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兰花又开放
姥姥离开的季节是在2016年的盛夏。 那天，天空很蓝，紫薇花开的热闹非凡，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我跟在末尾慢慢的走。父亲俯下身子低声道:“墓地太热了，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跟过去了。”我摇摇头，抚掉脸上的汗水执意继续走。父亲不再说话，将水杯递给了我。 墓地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我远远地看着，一个精瘦的男子裸着上半身卖力地铲土，于是一个人的一生便就此结束。我往回走了几步，蹲在玉米秧下乘凉，姐夫走过来，说:“热吧？”我点点头算作回应，望着天空不再说话。 一、1993年以前 关于姥姥年轻时候的样貌，全部来自于口述。 “我年轻时候啊，留着很粗的大辫子！”姥姥回忆过去，神采飞扬，“哪有时间打扮。要种地，还要管6个孩子的吃食。我还当过妇联主任呢，步行50里地到城里开会！” “你姥姥年轻时候很漂亮，大眼睛双眼皮，是典型的吃苦耐劳的中国劳动妇女形象。你姥爷在镇政府上班常年不在家，农活、家务活都是你姥姥在做，任劳任怨。”大姨如是说。 “多向你姥姥学习。”父亲不止一次这样说，能让父亲钦佩的女性不多，姥姥便是其中一个，“有穆桂英的风范。” “我没见过你姥姥年轻时候的样子，好像从我有记忆，她就已经老了。白天在地里忙农活，晚上还要织布，经常到夜很深了才睡。”妈妈说，“你姥姥心肠太好了，处处为别人考虑，虽然不识字，但是待人做事的气度一点都不像农村妇女，我和你几个姨姨都比不上她。” 我很难将众人口中上得厅堂、下的厨房的奇女子与我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联系起来，在我出生以后，她已经身体不好了，但还是会笑眯眯地给我做蛋炒饭，颤巍巍地拄着拐棍到巷子口给我买鸡蛋卷。 二、2003年冬 一到冬天，姥姥的肺病就愈发严重了，小舅便在屋里生起煤炉取暖。姥爷去世后，妈妈便经常把我送到姥姥家住。姥姥见了我总是特别开心，在煤炉上烤红薯、馒头片、烧饼。朱自清先生将冬天酱油碟里的白水煮豆腐描写地有滋有味，我却私下以为豆腐哪有红薯来的好吃呢？何况姥姥的房间里还有很多表姐的作文书，我窝在煤炉旁边的藤椅上慢慢看，不求甚解，还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完。然后等表姐放学回来，我们就一起玩洋娃娃，把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弄成“案发现场”状，姥姥也从不生气。 我喜欢和姥姥住一起，也喜欢表姐，但是小时候的我不喜欢和姥姥同住的小舅。晚上小舅回家，在姥姥卧室门外探了半个脑袋进来：“你又来我家干嘛？交伙食费了吗？”我把脑袋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声，小舅就哈哈地笑着离开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小舅又开始重演：“快跟你爸说给我交伙食费！”我抑制不住哭出声来，惹得大家大笑不止，姥姥赶紧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颖颖不怕，舅舅跟你开玩笑呢，他再敢找你要伙食费，我拿拐杖打他！”于是，我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躺在姥姥身边，闻着姥姥房间里淡淡的煤炉味，很快就睡着了。
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姥姥的屋里从来没有老年人特有的味道，也没有药味，而她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衣服也总是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连抽屉里都是整整齐齐，老花镜、针线、硬币都用手帕包好，宛如列队的士兵。 三、2019年秋 初识凤尾兰是在2012年，当时只觉得这植物好生奇怪，刺猬一样，全身长满了坚硬的刺，而且对生存条件毫无要求，哪怕盐碱地也能生的无比粗壮，惶恐旱涝。后来看了凤尾兰的花，又感慨如此“廉价”的植物还能开出像铃兰一样娇嫩优雅的花。 2019年初秋，父亲也离开了我。我终于告别了学生时代，开始进入下一阶段的生活。上班的路上又见凤尾兰花，我竟不由得停下脚步痴痴地看了起来：叶形如剑，苍翠欲滴，像秋风中的哨兵，坚韧而又倔强；花茎却亭亭玉立，洁白饱满的花朵下垂如铃，宛如穿旗袍的少女，遗世独立。忽然发现，一旁五颜六色的月季竟显得如此逊色。 传说，凤凰涅槃失败后，附着在旁边的一棵植物上，然后，它们破土而出，便开出了迎着凤舞而摆动的凤尾兰。可以拿起利剑守护家人，也可以在任何环境中都能顽强生长，然后在心里开出柔软纯净的花——姥姥是凤尾兰，即使是在那个如盐碱地一样贫瘠的年代，她仍然能把自己的一方天地打理地有条不紊，又能精致体面地笑对每一个人。慢慢的，那个因为一句玩笑话就吓得哭鼻子的小女孩，也终会长出一片一片盔甲。 未来，我会对爱人讲起姥姥和凤尾兰的故事，给他看姥姥在预感自己即将离开之前，为我准备好的嫁妆（棉被）、结婚礼金，还有为她未来的外孙缝制的虎头鞋、小棉衣。而如果我有了女儿，我会带她去看一看凤尾兰，告诉她，你是美丽的，温柔的，纯洁的，精致的，同时你也是锋利的，勇敢的，坚强的姑娘。
凤尾兰（Yucca gloriosaL.），百合科丝兰属植物，常绿灌木。株高50~150cm，具茎，有时分枝，叶密集，螺旋排列茎端，质坚硬，有白粉，剑形，长40 - 70cm，顶端硬尖，边缘光滑，老叶有时具疏丝。圆锥花序高1m多，花大而下垂，乳白色，常带红晕。蒴果干质，下垂，椭圆状卵形，不开裂。花期6 - 10月。原产北美东部及东南部，中国华北以南地区均有栽培。适应性强，耐水湿。风尾兰花大树美叶绿，是良好的庭园观赏树木。凤尾兰是塞舌尔国家的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