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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老城砖、腌菜缸、“端”鸭子,葛亮的纸间城市漫游记趣
十年前,一本以南京为背景的小说《朱雀》问世。著名作家葛亮带领读者游走于南京一个个文化地标,南京的繁荣浮沉也与小说中的人物命运紧紧相扣。
十年后,《朱雀》出版十周年纪念版,文本和记忆中的南京互相交错。在“城记播客”节目中,作者葛亮就写作《朱雀》的契机、南京城的历史奢侈感等话题与“城记播客”主播王越洲展开对话。
老城砖、腌菜缸、“端”鸭子,跟随葛亮,一起在纸间城市漫游。

对话节选
南京城的历史奢侈感
王越洲:《朱雀》出版的时候,你接受了一些采访,在其中有提到,是在离开了南京,到台湾、香港后,才有了写南京的一种迫切感。这种迫切感是如何产生的?
葛亮:一直以来,无论我身在哪里,南京都有一种与之休戚相关的感觉。我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南京实际上是一个气质非常特别的城市。一方面它是一个古典气韵非常绵长的城市——六朝古都。在吴敬梓先生的《儒林外史》里面,他提到这样一句话,我至今觉得非常能代表南京的气息——“菜佣酒保,六朝烟水气。”所以这是一个特别值得生活、值得去感受的城市。这个生活所指,并非是我们经常在大城市里所讲到的要去打拼、竞争,它更多的是一种徜徉的状态。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很少会有一种迫切的想去表达它的欲望,也许生活本身已经是一种对于生活的感知和呈现了。
我大概20岁去了香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次生命上的逆转,因为香港的气性和南京是全然不同的。当时有一个非常偶然的节点,我从香港第一次回南京的时候,再次去了夫子庙,夫子庙是小说《朱雀》叙述上的起点。以前这里是江南贡院所在地,这里有许多与之相关的食肆。
那一次我看到奇芳阁二楼彩招飘摇,但一楼有个金黄色的、巨大的“M”金拱门标志。我就想我的家乡怎么突然之间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当时就有一种冲动,特别想去写这样一个城市。

另一方面,我会用到一个词叫躬身返照。因为香港的气性和南京实际上是全然不同的,它是一个多元文化汇聚并且互相冲撞的一座城市。
早在十多年前,香港的一些文化现场或者报章里,经常会出现的一个词汇,叫做集体回忆(Collective Memory),它来自于霍布瓦克(Maurice Halbwachs)。
这个词汇它是落在实处的,比方说有一些比较古旧的建筑像天星钟楼、皇后码头,一旦被拆除或者迁移之后,在民间都会激起非常大的反响。我当时就在想,原来这座城市对于历史的珍惜感,实际上会给年轻人这么大的触动。
在南京感受不到这些。南京是一个完全由历史所组成、所建筑的城市,这种历史感俯拾皆是。每天骑着自行车很自然地就经过了法桐成荫的中山大道,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城门。你会觉得,历史和生活是交融在一起的,也没有一种特别要去珍惜的感觉,这其实就是一种历史的奢侈感。
“南京没有牛肉面”
王越洲:不知道葛老师在香港,有没有找到过一些南京的印记?
葛亮:因为乡情所致,这个话题我是一定会关注的,多少也希望有些朋友给你讲讲南京话。但实际观察下来,在香港的南京人真的还是偏少的。这个我觉得有几点原因,第一点是南京人是非常安于在自己城市的,南京人的气性就是如此,非常安于在自己家乡过一种非常闲适的生活。再加上本来江浙就是富庶之地,他们没有非常大的移民动力。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寻找南京在香港的某些文化印记,但相对而言确实比较少。在路边有时能看到不止一家食肆,上面写着“南京牛肉面”,这到现在都让我感到非常费解,因为南京所著称的食品中,从来没有一种叫牛肉面的食品。

南京并不是一个外向气质的城市。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觉得南京的好处是它对于移民文化传统是非常尊重的。南京有很多其他地方来的人群,他们会非常自然地融入南京,融入到这样一个文化大熔炉中,不会有任何排外。这是南京这座城市非常妙的地方,它的包容感可能和移民传统息息相关。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南京人对自己的,无论是文化气质也好,还是生活状态,都是非常满意的,真的满意和享受的话,他不会有这么大的驱动力移民到外地去。这是这座城市非常特别的地方。
《朱雀》里写的那些仍然都在
王越洲:在南京的一些公共建筑上,可以找到一些实体的体现,一些大屋顶的建筑比如金陵女子学院,就是现在的南京师范大学,能够感觉到有民族复兴,中西融合在里面。
葛亮:能感觉到真的做到了融汇和古今之间的“迁就”。总要有一些城市需要成为时光版图里的样本,南京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非常好的文化样本。我对一个城市从来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因为一年都会回家很多次,但在我离开这20年之间,仍然能够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变化,这种变化是细水长流式的,不是日新月异的。
南京有非常好的现代城市气象,包括在新街口、德基广场一带。但是南京的古典城市地标,并没有因此缺少。为什么我刚才讲到集体回忆这个词,因为我觉得非常欣慰的一点,就是南京民间从来没有因为它本身历史元素的丰盛和奢华,去降低自己对于历史的保卫或者作为守护者的警惕度。
我们每个人都是当代社会和文化现场的观察者,同时也是过往城市历史的一部分。我觉得在南京,一个普通的市民也好,城市的规划者也好,在这方面都做得非常好。虽然我离开南京非常久,但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对南京有过遗憾,我在《朱雀》里写的那些仍然都在。当然它有一些新的东西,这些新的东西,可能也是以旧的面目经过咀嚼或是重塑,出现在民众面前。
你不会把腌菜缸供起来,但不能随便拿走
王越洲:葛老师也提到辟邪。有一部分六朝的辟邪其实就在南京郊区不远处,很有意思的是,周边居民跟这些历史文物神兽们可以说是打成一片,他们在这些场域中、甚至直接在这些神兽身上去晾衣服或者晒白菜。这是一种历史跟现实交错的感觉。

葛亮:我觉得南京作为城市很有魅力的一点在于,它一直以来都有非常深重的民间感。我们现在讲到对南京的定位,有讲六朝古都,也有讲十朝都会,但南京人真的很少对外说自己是六朝古都。历史的遗留是渗透到民间的,很难想象一个城市的古城墙要修复的时候,是从民间去征用城砖,因为大部分已经都在老城南盖了房子。历史的正大和民间的烟火完全是融为一体的,大家都不会把历史特别当回事,但是他很珍惜,比如家里一个腌菜缸,你也不能随便拿走,他会很珍惜这个东西,但他又不会把它供起来。这实际上是两个概念。所以在南京会非常舒服,因为南京一直给人的就是这种放松的感觉。
我们不说去买鸭子,而说去“端”鸭子
葛亮:还有一个关于吃的这个问题,我挺想和你交流的。我每年一定要吃来自于南京本地的盐水鸭,因为我的味蕾是有记忆的,而且会随着你离开这个地方越久,这种记忆会越来越深刻。
现在食品工业化体系非常完善,南京盐水鸭各地也都能买到,但真的会觉得味道是不一样的。南京有一个非常民俗的说法,比方说家里面要加一个菜,我们不说去买鸭子,而是说去“端”鸭子,你明白区别在哪吗?
王越洲:可能这个鸭子原来就是属于你们家的一部分。

葛亮:拿一个饭盒,去到社区里那些有信誉的小店铺,专门去端一盒鸭子回家来吃。我记得有一年我母亲到香港来看我,她真的就是早一天晚上,去社区小店斩好一盒鸭子,然后冷冻起来。第二天,飞机带给我。当我吃到鸭子的时候,真的会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从味蕾反射到心理,然后又从心理反馈到生理上,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这是我记忆中好像第一次真的被食物所感动。确实是太好吃了,又隔了很久,就和你味蕾上那个记忆的点,突然之间以一种非常有力度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所以我觉得城市记忆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一定是关于食物的。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城记播客”,有删节 本期编辑 | 明明 书籍拍摄| 桃知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