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情人
天底下找不出任何词汇能有“情人”这样的魔力。如此意蕴复杂的词汇当然值得在白天,而非深夜里说,试图说。
夏日里,北方的夏日里。浓郁的绿,轻柔的风,以及杀虫剂般的烈日。郁达夫是浙江人,留学名古屋,没人比郁达夫更懂情人。郁达夫究竟是郁达夫,那饱含温柔潮热的话语,北方人在北方说不出来,更学不会。如何说起郁达夫——郁达夫嗜酒成性,郁达夫既傻逼又可爱,郁达夫不爱国,只爱女人。
情人错过!
So many women,so much man.他说。
说完这句话,秋日已来临。横跨了两季的情人,仍然没有相遇。啊,这刺耳的阳光和炫目的伤悲。夏天是个秘密,秋天迎来新的秘密;你是一个秘密,情人是一个秘密,相遇后形成新的秘密。一切都是秘密。
甫一出门,望向悠远的国道,绿灯贸然亮起,你说,这是情人的春光乍泄。尽管,她吃着化肥喝着农药长大,可你不也是吗?情人总是历史性的,今天见明天忘,属性如此。
我又想起19年初夏,西湖正下着雨,李贺《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翦。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我站在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的墓前。西泠桥畔淡淡的风,以及经歇的微雨,我望见她的墓碑和湖中点滴的波动。她是谁的情人?她曾是谁的情人?她又是谁的情人?
情人的恨与笑,情人潮热的话语和温暖的身体,情人的眼泪以及梦醉梦碎的每个清晨与日月。
俱已雨打风吹去,只留下徒劳无力的你,仍然站在这里。
按照存在主义的理解,互为情人的你我,在这无意义的宇宙间无意义地漂浮。你我皆无意义,谁也不是谁的意义,尽管,我们一厢情愿的理解为有意义。将其理解为存在的意义。情人一旦别去,情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可能重逢。可是,丢失掉“存在的意义”之后,是不是就代表没有了意义?
我们对此不置可否,假如我们并非理性本身的话。
“怎么可能?”她说,我们假设她在说话的话。
如果说,这份丢失掉的意义,是,仅仅是寻找到的意义的一部分的话,那我们便踏进了理性河流。我们不得不,在往后的时间里承认,丢失掉一份意义,只是众多意义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也就是说,对私人而言,时间流会将你带入理性当中去。需要指出,理性并非来源于你的头脑,而是广阔却有限的生涯。
你也知道这一点,然后努力告诫自己,并不算宽慰。——生也有涯,但不知尽头在哪。我们有太多未知的事要去经历,去接受。不用局限于某一段,不用局限于某一位情人。当然,能这样想的前提是,不得不这样想。到了这里,看似困兽之斗,情感和命运却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掌握在待开发的经验里,经验在哪,在往后的所有经逢里。
手里攥紧经验吧,可怜巴巴的经验;接着夹紧香烟吧,可怜巴巴的香烟;只是别去喝酒,那样显得过于丰富,多重消耗。
有人问你什么是情人,多么潮热的话语,你只能做,不能说。非要说的话,情人是排除外界所有的一种集成性的情感表达,并最终汇集在一个人身上。以及彼此所有的行为当中。厨房、商场、卧室;做饭、做爱、做梦;以及,回想、联想、不切实际的想。
说这么多,是因为我的情人,我并非想告诉别人什么是情人,没工夫,没时间。她是我为数不多的私人经验,而她们一个个汇集起来,干涸着我的经验,丰富着我的生命。假设二十多岁的情人是可贵的,那么三十多岁的情人是可耻的。反过来说,丰富着你的经验,干涸着你的生命,你不再有处子之身,更可怕的是,你不再有处子之心。
你渐渐不会再伤心垂泪,也不会再心跳加速,更不会在深夜不喝酒。一天过了又是新的一天,可是呢,你会迷失,会只做不爱,会成为皱纹的奴仆。
我当然不会,绝不会。我好想爱,好想吃,好想像王小波说的,想成为天上的云彩。我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二十多岁。我还未理解到,三十岁的人会想到的——犯的错终究意识到太晚。
爱人错过!
错过的不会是错过
李敖去世前的最后一段采访读起他书里的一个故事。他引《冒巢民董小宛夫妇合璧卷真迹神品》上的字,这样说:
「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号青莲女史。她虽然出身秦淮青楼,但是从小读书,女才女貌,一世无双。她十七岁时从良嫁给冒襄,做姨太太,二十七岁死去。
九年之间,他们在乱世中逃难,在乱世中图存,在乱世中寻欢做爱,在乱世中琴韵书声。最后,她告别了乱世,留下春梦一场。三百多年过去了,他们形影相扶的日子早已过去,但是传神入画的携手就在我们眼前,我们有眼福了。」
冒襄跟董小宛在一起九年,后来他说道:「余一生清福,我一辈子的夫妻,九年占尽,九年用光了。」
董小宛与冒襄在一起的九年时光,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人时光,如果再长些,便可能不一样了。谁又会在乎这些,回过头来看的话。看他读到、写到,我们都能明白说的是什么,人生的美好时光不是。那么,此事对于冒襄呢?在说到,“余一生清福,我一辈子的夫妻,九年占尽,九年用光了。”之前,往往都是由剧痛慢慢转回阵痛,再到淡淡释怀的痛。
错过又怎只是错过呢?谁也没有拥有谁的权利。至少,拥有过,便要学会知足,哪怕只是一瞬。
爱与孤独
不知从哪天起,我孤独地向自己道早安、说晚安。孤独地吃完早餐,在孤独的夜里孤独地睡去。怀抱这我那残缺的经验,不断地赶赴下一场经验。
喜欢上一个人,我的经验便会使我失去她。从这个角度看,我并不是我,我完全由经验构成。我那些残缺的,势必将使我更残缺。
我好想爱,非常想爱,到后来却也是自私的爱,残缺的爱。无可奈何的爱,在情人身上,只是伤害。
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深处孤独的人渴望爱,渴望离开孤独,想要情人的陪伴。可问题是,一旦他们互为彼此的情人之后,问题就出来了,他不相信人性,并非不相信她。这还不算重点。他连自己都不相信,却又渴望对方能让他相信。对方不也处在这多重复杂的博弈当中,只能产生悲剧性。
即使这样,成为这样之后,我只好蜷缩在历史的想象当中,读完别人的传记,刹那笑道:“早就知道你他妈会有今天!”然后满足地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