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 |中短篇小说系列七:杰克·伦敦(1)《寂静的雪野》

赵鑫 |中短篇小说系列七:
杰克·伦敦(1)《寂静的雪野》
“······然后把它那只脚放到他嘴里,咬掉在它脚趾中间结得很牢的冰块。”——把动物的脚放在人嘴里咬掉冰块?!开篇就很野性。
“忽地一下!那只精瘦的畜生猛地跳起来,它的雪白牙齿差一点没咬中梅森的咽喉。”——有点突然,为什么咬?
“我是说,你瞧瞧苏克姆——它多么精神。我敢打赌,不出这个星期,它一定会吃掉卡门的。”——狗吃狗吗?太血腥了!
“不等我们走到头,我们也一定会把苏克姆吃掉的。”——因为没有食物而人吃狗吗?
“这种事一看就明白了,用不着回答。眼前还有两百英里没开辟过的路,粮食勉强够吃六天,狗吃的东西一点也没有了,当然没有别的办法。两个男人同一个女人围着火,开始吃起少得可怜的午饭。那几条狗仍旧套着皮带卧着,因为这是午间休息,它们瞧着人一口一口地吃,非常嫉妒。”——血淋淋的事实。
“我们得好好留神这些狗——它们变得凶起来了。它们一有机会,就会一下子把人扑倒的。”——狗要吃人吗?······
“她眼睛里流露出对她的白人丈夫的一片深情——他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白种男人——也是她认识的男人里第一个对待女人比对待畜生或者驮兽要好一点的男人。”——野蛮的社群啊······
以蛮族的方式描绘高楼、电话。
“基德虽然身体结实,有一股蛮劲,能够一拳打倒一头牛,可是却不忍心打这些可怜的狗,他总是顾惜它们。这对于一个赶狗的人来说,的确是少有的——不,他甚至一看到它们受的苦,就几乎要哭出来。······不过他的耐心到底没有白费,尽管这群狗都疼得呜呜地叫,它们还是急忙赶上了它们的伙伴。”——人性。
“的确,在让人心碎的劳动中,开路是最艰苦的了。你走一步,那种大网球拍似的雪鞋就会陷下去,直到雪平了你的膝盖。然后你还要把腿提上来,得笔直地提,只要歪了几分,你就会倒霉。你必须把雪鞋提得离开雪面,再向前踏下去,然后把你的另一条腿笔直地提起半码多高。”——闻所未闻啊。
“如果谁能一整天不给狗绊着,他一定会在爬进被窝的时候,感到一种谁也不能理解的心安理得而又自豪的心情;至于在这种漫长的雪路上一连走了二十天的人,就是神仙见了,也要对他表示钦佩。”——写出他们的不容易。
“大自然有很多办法使人类相信人生有限——例如,川流不息的浪潮,猛烈的风暴,地震引起的震动,隆隆不息的雷鸣——不过,最可怕,最让人失魂落魄的,还是这冷漠无情的寂静雪野。”——自然的力量。
“什么动静也没有。天气晴朗,天色却像黄铜一样;只要微微有一点声息,就像亵渎了神明;人变得非常胆怯,连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会害怕。只有他这一丝生命在到处都是死沉沉的、鬼蜮般的荒原上跋涉。一想到自己的大胆,他立刻就会害怕得发抖,他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只像一条蛆虫的生命一样。奇怪的念头不期而至,万物都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他会产生对死亡,对上帝,对宇宙的恐惧,同时又会对复活,对生命产生希望,对不朽产生思慕,这一切就像一个囚徒的无益挣扎——一到这时候,人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渺小的个人,面对无限的大自然,是多么的脆弱、无力啊。这大概得有切身体会,才能写得出来。
“最后,人同狗一齐用力。这群饿得非常虚弱的可怜的狗,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上去——再上去,雪橇终于稳稳地拖到了岸顶;可是,领队的狗拖着它后面的一群狗,忽然向右一冲,撞在梅森的雪鞋上。结果很糟。梅森给撞倒了,拖索中的一条狗也给撞倒了;接着,雪橇摇摇晃晃地向后滑去,又把一切都拖到岸底下去了。——为什么要撞呢?
“那条快死的狗也勉强跟在后面。只要一个畜生还走得动,它就不会给枪毙的,这是给予它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它能爬到宿营的地方,也许那儿就会有一只打死了的。”——太残酷了。
“这时,梅森对自己刚才发脾气的举动,已经有点懊悔了;不过他的性情太倔强了,不肯承认错误,只是一个劲儿在队伍前面辛苦赶路,一点也没有想到大难已经临头。······离开这条路大约五十多英尺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已经在那儿屹立了好几百年;而且几百年前,命里注定要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也许,这个下场同时也是梅森早就命中注定的。”——恐怖的伏笔。
“只听见空中有一声微微的叹息——其实,他们并没有真正听到这个声音,这不过是一种感觉,好像在静止的空间里即将出现什么行动的预兆。接着,那棵大树,在长久的岁月和积雪的重压之下,演出了生命悲剧中的最后一场戏。梅森听见了大树快倒下来的折裂声,正打算跳开,不料他还没有完全站直,树干就已经砸到了他的肩膀。”——惩罚吗?~ 恐怖啊······
“那个印第安女人,既没有昏倒,也没有无益地高声啼哭,她跟她的白种姐妹完全不同。她一听到基德的命令,立刻把全身压在一根仓促做成的杠杆一端,来减轻树的压力,一面注意听她丈夫的呻吟。······最后,基德总算把这个不久以前还是个人的可怜东西,放到雪里了。但是比他的伙伴的痛苦更令人难受的,是露丝脸上那种默默无言的悲伤,同她那交织着希望同绝望的问询眼光。他们几乎一句话也没说;生长在北极地带的人,早就懂得空话无益和实际行动之可贵。”——太冷俊了······
“在零下六十五度的气温里,一个人只要在雪里多躺几分钟,就活不了的。于是,他们立刻割下雪橇上的皮带,用皮褥子把不幸的梅森裹好,放在树枝搭成的地铺上面,并且利用那株造成这场灾难的树的树枝,在他面前生起一堆火来。然后,他们在他背后撑起一块帆布,当做一个简单的屏风,把篝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反射到他身上——这样的窍门,凡是从大自然中学过物理的人都会知道。”——只有亲眼见过才写得出来吧。
“可是,只有遇到过生命危险的人,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梅森给树压得很惨。······只有偶尔的一声呻吟,说明他还活着。”——经验之谈吧~
“露丝所能做的,只是在无可奈何之中,尽量发挥她那个民族坚忍不拔的精神;·······事实上,梅森受的苦反而最少,因为他已经回到田纳西州东部,在大烟山区重新度着他的童年。” ——唉~
“他总是用他忘了很久的南方音调,······这些话,露丝一点也不懂,可是基德明白,而且听了很感动——就像与文明社会里的一切隔绝了多年的人听了之后那样感动。”——荒原中可贵的同类。
“当时,我并不太喜欢她。她好像还漂亮,也有点吸引人。可是后来我就变得老是在想她了。她是我的好老婆,每逢遇到了困难,她总是跟我一块担当。如果讲到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那真是谁也比不过她。······真的,她真是我的好老婆,真比我以前的那个好多了。······是的,先前在我的老家——美国的时候,我结过一次婚。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还是一块儿长大的呢。我离开老家,是为了给她一个离婚的机会。”——临终说妻子的好。
“基德,千万别送她回娘家去。叫一个女人回娘家,那可让她太难受啦。想想看!——她跟我们一块吃腌肉、豆子、面食和干果,差不多已经有四年啦,难道现在又要她回去吃鱼跟鹿肉吗!她已经过惯了我们的日子,知道这种日子比她娘家的人过得好,现在要她回去,那对她也不好。······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你要好好地看待她,尽可能早一点把她送到美国去。不过,你要记住,要是她想家,你就送她回来。——托朋友照顾妻子。
“还有那个孩子——他使我们更亲密了,基德。······——他是我的亲骨肉呀,基德。他绝不能留在这个地方。······把我的皮货卖了吧,它们至少可以卖五千块钱,我在公司里的钱也有这个数。把我的股跟你的合起来一块搞吧。······你得让那个孩子受到很好的教育;还有,基德,最要紧的就是别让他回到这儿。这种地方不是白种人住的。”——托孤。
“你必须继续往前走!······我是个快死的人,我请求你,赶紧上路吧。······不行……好吧;就是一天,一分钟也不能超过。还有,基德,别……别让我孤零零地在这儿等死。只要一枪,扣一下扳机就行。······我要告诉她,叫她想想孩子,不能等到我断气。如果我不跟她说,也许她不肯跟你走。” ——告别。
“我对不起——你知道——我对不起卡门。”——是对不起那条狗吗?
“五年来,他们肩并肩,在河上,路上,帐幕里,矿山里,一块儿面对着旷野、洪水同饥荒所造成的死亡的威胁,结成了患难之交。他们之间的友谊真是太亲密了,因此,自从露丝第一次插到他们中间之后,他往往会隐约地感到一丝妒忌。可是现在,这种友谊要由他亲手割断了。”——心理建设。
“狗的狂吠和露丝的尖利喊叫使他加快了脚步。”——出什么事了?
“他一冲进宿营地就看见露丝正在一群狂吠的狗当中抡舞着斧头。那群狗破坏了主人们的铁的纪律,正在一拥而上地抢夺干粮。他立刻倒提着步枪,参加了这场战斗。于是,这出自然淘汰的老戏,就像在原始时代那样残酷地演起来了。步枪同板斧以单调的规律性上下飞舞,有时打中,有时落空。那些灵活的狗,睁着发狂的眼睛,露出狗牙,流着口涎,飞快地扑来躲去。人和兽,为了争夺主权,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决战。接着,那群打败了的狗就爬到火堆旁边,舐着自己的伤口,不时地对着星星,哀嗥着诉说它们的苦难。”——唉,太兽性了······
“全部的干鲑鱼都给狗吞掉了。前面还有两百多英里荒野,只剩下五磅左右的面粉。露丝回到她丈夫身边,马尔穆特·基德就把一条身体还热的死狗的肉割下来,它的脑壳已经给斧头劈碎了。基德很仔细地藏好每一块肉,只把狗皮和没用的杂碎丢给不久之前还是它的伙伴的那群狗去吃。”——人吃刚才还帮他们拉车的工具,狗吃同伴······
“早晨又出了新的乱子。那群狗互相撕咬起来。奄奄一息的卡门,已经给众狗扑倒了。用鞭子抽它们,它们也不理。尽管它们给打得畏畏缩缩地惨叫,它们还是要把那条狗的骨头、皮、毛和一切都吃得干干净净才肯散开。”——太可怕了!太残忍了!
“基德利用附近的松树,很快地干着活。露丝瞧着他搭棚,这是猎人有时为储存兽肉,免得让狼和狗吃掉而搭的那种棚子。他先后把两株小松树的树梢面对面地弯下来,差不多碰到地面,再用鹿皮带把它们捆紧。接着,他又把那些狗打得驯服了,把它们分别套在两乘雪橇前面,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去,只留下梅森身上的皮褥子。然后,他把梅森身上的皮褥子裹好捆紧,把绳子的两头捆在弯倒的松树上。这样,只要用猎刀砍一下,就会让松树松开,把他的身体弹到半空中去。”——这光靠想象,没法写出来吧~
“可怜的女人,她受的服从教育太深了。从童年起,她就对造物主俯首听命,她所看到的女人也都是这样,好像女人生来就不应该反抗。当时,她得到基德的允许,才痛哭了一场,吻别了她的丈夫——她本族的人都没有这个习惯——然后,基德领着她走到第一乘雪橇跟前,帮她套上雪鞋。她盲目地,本能地握着雪橇舵杆和狗鞭,吆喝一声,就赶狗上路了。于是基德回到已经昏迷过去的梅森身边;后来,等到早已看不见露丝的影子了,他还蹲在火堆旁边,等待着,祷告着,希望他的伙伴早点断气。”——冷峻。
“可是在铁青的天空下,这一片凛冽的白色的寂静,就显得冷酷无情了。······寂静的雪野好像在嘲笑他,他不禁毛发悚然。尖利的枪声一响,梅森就给弹到他的空中坟墓里去了;随后马尔穆特·基德鞭打得那些狗疯狂地奔腾起来,在雪野上飞驰而去。”——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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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阅读体验。
我从来都是热爱和平、喜欢美好的。从来不爱看恐怖片或惊悚小说。而这一篇,大概不是刻意的写恐怖,可是即使是陈述事实,也足够恐怖。
当代人从一出生就生活在所谓文明世界里,已经远离了大自然。在方便快捷的同时,也失去了独自面对自然生存的能力,特别是在气候、环境恶劣的地方,就更无能为力。
流浪和冒险的经历向杰克·伦敦提供了平常生活中没有的素材,从小的贫困又给了他狠心的力量,看过的名著教了他写法,这样的作品就诞生了。
非得几样聚齐才行,根本无法复制。
三个人物在沉默中栩栩如生,广阔冷峻的大自然也感同身受,狗作为个体形象模糊、而作为群体则留下大致的印象。
几乎没有多余的话,直来直去力量也够了,近距离、浅层次的伏笔效果也达到了。
如果说写法,谈不上有多高超,但也没有明显的过失。
关键是题材和内容本身,已经赢了一半——不管怎么样,别人很少写,本身有足够有力度。
补注:读小说时不知道,读完再了解其人时,才发现杰克·伦敦对我国和我国人民极不友好,发表的《黄祸》、《前所未有的入侵》等惨无人道的文字,对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因其在年仅四十岁时死于吸毒过量,已经没有机会向我们郑重道歉。这样的大作家的公开言论,无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给我们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即使郑重道歉,也是无法弥补的!对于要不要发这一系列关于他的读后感,也纠结了好久。如果一棒子打死,也太绝对化、太没有气度了。好的作品,还是要学习,但邪恶残忍的言论,务必坚决严正反对!所以在每一篇读后感末尾,都加上这条补注,望读者可以明辨是非,综合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