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莱达《风中芦苇》选段
【节译自第十七章开头部分】
埃菲克斯再一次回到了小农庄。夏季已经结束,果实都已收获,祖安南托尼已经离开了农庄,他的主人交给他一项任务,让他在小镇四周的灯芯草地上放牧羊群,他满心欢喜地去了。
于是,埃菲克斯再一次像往常一样坐在小屋前,坐在芦苇丛蓝绿色的边沿下。天空呈红色,高悬在白色的山丘上;轻风吹过,芦苇颤抖着窃窃私语。
“埃菲克斯,你记得吗,埃菲克斯,你记得吗?你离开了,又回来了,你重新回到我们中间,就像我们家庭中的一员。有人屈服,有人毁灭,有人今天仍在顽抗,却会在明天屈服,在后天毁灭。埃菲克斯,你记得,埃菲克斯,你记得吗?”
他一边编织芦席一边祈祷。时不时地,胯部的一阵剧痛使他突然直起身来,身体变得僵硬,就像有人用一根铁钎刺进了他的腰部。他再一次躬下身,面色苍白,全身发抖,正如风中的一根芦苇。但在剧痛过后,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虚弱,一阵沉重的温柔,因为他希望早些死去。他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只要还能坚持,他会一直留在那里,守在那片吸吮了他所有力量和所有泪水的土地旁。
秋意渐浓,十月的日子还和煦宜人,十一月初便起了寒意;山谷之前和山谷尽头的群山看上去如同火山;一阵阵烟被苍白的火焰划破,喷涌而出的暗蓝色熔岩和一簇簇焰柱从海上升起。
将近傍晚时天空放晴了,仿佛世上所有银矿产出的银子都一块一块地堆积在地平线上;隐形的工人加工着这些银子,建成房屋,高楼,整座整座的城市,而后又迅速将它们摧毁,片片废墟在暮色中显得发白,被金色的草丛和玫瑰色的灌木覆盖;灰色和黑色的马儿成群经过,一个黄色的点在倒塌的城堡后闪耀着,像是在那儿栖身的一位隐士或一名强盗点起的火,那是初升的月亮。
慢慢地,月光照亮了整片神秘的风景,仿佛一只有魔力的手指轻触一下,一切便又消失不见;一片蓝色的湖水淹没了地平线,天空中悬着硕大的星星,远处的地面上燃烧着火焰,明朗又清冷的秋夜从群山延伸至大海。一片寂静中,溪流犹如睡熟的山谷的血液,颤动着流淌。埃菲克斯感觉到死亡正在慢慢靠近,它像是从小径中悄无声息地跃出,身后跟着一队漂泊的鬼魂,伴着难产而死的女鬼在河边捶打衣服的响动,伴着清白的灵魂化身为树叶和花瓣轻轻飘舞的声音……
某天夜晚,他正在小屋里昏昏欲睡,突然从梦中惊醒,像是有人将他摇醒了似的。
他感到某个神秘的生物扑到他身上,用一把刀搅动他的五脏六腑,体内的全部血液都从他破碎的身体中喷涌而出,打湿了芦席,浸透了他的头发、面庞和双手。
他开始叫喊,仿佛真的有人要杀死他,但在黑夜中,只有淙淙的水声给出回应。
于是他害怕了,想要回到小镇上,但在这漫长的夜里,他无法挪动身体,虚弱得像失血过多一样,整个身子都浸在犹如面对死亡时流下的汗水中。
黎明时他能动弹了。别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他将小屋里的一切收拾整齐:农具收存在屋子尽头,芦席卷起来放在一旁,锅倒置在木板上,灯芯草捆起来堆在墙角,炉膛清扫干净。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好像这位善良的仆人临走时希望来接替他的人对此表示赞许。
他背起行囊,从篱笆上采下一朵茉莉花,转身向四周望去,整座山谷在他眼中犹如这朵茉莉一般洁白而甜美。
万籁俱寂,众幽灵隐退至黎明的帷幔之后,淙淙的水流声也变轻了,好像是要让埃菲克斯踏在小径上的脚步声回响得更清晰些;只有芦苇叶子在路沿上方颤动,笔直如剑,在金属般的天空上打磨着锋刃。
“埃菲克斯,别了,埃菲克斯,别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