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
他挡住了我的光。我没抬眼。此刻我需要非常专心,剑正在成型。 “终于找到你了,铸剑师。”他说。 “走开。”我说。 “我有活儿找你做,有钱拿。”他说。 “走开。”我说。剑正在成型。这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它柔软有度,能屈能伸,它属于一位勇敢的骑士,它的锻造不该被打扰。 “我选中了你,不要不识抬举。”他继续站在那里,我知道他不会走了。我不再耗神驱赶他。此夜漫长,而剑正在成型。 像口哨声——那是我听见火在淬炼时发出的声音。没人能懂。曾经我说我能听见时,几乎周围的人都认为我疯了。相信我没疯的那些人后来成为了我的朋友。他们有人成为光荣的骑士,有人是牧师,有人是魔鬼。 而我一直在铸剑。 我用所有时间铸剑,闭上眼睛,眼前还有火光,耳边还有打铁声,站起身来,手已经开始工作。我不跟太多人交谈,即便是跟我的客人。有很多话,我铸的剑替我讲。 “你想要多少钱?”他又说话了。已经过去了多久?两个时辰?或者更多?天色似乎开始泛白,他的声音像是刚刚睡过一觉,“很多人重视我给的机会远胜于金钱。” 剑徐徐成型。我已经看见它的样子。它是修长的,端庄的,我赋予它灵巧,我赋予它精密。剑快铸成之时,那种心情难以形容。好像九死一生的畅快感,没铸过的人不会懂。 “传说你是个很厉害的铸剑师,”他说,“可是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你知道现在市面上厉害的铸剑师什么花样都能做,可是你呢?我看了你的铺子,你平平无奇。” “找别人吧。”我说。剑几乎成型。我满身大汗,灰头土脸,但我心情愉悦。 “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证明自己,”他说,“你不想吗?” 剑已经成型。那一刻我几乎笑出来。我转过脸去,熊熊火光炙烤着我的脸,我说,你想要什么剑?我可以为你推荐人选。 他摇头,“只能是你,因为这城里有你的传说,况且我要的,不是普通的剑。” 越是普通的客人越会这样说。真正的剑客往往从一开始就会计算好一切,他们的敏锐不仅仅体现在技术,还体现在头脑和对自己的了解。 他说,我要让你制一把琴。 我说,我是铸剑师。 他说,是啊,我要让你用铸剑的方式制一把琴。这是新的流行趋势。我要让它既有剑气,又有琴韵。我要让全天下最厉害的刺客和最优秀的琴师同时不可自拔地爱上它。 我想他是疯了。我在火堆旁坐下,看着他拿出别在腰间的钱袋。 “我可以给你5涂灵,”他说,“这个价格,足够买下你的才华,给我制琴。” 没人能买下一位铸剑师的才华,他的言语令我发笑。在我的笑声中,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他说,“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听话。” 三个月后,我开始为他制琴了。 我被囚禁起来,整日向一群琴师学习。一开始,有三十几个琴师,后来他每天杀掉一个,当我可以开始独立制琴时,所有琴师都被杀掉了。 琴开始成型。 琴不发出声音,原来琴在成型时如此沉默。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我只能学着感受它,模仿那些琴师的姿态。 他站在旁边。 他说,“你的材料太普通了,为什么只用这些破烂的东西?我可以给你砍下最好的木材,割下动物的牙齿。” 我说,不必。 他说,“你的制琴过程毫无感情,你知道怎么制出最好的琴吗?你需要爱人的鲜血,或者友人的眼泪,否则你不会制成的。” 我知道他在威胁我。但我还是告诉他,那些东西通通没用,我只要他走开。 琴渐渐成型。我装上琴弦,他来了。他似乎很欢喜,又似乎很失望。 我拨动琴弦,声音清丽。我想这是一把好琴。 他说,“这琴为何只是琴?如果我只要一把琴,我为何找你来做?这琴连一点剑的样子都没有,我看你以前的本事全丢了。” 我静静地坐在琴前。我看着这把琴。明明没有感情的,却在眼看着它一点点成型的时候,生出了一种柔软与疼痛。我抚摸着它,我想,你是一把琴,你是我的琴。 他走过来,他说,“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琴有一点剑的样子,或者让剑更加像琴。” 我说,像琴如何? 他说,像琴能发出乐音。 我弹响了琴。这一点满足了。 我又说,像剑如何? 他说,像剑能杀人。 我从怀中掏出我的匕首一把刺向他的喉咙。这是我这些天来日日夜夜反复淬炼、精心打磨的结果。无比轻巧,无比锋利,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他根本没办法躲开。 在他倒下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世界上最好的剑就是铸剑师本身,还有你知道怎么铸出最好的剑吗?需要仇人的鲜血和仇人的眼泪。” 我不会变成琴师,我还会继续铸剑,与我的火堆相伴,在深夜里听口哨声。至于那把琴呢?我想留着也不妨事。那上面留下了一些血迹,但却并不影响优雅。更重要的是,自从我把它带回铺子里,再也没人来找我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