪,怎么走最省时间……开车的人脑子里往往装满了东西,外面的信息蹦进来,大脑的想法又冒出来,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有些甚至是倍感轻松的下意识应答。
练车的人或许脑袋里也装着类似的东西,但稍不注意可能就搅成一团,继而手忙脚乱起来。当然,练车的人或许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因此脑袋里还有一小块空地能可以留给不经意撞入视野的风景。
坐在驾驶座上,面朝着一整块玻璃,时常有4D电影的真实感,仿佛在车道上前进的不是四个轮子,而是整副身心。下坡进入隧道的失重感,攀升高架尽览城市风光的开阔感,笔直的车道在无尽的远方交汇的穿梭感,都是我从未有过的漫游体验。因此我想起近日阅读的一本书里讲到韩愈诗作中的峰顶书写,诗人向往的就是这种主体参与到眼中风景里的切身体会,那种拨云见日,迎接光明的景象的确是身处囹圄、幽闭无法企及的。当然其更深的含义在于内心压抑的呐喊与狂想,以及向现代性的转折等等,在此不赘述。
但也不可偏执地以为练车的人所见风景就更令人心悦,只能说在不同是心境下的视野是有着不同情绪色彩的。疫情回潮时,我格外庆幸在放假之初做的勇敢的决定——去天津和乌兰察布旅游,不然现在被锁在屋里时恐怕心中全是悔意了。我并非一个擅长用文字记录所见的人,但是仅凭渐趋破碎的记忆与硬盘里有限的照片,只能让我越发感觉美好的消逝。若你真是百无聊赖,听我叙叙流水账也无妨。

如何生出私自出游的念头,我也说不明白。或许各方力量涌动着,推着我往前走去。直到离开北京的最后一秒我心中还在打鼓,但当动车驶出站台的那一霎,我体会到了无边的自由。
那个下午,我拖着行李箱离开师大,突然想起:这是第一次往回家的反方向走,心里不免一阵雀跃。四点多的北京算不上热,只有太阳光暖烘皮肤的感觉,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慵懒的,但脑子里那个即将抵达的空间则在不息地跳动着。转地铁,上高铁、到站,所有步骤仿佛进入了失重餐厅的轨道,随着金属划擦的声音,平滑而快速地从起点走到了终点。
到达天津已是晚间六点,但夏至刚过,天光还没暗下去,让人颇有种还能疯玩整个下午的错觉。我们的住所位于五大道一片,四周都是低矮却精致的西式独栋小楼,道路窄窄的却也格外干净平整。右转或左转,行走一阵都可抵达主干道路,但只要退后一步,仿佛鸣笛声、喧嚷声、彩光灯影都透不进这条悠长而优雅的巷子。
等天稍暗些,我们穿过中央公园去滨江道走走,此时,“天津”这个陌生的空间仿佛在一步步下向我们悉数打开。本来只道在手机地图上需要多远的概念也化为实际的眼界与脚力。身体与空间的配合,身体对空间的感知,或许这是每一个异乡人融入此地的第一种方式吧。
滨江道与其他城市步行街无异,灯光装潢,街边小吃都有着中国城市繁华区的统一模式。但一双漫游者的眼睛,则会格外仔细地去分别、体味进入眼帘的每一个建筑,每一个路人,甚至每一束光线。因此我捕捉了许多未曾注意的画面:甩卖的鲜色橱窗与里面晃动的人影,施工房屋前驻足凝望的父女,站在人流与车流中间的路口支着三脚架的摄影大爷……或许这都是常见的场景,但是恐怕大多时候都被裹挟在城市夜晚的喧哗声浪里,不为人所知吧。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要认识一座城市或一个地方,我愈发认为黄昏至夜晚的那段时间是最佳的机会。

来到天津的第二晚,大雨倾城。我们待在屋里听了一夜雨声,倒也别具风格。最后一日天气甚好,傍晚橙红色的云霞依稀可辨。我们乘地铁去往海河畔,预定了晚上八点的游船一览河畔风光。到达解放桥时还只有六七点,于是我们便沿着桥头走下去,又顺着台阶走到河畔,往意风区的游船码头走去。天津的河岸与长沙的很不一样,水面与地面几乎平行,不需要堤岸,也不设围栏。人在岸边走着,水就从身旁流过,互不干扰,又互相欣赏。河并不宽,对岸的风光虽是林立的玻璃高楼,但在余晖的着色后,看着也十分可亲。

我走在修剪齐整的灌木带旁,眼前是宽阔而低平的河岸,目光尽头是凌空跨岸的桥梁,再望远一点,还有另一座别式的桥在更那头伫立着。桥有现代的,也有古典西式的,建筑有玻璃的,红砖的,也有大理石雕花的。自然的绿意也十分随性地镶嵌其中,随着晚风轻轻地晃动。所以我边走边感叹,这是一座人与自然融合最佳的城市了。从穿行于城中央的海河就能感受到,这种和谐、静谧在每一粒空气中弥散。

直到八点,天才完全黑下来,这时我不免为我预定船票时间的眼光沾沾自喜,早一班或许游完之后才有十足的夜景,晚一班又不如夜幕降临时那般热闹温情。可谓冥冥之中,我们在恰好的时间见到了天津卫最温柔如水的夜晚。
当然,令我着迷的还有人。天津市民的夜生活有着独特的味道,我感觉更像是一种社区自由活动,当然也仅仅依据我所见而论罢了。河畔的绿道有许多慢跑、散步的人,桥头的台阶上也常错落地坐着摇着蒲扇的大爷大妈。较为宽阔的广场上则会举办随性而起的交际舞会。围观的人们会自觉地围出一块“舞台”,想跳的人呢,则邀上舞伴在天然而成的舞池中翩然起舞。直至夜色浓郁,兴致已尽,人们才陆续散去。当然,这也是极自由的。


坐完游船上岸,马路对面就是著名的意风区。还未完全走进,就能听见歌声乐音糅合着麦克或音响的电流声传出,仿佛有种无形的魔力吸引着驻足的人向内探寻。

一条西式的石砖大道朝里延伸,两旁是各家酒馆的露天区域,背后为夜色所掩映的则是极为精巧的西式洋房建筑。歌声就是从这两侧的灯火里飘散出来的。在这样一个雨水将至的夜晚,气温十分宜人,酒馆的客人大多都坐在外面,吹着风,听着奏乐。我们寻得歌声最大的那一家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在夜色与灯光的氤氲里闪动,他们或是与同伴并排走着,或是停下脚步伸头攀望。这支乐队唱完,我们也打算坐坐就离开了。
回到房间,已过十一点,酝酿整夜的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仿佛在提前向我们道着离别。准备睡下时,陡然发现三脚架遗漏在了酒馆里,只好返回去取。零点后的天津,只有路灯依稀亮着,街道无人,但海河和那些横跨其上的大桥仍静谧地驻守着整个城市。夜色灌溉了每一个角落,但你不会惧怕黑暗,因为一切的静与黑都显得那么温柔,那么安详。第二天一早,我们踏着雨水离去,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城市。
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但我想,恐怕不会再有此番心境了。只道:
“见时斜晖追影走,离期飞雨送行舟。一捧夜色今已逝,犹记灯影下、海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