猬實和糯米條：我們身邊的“林奈花”

上一篇日記（https://www.douban.com/note/808452239/）寫到林奈的姓（Linnæus）來自椴樹瑞典語的舊寫法linn。後來林奈的資助者、荷蘭植物學家Jan Frederik Gronovius將一種植物命名為Linnaea borealis（中文名“北極花”），林奈也笑納了（這裡有考證：https://mp.weixin.qq.com/s/g5BKZFgM3pvN3vj_-q37xQ），所以北極花屬名詞源可以追溯到椴樹。林奈封爵後，家族紋章上的植物圖案就是北極花，看來對它的確情有獨鍾。物種日曆有不止一篇文章介紹北極花：https://mp.weixin.qq.com/s/BhQQgeUrtMKrAxYZQxEriQ和https://mp.weixin.qq.com/s/bi7GafqhdOmc4wv_4zraJA。 雖然中文名裏有“北極”二字，但種小名borealis的意思其實只是“北方”（來自希臘神話裏北風的人格化Βορέας*），北極花的分佈範圍也不在北極圈內，而是北至亞寒帶，在歐洲南至阿爾卑斯山，在亞洲南至日本北部（華北也有），在北美甚至延伸到亞利桑那和新墨西哥州（加州北部也可以見到它的蹤影）。它在英語裏叫twinflower（兩生花？並蒂花？），因為花朵總在枝頭成對出現（另有佛羅里達twinflower，學名Dyschoriste oblongifolia，屬爵床科，和北極花沒有關係：https://www.fnps.org/plant/dyschoriste-oblongifolia）。

成對出現的北極花花朵（來源網絡）

北極花屬位於忍冬科北極花亞科北極花族（曾經和另外幾個屬一起被APG分類法劃分到獨立的北極花科，2009年北極花科重新並併入忍冬科），直到2013年只包含北極花一個種。2013年荷蘭植物學家Maarten Joost Maria Christenhusz（又是荷蘭人）根據分子系統發生學的研究結果將之前被劃入北極花科的糯米條屬（Abelia）、雙盾木屬（Dipelta）和猬實屬（Kolkwitzia）等等併入北極花屬。此外糯米條屬下的六道木（Zabelia）節被劃分出去成為獨立的六道木屬（新屬“模式種”六道木的學名也隨之從A. biflora變成Z. biflora）；另外A. splendens則和以前寫過的郁香忍冬Lonicera fragrantissima合併成一種。此舉招致不少植物學家的反對，理由之一可能是：以林奈他老人家命名的北極花屬豈是能夠隨便動的？ 儘管如此，這種新的分類被一些植物分類學網站（比如世界植物在線http://powo.science.kew.org/）接受，所以猬實的學名從Kolkwitzia amabilis變成Linnaea amabilis，糯米條從Abelia chinensis改名L. chinensis，它們也就成為了我們身邊的“林奈花”––猬實在中國、日本、歐洲和北美都有種植，糯米條原產華南，在中國和日本也被廣泛栽培。 猬實**原產中國，由方濟各會傳教士Giuseppe Giraldi（1848—1901）在陝西首次發現，但後來英國植物收集者Ernest Henry "Chinese" Wilson （1876—1930；大約2000種亞洲植物由他引進到歐洲）在湖北遇見它並於1901年將樣本寄到英國（9年後該樣本在英國首次開花），它才開始引起西方關注。舊屬名Kolkwitzia是德國植物學家Paul Graebner（1871—1933）所取，向本國同行Richard Kolkwitz（1873—1956）致敬。物種日曆這篇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Snd1j2y1uHaReVamtmlng）解釋了它的名字為甚麼應該寫作猬實而不是“蝟實”（文中對種小名amabilis的翻譯不準確––amabilis來自amo+bilis，意為可愛––可能作者認同“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所以將amabilis解釋成美麗？）猬實的法語名字是buisson de beauté，和英文beauty bush一個意思。

鎮中心居民區五月底盛開的猬實

我現在居住的郊區，住宅樓前普遍種植糯米條屬植物（可能是Linnaea chinensis與同樣原產中國的L. uniflora雜交而得的大花糯米條L. x grandiflora）。樓上的小花貓平時喜歡趴在我窗外的花壇邊曬太陽；七月份花壇裏那一大叢被修剪成球形的灌木開花了，香氣陣陣沁人心脾，我才發現它是糯米條。奇怪的是小花貓和院子裏偶爾出現的折耳黃貓從此不再趴在這裡，可能它們不喜歡這種香味。

七月份院子裏的大花糯米條

糯米條由蘇格蘭植物學家Robert Brown（1773—1858）首次記錄；他在植物學和古植物學領域作出了很多貢獻（例如發現了後來以他命名的布朗運動），當時為Joseph Banks（上篇寫到的Solander的“老闆”）擔任秘書一職。舊屬名Abelia來自英國博物學家Clarke Abel（1780—1826）的姓，他在1816年由Banks推薦，以外科醫生的身份隨William Pitt Amherst出使中國。後者因為拒絕向嘉慶皇帝叩頭而被禁止進入京城，乘坐的HMS Alceste***於1817年返航時在爪哇海觸礁沉沒然後被馬來海盜洗劫焚毀，Abel在廣州花地（位於芳村，生產供應廣州的素馨花）和其他地方收集的包括糯米條在內的植物樣本和種子也盡數遺失。活著的糯米條植株要等到1844年才由蘇格蘭植物學家Robert Fortune引進歐洲；Fortune是將茶樹帶出中國的人（這部電影介紹了那段歷史：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33427631/，還有這篇https://www.douban.com/note/802877586/裏面提到的、豆瓣條目已不復存在的書For All the Tea in China），前面寫過絡石和郁香忍冬也是由他從中國引進到英國。 *四種風的名字：北風Βορέας（冬天的寒風，詞源是ὄρος“山”，因為希臘的北面是巴爾幹山區），西風Ζέφυρος（春天和初夏輕柔的清風），南風Νότος（夏末和秋天的暴風雨），東風/東南風Εὖρος；它們分別對應羅馬神話裏的偏東北風Aquilo（正北風是Septentrio）、西風Favonius（詞源是favor）、南風Auster和東南（？）風Vulturnus（不同來源對它有不同定義，參考https://fr.m.wikipedia.org/wiki/Rose_des_vents_classique）。其中Βορέας和Ζέφυρος在希臘神話裏存在感最強。 **關於猬實 https://m.gamer.com.tw/home/creationDetail.php?sn=3285384 http://abc.herbalgram.org/site/DocServer/iii-3_KilpatrickBotany_lores.pdf ***中文詞條https://zh-yue.m.wikipedia.org/wiki/%E4%BA%9E%E5%98%91%E5%A3%AB%E5%9C%B0_(%E4%B8%80%E5%85%AB%E3%80%87%E5%85%AD%E5%B9%B4)。原為法國海軍巡防艦Minerve，後為英軍俘獲，1811年在一次行動中截獲了法軍運往的里雅斯特的200門加農炮，可能由此逼使了拿破侖改變向東擴張的方向，參見https://en.m.wikipedia.org/wiki/HMS_Alceste_(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