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咖喱格)
Chapter1 1911年秋天,一个萧索岑寂的日子,我孤身一人骑着马穿过苦萋的荒原。抬头是灰朴的天空,太阳被阻隔在厚厚的积雨云层之外,望眼所及,景物竟笼上一丝暗黄偏光,风吹草折,明明只是初秋,却有近冬的凉意。我紧了紧外套,催促马儿,顶风前行,然而直到远远望见Columbia山庄的轮廓,雨也没有下来。 随着暮色四合,乌云愈发低垂,秋风冽冽,我站在山庄门前,拉响门房的传呼铃。应声走来的是一个头发剪得些许怪异的年轻人,M型的发际线把鹅蛋脸拉长,鬓角剃得干干净净,倒显得五官平平无奇。他一言不发,打开大门,接过邀请函,引我走向别墅。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这里的萧索惊到,断壁残垣倒不至于,处处透着一股阴冷的颓废。乌凄凄的墙体绕着缺少搭理的花园,老树枝体虬结,布满霉点,石头上铺着青白的苔藓;死气沉沉的暗色湖水插着几只断影残荷,时不时有水黾激起一片涟漪,打散倒影里惨白的芦苇,没有带来一丝生机。经过几个小时跋涉,我愈发沉重疲惫,这番湿冷的气候让令人周身如裹,没有下雨,却好似湿透一般,想到还要在这里小住一个星期,我便有些昏昏沉沉。 庄园曾经的主人是Coxon公爵,墙角阴影里还可以看见形状庄严肃穆的家徽。几次辗转,都算不上什么美谈。据说公爵为一个交际花倾心,把名下年代久远的山庄转手相赠;交际花起先沾沾自喜,但名利场上少不了挥霍,庄园每年需要的养护费变成他的拖累,这地方便久不打理,直到他因经营不善负债卷款逃跑——这座不适合竞价拍卖,填补债主钱包的庄园便被交际花的哥哥继承——也就是邀请我的主人公,Mr.NoelGallagher。 起初收到邀约的时候,我还有一丝惊讶——毕竟我好像与这些事情并不相干——直到Mr.Gallagher在邀请函里委婉提到想观摩我在前天拍卖会上买下的两份手稿,以及我偶然获得的星形铃鼓;我想无论Mr.Gallagher是想对他生死不明的可怜弟弟睹物思人,或者是亟需一个可以谈论往事的倾听对象,作为一个合格的humanist,我都应该应约前来。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在8月13号,也就是前天,我在Phoebe街上看见一张拍卖公告,涉及各种珍奇古玩和名贵家具;上面并没有提到物主的名字,只是说明物主负债失踪云云。拍卖于下午2点到5点在Rhea街24号举行,公告还另外注明,欢迎人们提前2小时参观所有商品。我向来对稀奇东西充满热情,不买不卖也要凑凑热闹开眼界,用罢午饭,就急急赶去。 到达目的后,我发现人群已然聚集不少——其中有很多身着华贵的女宾,一边用扇子掩着脸,一边议论纷纷,偶尔投出的一撇透着艳羡和好奇;也有不少男宾指指点点一样看热闹。我朝里走去,很快就明白了男女泾渭分明表现的原因。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长列珍奇古玩,甚至可以看见来自中国的瓷器和来自印度的象牙雕塑,让人不禁魂牵梦萦来自东方的神秘财宝,再往里走是一些男性用品——譬如造型奇巧的剃须刀,精美绝伦的袖口等等,如果是世家贵族落魄拍卖倒也罢,普通的负债人拥有这些惊人珠宝更像怀璧其罪,我已在心底暗暗疑惑,对物主表示敬意和惊叹;直到看见倒数第二个展厅,里面尽是是一些香水、面霜,每一个精巧的瓶子上都刻有不同的首字母和家徽——这些都表明物主是一个男性交际花——每一个刻章都代表可怜人的一次出台,瞬间我转头再看这些珍奇,心里竟蒙上一丝特别的意味。 1911年的Paris,虽然女性在名利场上辗转的居多,男子也逐渐成为一小股主流——甚至隐隐形成名流贵族以攀比男伴为暗流的圈子,一般情况下,点男伴出台的女宾居多。尽管如此,男性交际花依然饱受争议,且在同性之间备受议论。 在最后一个展厅看到琳琅满目的铃鼓的时候,我几乎可以立刻确定物主的名字——Liam。他好像从出现就没有姓氏,痴迷唱歌又对乐器一窍不通,独独钟情于铃鼓。和大多数男性交际花的不同是,Liam几乎只接男客,其中最著名的当属Coxon公爵——Columbia山庄便是二人关系的其中一个体现,这种大手笔在当时看来在,哪怕是公爵也堪称“美色误国”或“挥金如土”。 据说Coxon公爵对Liam一见钟情,Liam当年只是连舞会邀请函都拿不到的无名之辈,公爵的赏识让他一跃成为Paris的名利场焦点。他们高调出行,公爵经常一掷千金,有段时间安排了一整个团队为Liam作曲,颇有“妃子笑”的风范。然而Liam借着东风迅速铺开网络,留给公爵的时间愈发的少,甚至有时候公爵来访,Liam身边依然不乏宾客——有时会持续到第二天。这种微妙的道德牵扯感让俩人关系有些微微僵硬。中间两人各种你拉我扯,冷淡甜蜜众说纷纭,传到最后竟然有公爵哭泣恳求Liam和以前的生活彻底断开云云,这些就不可考了。 但Liam确实依然我行我素地小聚聊天,公爵冷了一段时间很快携新欢出场。新人是一名叫Damonalbarn的棕发青年,据目击者说看见几次三人在剧院发生口角和龃龉。本来以为马上要见旧人哭,没想到公爵支持Liam的吃穿用度通通不变,遇到奇巧玩意儿还是第一时间派人送过去——只是公爵再也没有点Liam出台。八卦众口不一,大概只有当事人了解自己的心事。 很多交际花都不独身出行,乐意做一个称职的解意陪衬,花枝招展地尽可能展现魅力,雇主也乐意施展保护欲般的垂怜;Liam却拥有自己的生活,Phoebe街的人们经常能看见Liam代表性的红色马车——来自Coxon公爵的转赠,上面有家徽的暗纹;他大部分出门的目的地是剧院,有时出现在Theia酒馆,安静地观察台上的驻唱,极少时候会自己上去摇着铃鼓助兴。他总是衣着朴素,暗色parka下面是黑色靴子,好像唯一鲜明的色彩是他总是携带的一束茶花,或红或白——大部分时间是白色,一月大概只有3到4天红色——没有人清楚颜色转变的规律原因,所以时被戏称为茶花子。 我和Liam的唯一一次际遇就发生在那里。当时,我和朋友在角落小酌,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很多客人朝着舞台角落的卡座偷看。正是疑惑,朋友便戳了戳我,低声附耳道:“Liam来了。” 我随波逐流地好奇张望,只能说Liam当得起漫天飞的花边流言和茶余饭后的隐秘谈资。他看起来顶多20岁,棕色头发散在肩头略靠上的位置,掩映在脸颊两侧,额前的碎发没有规律地俏皮卷翘,大体在眉梢以上,露出无法形容的漂亮鹅蛋脸——眉间的绒毛透着稚气,和着无辜的眼尾圆润完美的弧线,湛蓝色的瞳孔,笔直高挺的鼻子,再往下是肉欲的玫瑰花一般的嘴唇——每当低头,睫毛便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脸颊背着灯光可以看见水蜜桃般的绒毛,下颌线利落干脆——很难不让人猜测上帝是怎么把这么多气质糅合在一个造物身上——肉欲且天真,英俊帅气又多情美貌。Liam过着火热的日子,他的神情却潇洒纯真,当他失神盯着台上乐手的时候,你也会随着忘掉呼吸。 那一天晚上的记忆已经在酒精里模糊了,遗憾的是没能等到Liam有兴致上台演出,我只记得在乱糟糟的桌子下面捡到一个星形铃鼓。白色铃鼓有点微微泛黄,看得出来被盘的很光滑,有不少铜片丢失,甚至有修补的痕迹,摇起来声音还算清脆,这种恋旧且普通的铃鼓出现在一个炙手可热的交际花手上有些奇怪,毕竟自从liam对铃鼓的青睐被发现,短短几日就已经到“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地步——Liam不缺名贵的乐器,这个半旧铃鼓更像怀旧情结。我当时疑心这是Coxon公爵的信物,毕竟亲近的恋人难免会恪守旧日回忆,但当时两人的关系很僵——而且我不想卷入名利场的中心,归还铃鼓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视线回到拍卖现场,各种珠宝珍奇先后被利落拍走,我本来只想凑个热闹,直到听见喊声:“精装书一本,切口烫金,书名叫WutheringHeights,里面夹有乐谱歌词手稿两份,十法郎。” 我魔怔般地举手喊价:“20法郎!” 旁边陆续有人加价,到50法郎的时候,我以为势在必得。 待估价人重复第三次“50法郎!”突然有个先生抬价: “60法郎。” 我继续:“70法郎。” 他紧追不舍,最后变成一场无厘头的竞争。 “80法郎!” “90法郎!” “100法郎!” “150法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出这样的价格,或许是那两份乐谱,或许是什么别的——总之现在场上鸦雀无声,似乎没有人理解我为什么对一本二手书情有独钟。 似乎过了很短一瞬间,那个先生站起来礼貌脱帽致敬:“我让给您了,先生。” 最后这本书莫名其妙且得偿所愿地归我所有。 到晚上的时候,拍卖完全结束,所得的金钱已然填补了债务的空缺,只剩下一栋无人问津的庞然大物——Columbia山庄,由Liam的哥哥继承——据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家,名叫NoelGallagher,直到此刻,大家才反应过来一样:哦哦,原来他姓Gallagher!不过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职业确实会让家族蒙羞,如此看来,Liam隐姓埋名也是有情可原。Mr.NoelGallagher并没有抛头露面,似乎无心参与他弟弟的事宜,也不想扯上麻烦,收到公证人的信后,就直接赶去山庄了。 所以第二天,也就是14号看完Mr.Gallagher的邀请函后,我虽然惊讶,还是应约前来。但当仆人打开门,引我走向客厅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后悔,希望Mr.Gallagher并不要留我叨扰太久—— Chapter2 房间极高,也很宽大,窗子狭长,尖尖地耸着,红色的帷幔垂在漆黑的橡木地板上;几缕暗淡的微光透过窗户,灰尘缓慢旋转,和着冷森森的蜡烛焰火,把四下比较显眼的物件照得还算清楚,但天花板上雕花垂拱的细节,还有更远处的角落完完全全没入黑暗,无法清晰地界定边线。客厅很杂乱,堆满半旧不新但能看出精巧细节的家具,地面散落着各种书籍和乐器,地毯削弱了行走的声音,壁炉的火焰泛着青色,泄出轻微的木柴烧折的噼啪声,或许屋子太大,这点温度根本没有办法让我暖和起来,整个空间可以说是散乱拥挤、暗淡寂静。 Mr.Gallagher面部不清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陷在阴影里,听见仆人的通报,他很快起身,快步走来,热情地伸出手:“很高兴您能前来。” 我被这份热诚搞得有点受宠若惊,礼貌地握了握手:“您好,Mr.Gallagher,我把书和铃鼓都带来了——” Mr.Gallagher似乎并不在意,转身引我走向靠近壁炉的位置,“哦,您一定冷坏了——这地方的鬼天气,一天到晚见不到太阳,快坐下喝杯热茶。” 我局促不安地坐了下来,借着幽幽火光偷偷观察Mr.Gallagher:无论是浓眉,还是略微下垂的眼尾,高挺笔直的鼻梁都可以使人清晰地想到Liam,让人不禁感慨血缘的奇妙力量——除了哥哥的脸更小巧一点,下巴尖尖,嘴唇略薄,眼尾和嘴角有一些细纹——但是气质却有着翻天覆地的改变:Mr.Gallagher眉目之间透着成熟疲惫,唇色很淡,嘴角下垂,皮肤苍白,整个人呈现严肃的愤世嫉俗感——联想到他是音乐家,倒显得正常,或许艺术家的敏感神经已经成为刻板印象。 我俩一阵沉默,蓝色的火光映在Mr.Gallagher身上,他脸色青白虚弱,浓眉下的蓝色眼睛熠熠生辉,和着火光相得益彰;他的目光已然不知道飘去了哪里,仿佛完全忘记我这个刚刚进门的客人。我轻咳一声,从包里拿出那本WutheringHeights,打断Mr.Gallagher的神游:“这是那本书——里面的手稿我没有翻动。” Mr.Gallagher回过神来,真挚地望着我:“抱歉,您知道,自从Rkid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总是神不守舍。”他接过书,取出手稿,起先神情有些恍惚,随着翻页他忽然颤抖起来,塌下肩膀,把脸埋在手心。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安慰:“先生,您看,Liam只是失踪而已,人总会找到的——” 我正递过去一张手帕,Mr.Gallagher仰起头来,他的泪腺和脸颊都是干燥的,神态冷漠,目光空泛,行为和表态有着严重的割裂感,我拿着手帕的手有一丝不知所措。但Mr.Gallagher很快找到了熟悉的面具,接过手帕,叠好放在我的茶托下面,续了一杯茶,他注视着从壶口倾倒而出的红色水迹,面无表情地用近乎温柔的语气自言自语:“没想到Liam竟然会写歌了。” 他把红茶递给我,继续思绪翩翩:“先生,您听说过这本书吗?” 我只得接过杯子:“是的,有幸拜读过Mrs.Bronte的著作。” “您对这本书有何想法?” 我斟酌道:“先生,我不知道这本书对于您和Liam的意义,如果我的言论冒犯了您,或者让您不适,请原谅我。” “没有关系,您尽管说。” “我认为Heathcliff,在某种程度上,过于极端,很多事情已经年代久远,没有必要为了一段旧情让所有人变得不幸——其实从他离开,就已经开启新的人生了。” Mr.Gallagher毫无波动,他用匙子缓缓搅拌着茶水:“那Catherine呢?” “Catherine既然决定嫁给EdgarLinton,就应该和过往断开联系,人应该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Mr.Gallagher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因为表情气质有些阴郁,反而显得古怪,他慢条斯理地继续:“EdgarLinton呢?” 我直白道:“他在故事里完完全全就是无妄之灾。” Mr.Gallagher转过头来,直视着我,我感到他蓝色的眼睛似乎有某种诱惑的能力:“您觉得Catherine后悔过吗?” 我不由自主地喝了口茶,避开他的视线:“说实话,我感觉如果重来一次,Catherine依然会嫁给EdgarLinton——关于她有没有后悔,大概只有人物自己知道了。” Mr.Gallagher发出低沉的笑声,他忽而像失去了力气一般,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您说的不错,先生。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Rkid的事情。” 不知道别人烦扰的缘由,又想给出安慰,是很难的事情。可是我突然对Mr.Gallagher生出十分强烈的怜悯心——一个高雅的音乐家,沦落到如此精神恍惚的地步,他这样坦诚地对一个陌生人倾诉,让我不禁相信,他和Liam的感情应当十分深厚,于是我对他说: “您有没有亲戚朋友?要想开一点,去看看他们,亲人的伤痛只能由亲人治愈——至于我,一个不了解内情的陌生人,大概只能悲叹感慨一下。” “没有,在很久之前,我就和Liam相依为命了。”他坐起身来,双手插在头发里,“如果我使您感到厌烦或麻烦了,请原谅我——确实,谁愿意听一些没有意义的旧事呢?我知道您和我的悲痛毫无关系,我的碎言碎语,您应当也不感兴趣。” 此时此刻,我只能讷讷:“您误解我的意思了,只是我怕我没有办法缓解您的情绪。如果您不介意,尽管说,但凡能让您心里好受一点,就是我的荣幸。” 他拉住我的手,忽而又有些郑重,语气恳切:“先生,打扰您一段时间,因为除了您,我不知道该向谁吐露这些龌龊——关于这个肮脏的名利场。” “四年前,我和Liam从Manchester来到Paris,我自以为有些谱曲的才能,向各个乐评人投稿,人微言轻,没有推荐信,郁郁不得志。Liam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Manchester的总是在下雨,一年到头看不见太阳,但是每当Rkid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什么都熨帖起来,虽然清贫,我俩也算自得其乐——后来看见同行都去Paris寻找机遇,我就计划着带着Liam去碰碰运气。您瞧,这真是个糟糕的决定,我已经为这趟行程后悔余生了。” Mr.Gallagher脸上充满怀念的神情:“一开始来Paris的时候,Liam几乎从不出门,他法语说的不好,我那时候真真切切感到幸福,仿佛又回到Rkid小时候一样——我享受着被依赖的感觉,想着俩人一起,一定把日子过好。后来生活捉襟见肘,这边没有工作,我心下焦急,就有些失控。我不在的时候Liam频繁外出,被不知道哪里的狐朋狗友教的学会吸烟和酗酒,张嘴就是满口胡话。我守在门口等他回家,当着他朋友的面狠狠吵了一架,那是我们两个第一次不欢而散。” “第二天,我把他锁在了家里,出门找到一个酒吧驻唱的活计过渡,买了一些Rkid爱吃的食材。吃饭的时候,我提出两个人一起去酒吧工作的事。”他笑了笑,继续说:“Rkid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昨天的不愉快好像从来没有发生,我当时舒了一口气,好像看到了来巴黎这几个月以来为数不多的盼头。” “您要知道,很多时候不幸都是在最平凡的决定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该死的顺其自然”Mr.Gallagher忽而握起拳头,手背泛起青筋,整个人陷入矛盾的愤怒,他咬牙切齿道:“下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不,应该说众所周知,高贵的Coxon公爵一掷千金——去他妈的伪善贵族。Rkid离我而去,是我没有办法给Rkid提供保障,让那些该死的,虚伪的大人轻易把单纯善良的Liam拐走——” 我只能干巴巴地不停重复:“您看,Liam已经主动逃离了,他想必是知道了您的苦心,指不定多久,就来找您了呢。” Mr.Gallagher眼神阴暗,眉目间透着一股狠厉:“不,他不会的,这些年我一直在Vienna,每周都有写信,全部石沉大海,直到前天的失踪通知和财产公证,我才知道我的好弟弟,什么时候成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下流货色!” 我目瞪口呆,无法继续谈话。 Mr.Gallagher站起来在客厅走来走去,突然推翻了对面的一排木制雕塑:“连这座宅子,充满负心和薄情,不过是靠出卖肉体获得的赃物——” 我已然不敢妄动,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Mr.Gallagher扭头看向我,他扭曲的五官努力平息做出一个类人的和善微笑——反而显得更加怪异:“让您受惊了,确实是我的不是,最近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您用过晚饭了吗?” 他不等我回答,朝外喊道:“Bonehead!带这位先生去用晚饭,然后领他回去休息。”随后冷静下来的Mr.Gallagher朝我鞠了一躬,就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我有口难言,想起包里还没有拿出的铃鼓,尴尬地站在客厅,等待那个头发奇怪的仆人,也等待这一天快快过去。 Chapter3 用罢晚餐,Bonehead领我走上二楼的房间。窗外的月亮泛着蓝色冷光,整座庄园都死气沉沉,这个房间反而充满生机:处处点亮的暖色蜡烛,精美的帷幔,整洁丰富的家具,半拉开的凳子和抽屉,甚至是桌子上没有合盖的墨水——简直就像主人事情做到一半急匆匆离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担心这对新来驾到的主仆搞错了客房。 直到看见印着各色首字母的瓶瓶罐罐,以及塞满抽屉的红色茶花,我才确定这里属于另一个人——大概率是Liam。 亲爱的读者朋友,话到这里,您大概会谴责我,明明应该立刻通知Bonehead更换,做一个不窥探他人隐私的合格绅士,面对眼前触手可及的秘密基地,我仍然忍不住打开潘多拉魔盒。 借着烛火可以看见桌面上散落很多汇款单,落款是“茶花”,接收人是“Mr.NoelGallagher”,金额巨大——哪怕Liam正炙手可热,也不可小觑。我不禁疑惑,两人早就没了联系,这些记录简直自相矛盾:我不愿相信一个精神恍惚的,孤苦伶仃的可怜音乐家能做出什么掩耳盗铃的事情,便继续往下翻找——直到看见一封Mr.Coxon写给Liam的信,拆开后茶花香味扑面而来,内容如下: DearLiam: 我已经在Vienna呆了两周,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我每天都在想念温和湿润的Paris。时节漫长,待我回去,Paris已步入春季,到时候一起踏青,我相信Columbia山庄一定春光灿漫。不知道您有没有收到我寄的铃鼓——在乐器行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它与您十分相配,若有幸看到您和着铃鼓唱歌,那一定是我的荣幸。我神志不清地摔坏了您哥哥送的星形铃鼓——真的是昏了头,在Vienna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后悔难当——希望新的铃鼓能够宽慰您的心。不敢祈求您的原谅,若您能不再愁眉不展,我已经要感谢上帝,也要感谢您慈悲柔软的心肠。 我亲爱的朋友,结识您真是我人生的幸事——在Theia酒馆遇到您的时候,我对我同行的友人说:‘看看台上那个姑娘,看着她我好像就已经坠入爱河——’当然,您不是姑娘,无论是这场啼笑皆非的大乌龙,还是我自以为热情的无礼唐突,最后都被您善良的宽恕了。您不计前嫌地热诚地与我这个登徒子结交,让我受宠若惊。我深切明白您对Mr.Gallagher的忧心,于是来到Vienna,在背后周旋做您哥哥的推荐人——事情办成之前,我甚至不敢给您写信。现今,一切都步上正轨,我怀着邀功的心情祈求您的垂怜,也希望这些消息能稍稍慰藉您与亲人分离之苦。毫无疑问,您哥哥确实是一个优秀的音乐家,这样的横溢才华,没有我的引荐,他一定也能平步青云,在这座音乐之都扎根,我只不过是默默无名的催化剂。而且,您尽可放心,我绝对没有暴露身份,自始至终Mr.Gallagher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艺术家们总是敏感高傲,我会按照您的想法,守口如瓶,把您哥哥送上坦荡高途——这些信件将成为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对了,深知您喜爱茶花,我在Vienna发现一种稀有的红色,在信纸的背面粘了几片干花,迫不及待地邀您欣赏——我已经托人把种子和植株交给花匠,等事情告一段落,就可以一起赏花啦。 哦,我的Liam,我的BittersweetBundleofMisery,千言万语难以表述我的想念,我签署了山庄的转赠协议——您总是说自己没有家,您瞧,以后Paris和Columbia山庄永远敞开大门。 Yoursalways, GrahamCoxon 我折过来,果然看见背面枯萎褪色的红色茶花,此时此刻,竟然还在经久不衰的发出清香——我的心情难以平静。 Catherine似乎为浮华名利抛弃Heathcliff,最终作为菟丝花在EdgarLinton怀里枯萎;Edgar陷入纠缠不清的感情官司,心灰意冷;Heathcliff则改头换面,衣锦还乡,痛失所爱。WutheringHeights以别样的形式上演,却以同样的结局收尾,令人唏嘘——我决定遵守Liam的意愿,把所见所闻永远埋在心底。 看着烛火蚕食信纸,我好像看见当初那两个背井离乡的亲密青年——就如同Mrs.Bronte所感,谁也不能想象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局外人的本分,守护这段隐秘的感情漩涡。 整理好东西后,隐隐听见陌生琴音,既然今天已是不眠之夜,我偷偷遛出房间,循声而去。 声音越来越近,我躲在楼梯的阴影里向外探头,看见Mr.Gallagher坐在没有灯火的客厅钢琴前,架子上是Liam的潦草手稿。冷色月光透过狭长的琉璃彩窗,直直萦绕在钢琴周围。陈旧阴冷的大厅在这一时刻竟有几分圣洁,玻璃窗上抹大拉的玛利亚眼角挂泪,普度清辉。 Mr.Gallagher腰背挺直,手指灵巧翻转,音乐倾泻而出。这本是一幅和谐画面,轻松的旋律在盘旋的亮晶晶的灰尘上跳跃旋转,却总让人觉得在呼唤什么——我突然想起那个贴贴补补的破旧铃鼓,再抬头就仿佛透过四年的时间空间——来到1877年的Theia酒馆,台上有两个衣着朴素的青年,其中一个人有点暴躁地给钢琴调音,另一个在周围蹦蹦跳跳,纤细的手腕摇晃铃鼓。 忽然Mr.Gallagher低声唱起歌来,我起初听得模模糊糊,渐渐他略微低沉的声线升高,就像在模仿空间里的“第三个人”—— Talkingtothesongbirdyesterday, Flewmetoaplacenotfaraway, She’salittlepilotinmymind, Singingsongsoflovetopastthetime, Gonnawriteasongsoshecansee Giveheralltheloveshegivesme, Talkofbetterdaysthathaveyetcome, Ihaveneverfeltthislovefromanyone, She’snotanyone. Chapter4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Bonehead告诉我Liam找到了——虽然隐隐有预料,我还是惊得打翻了杯子,担心地问:“Mr.Gallagher现在情况怎样?” Bonehead边收拾边回答:“先生天不亮就去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之后我便回到房间,计划把铃鼓交还就辞行——接下来私密的事情大概不需要我的参与,事情就此也算尘埃落定。 那天直到傍晚才隐隐传来动静,我急忙迎出门,和面色苍白的Mr.Gallagher撞个正着。 “您没事吧——”我连忙扶了一把。 下午的Columbia庄园冷风戚戚,Mr.Gallagher身上的呢子大衣沾满露水,他藏在领子后的脸毫无血色,因缺水干燥的嘴唇泛着青白,不在意地笑笑:“没事,我去接Liam回家了。” 还没等我发问,他又否认道:“不,我们还没有到家呢——您瞧,我都糊涂了,这里只是暂住的地方。” 我一时又惊又喜,完全忽略气氛的僵硬:“那真是太好了——您是准备带着Liam回Manchester吗?” 他有些僵硬的脸上扬起幸福的微笑:“没错,先生。”他又补充道:“您不介意Liam先住下吧?” 我连忙摆手:“我现在住的是Liam的房间,想必是Bonehead安排错了,我可以立刻让出来——而且叨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Mr.Gallagher诚挚地望向我:“烦请您一定要在这里过夜,晚上道路难行,也给我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我只得咽下嘴边的话,讷讷点头,追问道:“Liam呢?” 他倚在门框旁,随意地摆摆手:“在后面。” 然而待我朝西张望的时候,只看见乌黑高大的树丛形成的黑洞尽头亮起点点火光,随着暮色涌来,越发耀眼——火光在蓝黑色调的庄园里铺开暖色光带,朝圣之路一样带走阴森水汽,竟隐隐代替薄西落日,唯独把Columbia留在人间;萦绕周边的是浓郁的茶花香气,明明深秋的庄园死寂沉沉,这一瞬间,我竟有了置身春日之感。 光带越来越近,我逐渐看清星子的组成——两列衣着黑色修女并排而行,手持一捧洁白茶花或一个银质烛托,火光被挡在黑色面纱之外,遥遥望去,人影幢幢,面目不清——一瞬间我才发现周遭寂静的可怕,除了在耳边呼啸的冷风别无他物。 修女队伍在我和Mr.Gallagher之间穿过,走入客厅,火光闪烁之下他的脸明暗不齐,我满腹疑问,不敢开口。直到以Bonehead为首的抬棺队伍沉静走入——我捂住嘴巴,抑制住惊叫和即将跳出胸口的心脏,注视棺材从我面前经过,黑纱拂过脸颊——对面的Mr.Gallagher突然开口怀念道:“我和Liam在Manchester的小花园里就种满了茶花。”他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安静地朝里走去。 我尽可能冷静地跟上脚步。修女们早已从侧门离开,留下的烛火把整个大厅包围,Liam的棺材停在钢琴旁边,数不清的白色茶花塞满每一个角落。 我无力的安慰:“节哀顺变。” 哪怕身处火光之中,Mr.Gallagher眼睛的光泽也已然消失,他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朝我微笑:“谢谢您,不用等我,您先去休息吧。”然后离开了。 我反复犹豫,还是决定打扰一下,把星形铃鼓送去。Bonehead没有多问,沉默地把我引到书房。 Mr.Gallagher坐在窗边,外面狂风呼啸,乌云压在塔顶,血色月亮在波涛里沉沉浮浮,阵风卷动了窗帘帷幔,高高扬起,他的身影在其中闪烁——暴风雨马上来临。 我走过去艰难地关上窗户:“您最好还是关照一下自己的身体。” Mr.Gallagher的脸在跳动烛火笼罩下变得模糊,他一言不发——直到我把铃鼓递过去——他用手摩挲着每一条细纹裂缝,忽而开口:“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坐在靠近书架的扶手椅上,不明所以:“如果您是指风刮窗户的吱呀声。” 他还在低头研究铃鼓:“您没有听见吗——好像有人在拍打木板。” “大概是您离窗户比较近?” 他喃喃道:“不——不。”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我亲手把他钉了起来——可是好像又看见Rkid在呼吸——” “他胸口和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嘴唇依然柔软娇艳——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浑身的血迹我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能用白色裹尸布轻轻遮盖他的脸。” 可怜的音乐家大概现在神经极度敏感,我不忍反驳,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来:“不如我为您念点书吧,听说这样有助于精神舒缓,好捱过这一夜。” 这本书名叫Thessalonians,是TheNewTestament的一部分。大体是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写给帖撒罗尼迦的基督徒的一封书信: “神召我们,本不是要我们沾染污秽,乃是要我们成为圣洁。所以那弃绝的,不是弃绝人,乃是弃绝那赐圣灵给你们的神。论到弟兄相爱,不用人写信给你们,因为你们自己蒙了神的教训,叫你们彼此相爱。” 雷声嗡嗡,终于暴雨倾盆而至,狂烈地击打在窗户上,Mr.Gallagher抬起头来,神色空茫,好像在捕捉什么—— “叫你们可以向外人行事端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缺乏了。论到睡了的人,我们不愿意弟兄们不知道,恐怕你们忧伤,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 Mr.Gallagher身边的烛火终于在摇曳中熄灭,他整个人毫无声息的隐入黑暗,只有哗哗作响的铃鼓还提示着他的存在。 “我们若信耶稣死而复活了,那已经在耶稣里睡了的人,神也必将他与耶稣一同带来。我们现在照主的话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到主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 忽然,一道闪电冲过缝隙略过他身上,在闪光中我看见他闪闪发光的眼睛,以及急促起伏的胸口——我有些迟疑,因为我好像也听见了某种不同于电闪雷鸣的空洞回声—— “因为主必亲自从天降临,有呼叫的声音,和天使长的声音,又有神的号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复活。” 窗户终于抵不住袭击,向里破开,卷起帷幔窗帘,和着闪电划过的背景,雨水斜斜扫洒到我们脸上。失去了其他干扰,空洞的回声越发清晰——Mr.Gallagher的棕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他激动地站起来,颧骨泛起红晕:“您一定听到了!” 我放下书安抚崩溃边缘的音乐家:“大概可能是——” 他并不理会别人的看法,直直冲出房间消失在黑暗里。 我起身想关住窗户,楼下突然传来大开大合的劈砍声,轰轰作响,赶忙追去,生怕Mr.Gallagher遭遇不测。 我在七拐八绕的走廊紧追不舍,最后站在楼梯拐角,我看见Mr.Gallagher用斧子狠狠地砸着棺材——客厅的窗户已然被吹开,狂风骤雨熄灭了一半蜡烛——红色月光透过琉璃洒在钢琴周边,光线中盘旋着木屑和雨水,最终落在拥簇的白色茶花上。彩色琉璃烧制的垂泪圣母在恍惚昏暗下扬起嘴角,无声冷漠地俯视一切。 我气喘吁吁,胸口雷动,朝Mr.Gallagher大喊,却被淹没——他用力撬开棺材板,我毫无力气,也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我看见,一只带着黑色镣铐的柔弱美丽的手死死扒住Mr.Gallagher的小臂,借力缓慢地攀了上来。沾满褐色血迹的白色裹尸布慢慢滑落,电闪雷鸣,烛火摇晃,照亮了刚刚暴露的五官——那是浑身浴血的LiamGallagher——我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NoelGallagher半跪下来,捧着弟弟的手轻轻亲吻。我在墙角移动,冲下楼梯,向门口拼命跑去。只见那艳尸忽有所感,蓝色眼睛直勾勾地与我对视,我颤抖着摔倒在地上,仿佛看见对方在势在必得的锁定之下扬起一个大大的诡异微笑。 我尖叫一声,干咳着向大门连滚带爬地冲进大雨,扑到黑暗的夜色里。待惊魂未定地穿过Columbia山庄的铁门,雨水噼啪,我已经被砸得近乎失明。突然,眼前闪过一大片暖光,我不由得掉头去看这道光的来源,因为知道身后只有那座别墅和它的阴影。我头昏眼花地看见那座高大的府邸正在暴雨中燃烧——接着是一阵崩塌落石之声,听起来就像是万顷波涛在汹涌咆哮——我毫不犹豫的扭头,胸口砰砰作响,冰冷的雨水乱拍,像来时一样,紧紧拉住外套,低头走远。 后记 Columbia山庄失火事件轰动一时,随着暴雨和硝烟,一代名妓Liam轰烈落幕。 1881年8月20号,开往英国的Bold号轮船登上两名从头武装到脚的奇怪客人。 “这是去哪?” “回家——Manchester的茶花开了。” Outtosea, IstheonlyplaceIamasleep, Cangetmyselfsomepeaceofmind, Youknowit'sgettinghardtofly, IfI'mtofall, Wouldyoubetheretoapplaud, Orwouldyouhidebehindthemall, CauseIfIhadtogo, Inmyheartyougrow, Andthat'swhereyoube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