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濑户内海】- 重要吗?那种事……
王银东从他爸的床底下钻了出来,穿袜子的双脚轻轻地走向门口,像一个轻车熟路的间谍那样。他透过门缝屏息听了听客厅,确定家里的人都走了,那颗被刻意悬起来的心才放了下来。
王银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确认屋里没有人的事实。
他的左面的墙上是一份挂历,右面的墙上挂着一块钟表,这两件物品都在提醒他: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两点整,此时他应该在车里,不应该在车底。我是说,他应该在学校里。但是他逃课了。
王银东从电视上方的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里面掏出一张黄色光碟。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蹲下来,手伸向VCD机的开关……
忽然,王银东把头转了过来,瞪大了他溜圆的眼珠子,又气又恼地问道:
“有必要把这段也写出来吗?!”
啊……文艺作品里好像都需要这种桥段来着……
“…………”
啊……好吧。不往下写了,你忙你的……反正再写下去也又过不了审查了……
“……哪还有心情!还有,为什么忽然换成第三人称叙述了?!有跟读者好好交待过吗?!”
有人来了!
“!!!!!”
王银东唰地起身,一下子把黄盘弄成了两半。
“骗子!你给我出来!”
但等王银东转过身来,屋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岂不是成了人家手中玩物?!这乎的二逼作家能写个屁出来?!说好的周更,周更,这都第个月了?才第三话球的!?又要写一半就卒稿是不是,把人物写得半死不活没个下场的!不是说好的这是"写给重要的人“的故事吗?不是……”
叮——咚——6
门铃响了。这回是真的。
王银东惊魂未定,又添新愁,勃阳未扁,又有液出。于是手里攥着两半光盘,肾上腺素激增,他看向了大门。
王银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门铃似乎也停止了,没有要再响起来的意思。
平静了没有三秒钟,电话又响了,王银东打了个激灵,本能性地骂了几句不符合主旋律和当今价值观并包含数个敏感词的脏话。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来电话的是谁,那是他的朋友,杨正君。
王银东:喂。
杨正君:啊,我。
王银东:嗯。
杨正君:我现在过去吗?
王银东:那个啥。你那张盘让我给弄断了。
杨正君:……啊(四声)——啊(二声)?
王银东:那下午就出去走走吧。随便走走。
杨正君:啊……行。得小心点,别撞上老师,撞上就shabi了。
王银东:应该不会吧。
杨正君:应该不会。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
两人在小卖部里一人拿了两包辣条,一边吃一边在海大的校园里走。海大离四中其实也不是很远,安全系数并没有那么高,但是大学里面树多,路也修得很有文化,氛围上远超大街。加上两人都有古怪的迷信,觉着越安全的地方约容易出事儿。
王银东:我听我楼下邻居说,他们这种光盘都聚在一块儿看。
杨正君:啊?多尴尬啊。
王银东:据说还一起亮出家伙,比谁的速度快。
杨正君:这么扯?这种事情不是谁慢谁好吗?
王银东:为什么?
杨正君:……反正……我也是听说的。
王银东并非对好友有不轨的图谋,实在是觉着愧对人家借他宝物的恩情,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没话找话。本来两点就该出发,非纵容自己再来最后一遍。果然遭到了报应。
杨正君:你盘带着呢吗?
王银东:断成两半的?
杨正君:对。
王银东:带着呢。干嘛?
杨正君:埋了它吧。
王银东:????
王银东:…………
王银东:好。
杨正君:话说,你咋弄断的?
王银东:说是有幽灵捣乱,你信吗?
杨正君:不信。
王银东:我也这么觉着。
两人又回到小卖部买了两个冰棍,吃完以后,一个棍用来挖坑,一个棍用来立碑。
杨正君是个奇怪的人,奇怪的人总是很红,而且还不自知。王银东对人有着过分又不犯法的兴趣,他喜欢有趣的人,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他自己没什么才能,学习一般(将来还会更差),长相不错但是不修边幅(将来还要脱发),唯独身体不错,但是就像他上面问的那个有关快慢的问题一样,要不了10年,现实主义的铁拳就会……
”有完没完?!“王银东抬起头来喊了一声。
”你跟谁说话呢?“杨正君问他。
”啊,没谁。“王银东低下头来,继续挖土。
总之,王银东像只变色龙一样,或者说是个完全没什么收益的交际花,游走于各色他觉着优秀的男人之间。他的朋友就是他的才华。
但是经常性的,那种所谓的优秀,比如成绩好,谈吐风趣,实在前篇一律,头一个月还蛮有干劲,到了后来就索性不再来往。
杨正君是个例外,大致也是因为他身上除了奇怪,没什么特别世俗的优点,其精华之处也就立于三界之外,不受烟火之气的消磨。
虽然王银东近人色,好大喜功,然而假若扪心自问,他不觉着杨正君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正常人一个。其余的人都是些优秀的给自我洗脑的饭桶罢了。然而就像皇帝的新衣里那样,在压倒性的人数面前,幸福的人不是知道真相的人,而是自我洗脑洗的好的那些人。
杨正君初一的时候数学成绩一般,有次老师点他的名,还教育他说:没有数学,人生将万劫不复。而高考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然后杨正君就笑出声来了。
“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 杨正君回答地毫无波澜。
老师吓楞了。毕竟句子里加了叹号:就是说这是一句愤怒的感叹,是不需要回答的!
但是现在好了,尴尬了!如果继续问下去呢,就会跑题,如果不继续问下去,那看起来就是他输了。
吵架这东西就像击鼓传花,最后那一下子落在谁手里谁倒霉。
“你说说,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就是……考试嘛……怎么就战场了。数学学不好也能好好生活吧。不至于万劫不复。杀人放火关监狱应该是万劫不复那一类的。普通人数学学到小学四年级基本就够用了……”
“放屁!四年级就够用了?!你将来踏上社会……”老师的手高高举在空中。
就那么举着。
高高地举着。
完了。
他接不下去了。
“……需要逻辑思维能力!”
好歹是接上了。
人类往往会把自己投射到一种身份上。就像伏地魔的七个魂器。这种身份的认同是一种社会行为,但是又是幼稚可笑的,如同魂器一样。伤到魂器就伤到了本体。妄想中受到的伤害会被实体化,着实是一种赔本买卖。
你跟一个学数学的人说数学没那么重要,那就是要了他亲命。
就好像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一言堂否定了数学一样。
总之,这个数学老师的逻辑思维能力不是太强。
“什么是逻辑思维?”杨正君问。
杨正君是真的想知道。因为这个词最近太流行了。但是究竟又剑指何意呢?逻辑思维听起来很高级。但是没有逻辑又哪来的思维呢?哪怕是神经病的胡言乱语,里头也是有他自己的逻辑吧?这个词,总该要定义一下吧?不然不明白啊!
但是老师炸了。
这个小伙子,不讲武德,不按道理出牌。
这段对峙让杨正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名声大振,但是他个人却非常不解。更不解的是:究竟他妈什么是逻辑思维?炸药吗?
假如对自己真诚,王银东是了解里面的脉络的。他一点也不觉着杨正君的问题有什么奇怪。恰恰因为杨正君对社交礼仪的幼稚般的忽视,让他成为了那个喊出“皇帝光了屁股”的孩子。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杨正君不自知自己所谓的“酷”。好比一个人说天是蓝的,于是好多人边围上来,夸他是奇葩,当事人难免会狐疑一些事情。
只不过在现实中,那个喊出国王是裸体的孩子绝对不会唤醒周围人的良知,受到的大概是另类的白眼:“哟,笨蛋,你懂啥!我们难道不知道吗?这是大人的世界,你不懂!你在一层,我在第三层!”然后全家被拉去连坐。
好了,插播了一些杨正君的过往,终于把这周的字数凑够了!让我们切回坟头。
杨正君:长眠吧,哈哈。作为一张VCD,待遇够高了。话说你看了几遍?
王银东:一遍。想看第二遍的时候就咔嚓了。
杨正君:就一遍?你借了一个月呢。
王银东:嗯……
杨正君:不喜欢吗?
王银东:片子吗?
杨正君:我是说我。
王银东:!!!
杨正君:这是一个幽默。
王银东:…………
杨正君:你还真是挺禁欲啊。怪不得脾气那么大。
王银东:倒也不是。这个事儿就跟吃雪糕一样。
杨正君:?
王银东:不会像人抽烟一样,过多久就要来一根。吃起来倒是也好吃,也享受,但是没有那么……你懂吧。
杨正君:……好吧。对了,你觉着咱年级谁好看?
王银东:这个问题你问多少遍,好看的女生也不会多起来的。
杨正君:那你喜欢谁?
王银东:……
杨正君:那你知道谁喜欢你?
王银东:应该没有吧。
杨正君:那小学的时候呢?那时候有人追过你吗?
王银东忽然宕机了。脸上呈现出一种由柯南变成新一的过渡,身体上又像是绿巨人变回了博士。
杨正君接收到了这种沉默。
夏天总有很多奇怪的事,比如当人们停止说话的时候,蝉鸣才会响起,然后先是对话的空白,再接着把所有声色空间都填满,再用知了翅膀把当下打包寄往盛夏。我们就闭着眼睛,不再想任何乌七八糟的事情。在盛夏面前,一切都是乌七八糟的。
“重要吗?那种事?”王银东忽然问道。
杨正君沉默良久。
“是啊。重要吗?”
话音刚落,巨大的知了们又叫了起来。两人没有再费口舌,二人像蝴蝶蜕化一样,复又缩进了夏日的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