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抄」红与黑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莺儿与贾宝玉对话时,提到大红汗巾子与黑络子或石青的最宜搭配,因为“压得住颜色”。 红与黑都是深色调,红是热烈,黑是稳重。 对此,白先勇《谪仙记》亦有沿袭, 红色服装作为展现李彤性格的一种延伸与衬托,能突出其性格的活泼热烈, 就像灼人的火。但唯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一改往常的红的艳丽,穿的是压抑、郁闷、沉甸甸的黑大衣,继而投水而死。红与黑的搭配,也是常见的镇魂颜色,巴伐利亚乐团演奏莫扎特《安魂曲》时就身着红黑衣服,卡拉瓦乔油画《圣母升天》、《 莎乐美与施洗约翰的头》,德拉克洛瓦油画《萨达那帕拉之死》,死亡颜色的基调就是红与黑。



在红与黑的搭配,红色会非常的耀眼夺目,成为强烈的刺激符号。

《第一炉香》里,张爱玲就让葛薇龙在黑夜中遇见了三种颜色:“黑、灰、红”。其中,红色的象牙红够艳、醒目,有着强烈的耀眼刺激,强调葛薇龙对这朵硕大诡异的象牙红的归属感,不由得被它吸引,鬼迷心窍,也是她自我心理结构的变形,这是一种文学上的陌生化手法:
“天完全黑了,整个的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

诡异的象牙红暗示着葛薇龙为情爱完全迷失自我,她本是“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但因情爱,又如飞蛾扑火般,再次重返鬼窟,亦是走上一条不归路:“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她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那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而在颜色意象的世界里,黑色象征着神秘,也象征着邪恶,影视里展现的侠盗总是身着黑色,像是阿兰·德龙饰演的佐罗、黑郁金香,漫威的蝙蝠侠,少女漫中的圣少女与夜礼服假面,以及香港电影中的黑玫瑰。而在迪士尼的梦幻世界,其反派人物服饰几乎只有三种颜色:“黑、红、紫”(红黑搭配尤为突出,是代表色),包括中文也出现了词汇“黑化”。亚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系列,女娲的五色使者之一,代表怨恨的黑雨就身着黑色,执掌人间惩罚正义的瑶池也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的服饰。




其他的红与黑搭配:

只见贲四娘子穿着红祆、玄色段比甲、玉色裙,勒着销金汗巾,——《金瓶梅》24回

台下一直可以看见他后身大红裤子的白裤腰与黑隐隐的汗衫。——张爱玲《华丽缘》
学徒将孩子送了上来。那满了周岁的黄黑色的孩子在粉红绒布的襁褓中睡着了。——张爱玲《连环套》
比比常提起他,把他正在写的小说拿了一章来给她看。写一个记者在民初的北京遇见一个军阀的女儿,十五六岁的纤弱的美人,穿著银红短袄,黑绸袴,与他在督军府书房里幽会。——张爱玲《小团圆》
她在黑累丝纱底下穿着红衬裙。他喜欢红色的内衣。没想到这地方也有这等女人,也有小旅馆。——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球形的大白灯上罩着防空的黑布套,衬着大红里子,明朗得很。——张爱玲《童言无忌》
逐日穿着件过于宽松的红黑小方格充呢袍子,自制的灰布鞋。——张爱玲《等》
那时张爱玲已经成为上海的新闻人物,自己设计服装,表现出她惊世骇俗的勇气,那天穿的,就是一袭拟古式齐膝的夹袄,超级的宽身大袖,水红绸子,用特别宽的黑缎镶边,右襟下有一朵舒蜷的云头——也许是如意。长袍短套,罩在旗袍外面。——柯灵《遥寄张爱玲》

张汉生离开后,玫伦回到房间再装饰了一番,穿上一件黑呢镶皮领大衣,襟上别着一朵血红的玫瑰。——白先勇《上摩天楼去》
“乔治,给我点根火。”黄凤仪朝着一个穿了红背心、系着黑领花的年青酒保弹了一下手指说道,她从一只金色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根Pall Mall,塞到嘴里去。——白先勇《谪仙怨》

她穿了一件短袖亮黑的紧身缎子旗袍,领头上,锁着一枚指拇大殷红的珊瑚梅花扣。——白先勇《谪仙怨》

钢琴的盖子上,铺上了一张黑色的天鹅绒布,上面搁着一只釉里红的花瓶。——白先勇《夜曲》
他穿了一身猩红的紧身衫,黑短裤,一双露着大脚趾的凉鞋,他仰着面,甩动着一双腿子,炫耀得像一只初开屏的小孔雀。——白先勇《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
沙发两长四短,对开围着,黑绒底子洒满了醉红的海棠叶儿,中间一张长方矮几上摆了一只两尺高天青细瓷胆瓶,瓶里冒着一大蓬金骨红肉的龙须菊。——白先勇《游园惊梦》
她有副沙哑低沉的嗓子,很随意地便吟唱出一些人世的沧桑。那晚她穿了一袭紧身的黑缎子长裙,襟上别了一枚纪念AIDS的红丝带,一头淡淡的金发挽了一个松拢的发髻,她脸上细致的皱纹透着萧飒的迟暮。——白先勇《Danny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