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歪曲创世纪 – Part14 （P207~P219）

原作：积木镜介

翻译：T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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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4 （P207~P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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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1

渔船踏碎海浪，在清晨的汪洋大海上飞驰着。

女人站在船头附近，沐浴着海风眺望远方。

极浅的粉色底子印染着红色水珠图案的连衣裙，柔顺卷曲的长发正妖冶地随风飘舞。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青年——阶堂有贺，正凝视着她——矢吹由香里，和她那洁白端正的脸颊与胸口可爱的饰带。

有贺将手插入了蓝格子的上衣下面，从黑衬衫前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香烟，用淡绿色的百円打火机将其点燃。

自口中呼出的烟被逆风搅动，忽而消失在了后方。

有贺回想起了昨晚在博多所见的奇异光景。那是人潮涌动的中洲闹市区以及流经市中心的河流，还有沿河公园的景象。

背靠公园，是有名的路边摊，游客摩肩接踵，沉淀着活力与喧嚣，是人气涌动的街道的表相。可一旦踏入公园，街道的面貌就彻底改头换面了。喧嚣消失无踪，奇妙的寂静支配着一切。

那里的人群是幻觉吗？这般突如其来的寂静又是什么？隔着奇妙的分界线，喧嚣与寂静形成了不可思议的比照。

“看，舍子岛到了。”【P207】

不知何时，站在椅子后面的当地渔民矶边辰造指向了前方一座依稀可辨的小岛。

被两侧岩壁包围着的小小海湾，以及连接到岩壁顶部的小径。还有在悬崖顶上，古旧的砖砌外墙上覆着黑色瓦片铺就的孟莎式屋顶，这便是有贺祖父母的家。

那是原本作为贸易商发家致富的有贺祖父母，为了安静地度过晚年，买下了整座岛建起来的。

然而在十四年前，对，就是他十二岁生日的那天，发生了“那起事件”。“那起事件”也是他失去父母，与弟弟分开，被祖父母收养的原因。

那时有贺还在读小学，祖父母不可能把他送到远海的孤岛上去抚养，便暂时舍弃了这座岛。待他高中毕业，考上了东京的大学，才再度搬回岛上。

小他一岁的由香里和有贺同在经济学部，两人作为研究组的前后辈相识。

“舍子岛，可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啊。”

由香里一边回头，一边说了这样的话。卷曲的秀发微微漂浮，银色的耳坠反射着清晨的阳光。

她灵动的双目被深深的双眼皮眯成了细缝，微微歪着脑袋做出可爱的动作，以此向辰造询问岛名的由来。

“我也不知道名字的具体来由呢。”

被由香里冷不丁注视着的辰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被染成红铜色的脸，时不时向上窥视她的表情。

“唔，听附近的老太太说。以前为了减少吃饭的人口，会来这里扔掉刚出生的婴儿。或是为了平息海神的怒火，设有祭献小孩的祭坛。”

（而现在，是因为住着儿子一家曾遭遇那般惨案的老夫妇吗！）【P208】

有贺在脑海里一吐为快。他非常讨厌这个能联想到自身处境岛的名字。“舍子岛”——多么令人不适的发音！

但有贺的声音并未传到由香里那边，她只是专心地听着辰造的话，静静地点着头。

有贺勉强按捺住怒火，将其表露在了紧蹙的眉头上。

（这并不是辰造的错。）

是啊，他不是那种心怀恶意的人。

据说在他小时候就去世的父亲似乎和有贺的祖父母关系很好，得到了很多照顾。他并没有忘记当日之恩，如今的他就像这般往返于陆地和舍子岛之间，为岛上运送日用品。

（最重要的是，费用里似乎增加了搬运费和工钱吧。）

有贺自忖道。

但是，要是偶尔有人来探望祖父母，他就会像今天这样免费送他们上岛，还是得表示感谢才行。

昨天乘坐新干线从东京出发的有贺和由香里，在博多住了一晚，趁着天色尚暗，就朝着这个渔村出发了。

不知何时，由香里的视线又回到了岛上。

在海风的吹拂下，由香里用象牙色的纤纤玉指撩起飞到眼睛和口唇上的长发——每当这时，她那秀丽的额头，外加纯白的太阳穴上隐约可见的点点青筋，都散发出妖艳的气息。

清爽的棉缎料子在逆风的吹拂下，乳白色的大腿自舞蹈般大幅飞扬的裙摆下露了出来。

看着辰造这副被她迷住的样子，有贺感到十分可笑。【P209 】

（又有人被骗了呢。）

没错，皮肤白皙，窈窕纤细，身材娇小的由香里，一开始就把大家都骗了。

她是掌舵某大型制药公司社长的女儿。是三兄妹中最小的一个，上面两个都是男性，因此与继承人问题和公司经营都没什么关系。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无事一身轻，虽说尚且不算自我中心，但她的性格相当古怪。

她喜欢画画，这是本人说的。

在入学考试的面试中，当被问及申请经济学部的动机时，她的回答说是想要画画。这让负责面试的面试官吃了一惊。画画和经济学的关系对有贺而言至今仍是个谜。

纤细窈窕的她和体格高大的有贺走在一起，往往会招来周围男人的艳羡。总是跟在后面为恋人着想的温顺女孩——这便是由香里营造出来的幻象。

其实大谬不然。

一般来说，约会时都是由香里主导，从不需要问有贺想去哪里，有贺只能陪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由香里总是跟在后面，并非因为有贺站在前面，只是因为两人的步幅不同而已。

对于出门不勤，不熟悉年轻男女玩乐场所的有贺而言，由香里反倒是一个乐得轻松的对象。

即便吵架，她也从未道歉过，哪怕是自己的错。因为陷入了冷战，结果往往还要有贺先道歉。

这种时候，由香里必定出口的台词是“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一般人都会说“对不起，我也不好”之类的吧。【P210】

有贺自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呆呆地盯着岛看的由香里的身旁，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脸颊上浮现出可爱的酒窝。

（看到这副表情，又有很多人会掉以轻心了吧。）

没错，与这样的酒窝不一样的是，她相当要强，而且脾气出乎意料的暴躁。

乍一眼看去纤细温顺的由香里，在酒席上也经常被男性搭讪，一般情况下，她会予以适当的应对，可对方一旦得意忘形，做出不好的事，那可就完蛋了。

事实上，也有试图触摸她胸部和臀部而被殴打的家伙，并非扇巴掌，而是饱以老拳，而且是冲着下巴和脸。也有传闻某个男人被她用膝盖顶到了要害，当场蹲了下来。

有贺自己和由香里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为了不让她殴打自己，乃至于紧紧抱着她纤细的双臂。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只要嘴唇一碰，自己就会被踢飞。

明明由香里紧闭着双眼。

要说爱上了她的什么地方……那就只能回答说，是外表和内在的不平衡吧。

大学毕业后，有贺在东京的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就职。由香里的父亲掌管的制药公司是他的客户，外加与祖父相熟的企业委托的工作，业绩顺利地增长着。

而由香里子从大学毕业后，重新考入了另一所艺术大学。这次是为了学习绘画。本人也每每提起想要去德国学习绘画，可一般来讲学画都是去法国的吧。

向这样的由香里求婚是一年前的事了。之后不管见到几次，她不曾提及这个话题，忽然收到了应允的回复是在半年前，自己几乎都要放弃了。没错，两人计划下个月完婚。

（爷爷他们会喜欢由香里吗？）【P211】

祖父母和由香里就只在照片上见过面。

下个月即将举行婚礼，虽然说得悠闲，但祖父母在偏远的小岛上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虽然有贺再三写信催促他们上京，但收到的回信总是斯条慢理地回应说，你选的姑娘肯定不会错的。

话虽如此，若从这边去拜访的话，必须请一周左右的长假。他和由香里都在调整日程，结果就拖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包含了贺生日的带薪休假。

（没关系，她一定会被喜欢的。）

凝视着依旧眺望着海岛的由香里的侧脸，有贺确信了这点。

“这会是个很棒的生日呢。”

由香里淡红色的嘴唇做梦般地喃喃道。

（对啊，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2

十几分钟后，渔船停靠在了海湾的码头上。

在古旧的木制栈桥上，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正在此迎接有贺和由香里，当她看见有贺的身影时，夸张地大叫起来——

“哎呀，有贺少爷，好久不见了。在学生时代还有寒暑假，一年中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待在这里。但自从工作以后，就坚持寒暑不休了。你爷爷奶奶都很担心呢。”

女人——女佣和江一边微微抖动着松弛的双下巴，一边单方面一刻不停地说着。善良的目光里饱含着喜悦和怀念。【P212】

“嗯，工作太忙了。”

有贺有些不好意思，就只应了这么一句。和江真是不管几岁都叫我“有贺少爷”呐——脑海中浮现出苦笑的有贺看向了由香里。

果不其然，她咬住嘴唇，强忍住涌起的笑意。

“是由香里小姐吧。”

和江突然把聊天的目标换成由香里，这次换作她不知所措了。

和江以入迷的眼神注视着由香里，通常情况下，这是失礼至极的态度，但和江的人品自然而然地把这样的失礼一笔勾销了。

“真是漂亮的人啊……”

和江叹着气嘟囔道。

由香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皮。

她慌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和江以母亲般温柔的视线拦了下来。由香里露出含羞的微笑，脸颊泛着淡红色，羞涩地低着头。

看到即将成为新娘的女孩如此天真烂漫的举止，和江显得十分快活，将壮硕的手臂伸向由香里的行李箱。接着将慌慌张张打算自己拿行李的由香里的手臂轻快地甩了开来，嘿呦一声，将淡粉色的行李箱从渔船移上栈桥。

（由香里靠外表真是占尽便宜呐。）

有贺又在脑海里苦笑了起来。

有贺提着青灰色的行李箱上了栈桥，向留在渔船上的由香里伸出手，帮她移动到了栈桥上。

“好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和江已经离开栈桥，拖着由香里的行李箱走在回家的砾石路上，她回头大声呼唤两人。有贺和由香里面面相觑，不由得不由得笑出了声。【P213】

“少爷。”

正要离开栈桥时，辰造喊了一声。

（对啊，这家伙至今仍叫我“少爷”。）

先前的不快感还残留着，有贺有些冷淡地转过身去，辰造向他伸出了紧握信封的手。

“这是寄给老爷的信，一周前就寄到了。可这段时间海上风高浪大，所以到得晚了。”

岛上不通电话，这在这年头很是少见。唯一的联络手段就是把信寄给辰造，然后才能送到岛上。遇到紧急情况极为不便。

即便如此，顽固的祖父在隐居后也坚决不装电话，因为他不想被人随便叫出去。

有贺从辰造手里接过信封，看向了发件人。

（弟弟么，是从收容扇舟的设施里寄出来的。）

有贺的脑海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之感。

“发生了什么事吗？前不久我还把设施寄来的信带给了老爷。”

辰造担心地看了过来，有贺暧昧地歪着头。

“三天后你会来接我们对吧？”

有贺无视了他的提问。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天我还是过来看一下吧，少爷？”

辰造也知道十四年前的事件，当然扇舟的事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有必要和陆地紧急联络的话——他所记挂的正是这点。

（是啊，他原本就不是抱有恶意的人。）

有贺对自己为了一点小事就生这个好人的气感到有些后悔。

“如果被辰造先生舍弃的话，这座岛就跟漂浮在太平洋正中央的无人岛没两样了——”【P214】

有贺面带笑容，像是为刚才的失礼道歉，接受下他的好意——

“拜托了，虽然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不过还是以防万一吧。”

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有贺脑海中渗出一片黑色污斑，十四年前那场令人厌恶的生日记忆，突然将他的脑海之中染上阴霾。

（扇舟出了什么事吗？）

3

在四面都是杂草的干燥砾石路上，唯有行李箱的滑轮声嘈杂地响着。

有贺，由香里和和江三人走在向上的缓坡上，祖父的家逐渐变大——有着微妙色差的红砖外墙，用黑色石棉瓦铺就的孟莎式屋顶，还有从黑色屋顶的斜面突出的两扇人字形天窗。

在由香里看来，这副模样实在有些滑稽，总觉得像机器人的脸一样，她兴致盎然地跟和江聊着这事。但有贺却不大一样。

学生时代的有贺在夜晚的海岸散步，仰望悬崖耸立的屋子。当两扇天窗好似奇怪的生命体的双目一样凝视着自己的时候，那份诡异的气氛——

有贺无法忘却这点。

天窗的双目，以及照亮红砖外壁的长明灯，仿佛在嘲笑自己一般的恐怖之感。

讨厌的回忆，再加上辰造拿来的设施寄来的信，令有贺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难以言状的阴影。

而由香里跟和江谈笑风生的时候，并没有看漏他身上的阴霾。【P215】

不对，其实自她在船上听到舍子岛的来由开始，就很在意有贺的情况。当时闪过的不快之色，虽然他并没有注意到，但由香里并未忽略这般微妙的变化。

（还有辰造先生带来的信，看到寄件人时，有贺的眉头紧锁。）

他在隐瞒什么——直觉告诉自己。

有贺原本就不喜谈论自己的家庭和成长经历，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外表看起来懦弱的他，却斩钉截铁地表示不想提起。

由香里所知道的，只有他父母十四年前去世的事，而他绝口不提原因。唯一的血亲就是在这座岛上过着隐居生活的祖父母，仅此而已。

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果他想暧昧地搪塞过去，那是绝不允许的。可他并不想回答。

无论是谁，都有想对别人保密的事情。她也不是小孩，不会连这个都不懂。更何况有贺比其他人更神经质。

他比由香里大一岁，是研究组的前辈。

交往的契机是有贺将取得学分后不需要的教科书都让给了她。

然而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有贺的优柔寡断让她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有想好要去哪里游玩，结果在咖啡馆浪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那到底是喜欢上了他哪一点呢……老实说，她也不清楚，可以说就是母性本能吧。

无论怎么说，从那以后，由香里就决定有自己想看的画展或者电影的时候，就喊出有贺把他拉过去。虽说有些自私，但对他而言或许是恰到好处的吧。【P216】

他俩是很好的搭档，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现在，有贺身上却背负着某种不明不白的紧张感。

舍子岛的由来，以及那封信——他的成长经历，还有这座岛，这栋屋子，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那栋屋子的表情刚刚还显得滑稽，此刻却似在嘲笑着自己。

几分钟后，三个人站在了大门口。

玄关上部的扇形楣窗上的微妙图形首先引起了由香里的兴趣，然后是在门的上部，夹着中框的两块半圆形镶板上，镶嵌着生物般的黑色铁棂。

（大概是新艺术主义风格吧。）

由香里暗想道。

和江迅速地开了门，招呼两人进屋。

与怀念地望着屋内的有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由香里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房间，她一面使劲地眨眼，一面东张西望地环顾着。

一楼被分隔为两片很大的区域，隔墙上设置了三个供人轻松穿过拱门，是可以自由来往的设计。小小的玄关大厅尽头就是客厅，在客厅里面可以望见通往楼上的“く”字形楼梯。

客厅里放着一张桌子，长沙发和两把靠背椅相对而立。两把椅子上都铺了坐上去很舒适的垫子。楼梯旁边是一个大型壁炉和围绕着壁炉口用红砖砌成的壁炉架。

在西洋童话中出现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家——总有种这样的印象。

由香里在想象中描绘了于起居室中休憩的老夫妇的形象。【P217】

在远海孤岛上治愈人生疲劳的老人和糟糠之妻，这样的老夫妇每日都在这间客厅里过着怎样的时光呢？

（就像老来回到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一样，在孤岛上只为两人的回忆而活，对禁断的果实再也提不起兴趣，老去的亚当夏娃。这里直至永远都是只属于有贺祖父母的世界。在这座岛上，时间一定是停滞的。）

由香里想象着，自己和有贺有朝一日也会在这样的地方，忘却时间的流逝，在只属于两人的小世界里优游卒岁吗？

对了，两人的婚礼是在下个月。

在有贺大学时代，就与由香里的母亲相识，婚事很快就得到了她的赞同，让人担心的，是突然在父亲面前提起这样的事。

对于从天而降的女儿恋人，由香里的父亲起初并没什么好脸。每当回想起他在父母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时，就有些忍俊不禁。

但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有贺，似乎是讨老一辈喜欢的类型。并没花多少时间，父亲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而且大学毕业没去工作，而是去了其他学校开始学习绘画的由香里，也是令父亲头痛的根源，就像不知何时就会飞出鸟笼的小鸟一样吧。

再加上他是三兄妹中的幺女，与继承人之类复杂的问题无缘，大概是希望她能早点安顿下来，他们谈婚论嫁并未遇到什么障碍。

不过，她似乎并不想因为结婚就封笔不画，不会以家庭为代价放弃自己的梦想，或许是因为想象力和好奇心都太过旺盛了吧。

（不会让父亲得偿所愿的。）【P218】

由香里纤细的胸膛里隐藏着这样的想法。

“这边请，由香里小姐。快来这儿，你和有贺少爷的房间在二楼。”

和江在楼梯平台上的大喊大叫，把由香里从想象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是呀，这个伊甸园里还有个叽叽喳喳的女佣。）

由香里一个人露出了微笑，小跑着去往了楼梯的方向。【P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