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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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爱抽象不爱具象,我后来很反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对我影响很大,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说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罗翔老师
1.爱具体不爱抽象
「我爱人类,但我对自己大惑不解:我越是爱整个人类,就越是不爱具体的人。我常常满怀激情打算为人类献身;然而,跟人共处一室,我连两天也待不住。任何人只要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他的个性就会压迫我的自尊心,妨碍我的自由。不出一昼夜,即便是最好的人也令我憎恨:我憎恨某甲进餐时间太长;我憎恨某乙患感冒,不停地嚏鼻涕。别人只要稍稍碰我一下,我就会视为仇敌。可事情偏偏总是这样子:我对具体的人越是憎恨,我对整个人类的爱便更是热烈。
在世上人人都应该首先爱生活。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我爱黏糊糊的春叶和蓝天,这里没有智慧可言,没有逻辑可言,这是发自肺腑的爱,是对自己青春活力的爱。一定得这样,就像你所说的超越逻辑去爱,一定得超越逻辑。」
我们在网络上任由情绪跌宕起伏,为远方灾难中的人流泪,咒骂道德败坏者和“辱华”行为,却对身边的人冷漠。企业因大额捐款“上热搜”,获得一片喝彩,却不爱自己的员工,快递员和外卖员,焦急的穿梭在烈日炎炎与车水马龙中,命悬一线。
假使你立志成为一名医生,沉浸在救死扶伤的热望中,你能否对孱弱、悲观、甚至暴戾的病人,保持耐心和热情,即使对方完全不懂感恩。如果我们只爱人类,一切将停留在梦想之中。与梦想中的爱比较起来,切实地爱是严酷和令人生畏的事情。梦想中的爱急功近利、立竿见影,人人注目。切实地爱则需要工作和毅力。
2.上帝死了,何以救赎?
贯穿全书的,是作家苦恼一生的问题:上帝是否存在?上帝不存在怎么办?世界只能是魔鬼的闹剧,干什么都是合法的,包括犯罪,无所不可。无神论的伊万,相信自己将要沉湎酒色,把灵魂扼杀在腐化堕落之中,酿成弑父的悲剧。
俄罗斯是欧洲最后的封建王朝,是农奴制取消最晚的国家。宗教在民间形成普遍的苦难救赎思想,成为无助百姓的精神寄托。“痛苦能洗净一切”,是深入俄国农民性格里的意识,它加剧恶的横行,构成俄罗斯性格的消极组成部分。
农村妇女在缺医少药的条件下,用土法熬过难产,产后又过早地干重活,同时忍受丈夫的殴打。农夫用鞭子抽打马的温顺的眼睛,是俄国的国粹。瘦弱的马因负载过重,连车一起陷入泥塘。农夫往死里抽打瘦马。最后,他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因为抽的性起,狠心地、没完没了地抽打,一边说:“哪怕你拉不动也得拉,哪怕你死了也得拉!” 瘦马拼命使劲,这时农夫不顾马儿毫无自卫能力,竟开始抽它流泪的、“温顺的眼睛”。马儿没命地一冲,把车拉了出来继续前进,它浑身哆嗦,上气不接下气,脚步踉跄,打着趔趄。瘦马的命运,亦是千千万万底层人民的命运。
人们最大的需要和安慰莫过于目睹一件圣物或圣者,出让自己的意志,对之匍匐膜拜,救赎瘀积心中的悲痛和苦难。 人们不仅仅是找到自己崇拜的对象,而且要找到人人都信仰的对象。
共同崇拜的需要是全人类亘古以来的苦恼,为了共同崇拜,人们互相残杀。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共识瓦解,对立情绪充斥的环境,每个人都可以自证其合理性,不接受他人和自己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
宗教有其可贵的一面。俄罗斯东正教的传统之中,相信终极的,完全非功利的善的存在,相信每个自我的灵魂对于这种善的承担,为所有人所有事承担责任。一个反应俄罗斯民族性的经典问题,如果杀死一个普通甚至卑贱的人,可以使全人类过上富足的生活,答案是不支持。
后来,苏联人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复兴而战,为建立理想国和乌托邦而斗争,信仰共产主义。今天,乌托邦梦碎,帝国没落,上帝死了。人们远离他人,在自我封闭中追求生活的圆满。科学的除魅带来宗教的衰落,但科学不管超出感官范围的一切,亦不能完全解释世界。人性中更高级的那一部分(精神世界)被彻底否定了,人们陷入巨大的虚无主义和意义感危机。人人梦想财富自由,自由等同于随时随地通过消费满足欲望,生产伦理被消费伦理取代。
宗教这种属神的、属人的、属心灵的力量,它一度作为世界运行的原理,死于昨日世界。
3.描绘人内心的全部深度
法庭辩论的环节,揭示了精神分析和心理学,不应该是面临所有事实证据,都能自圆其说,科学应当具备可证伪性。
心理学不应该是当前大行其道的,拐弯抹角的自夸,语义重复的概念,陈词滥调式的自我安慰,可怜的我的世界。心理学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不断直面和深入自己的内心,自我诘问。
老卡拉马佐夫是一个对自己说谎的人,最终,无论在他自己身上还是周围,即使有真理,他也无法辨别。既不自重,也不尊重别人,也就没有了爱;在没有爱的情况下,想要消遣取乐,无非放纵情欲,耽于原始的感官感受。他是一个空心人,他不懂爱和生活。某翻车的吴姓明星,沉溺于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的现代人,何尝不是纵欲的空心人?
年轻时期的佐西马长老,作为军官,单纯为了出气打了自己的勤务兵,不断责问自己,凭什么要另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来伺候我,我还对他施以暴力?他跪在勤务兵面前请求宽恕,走上神修的道路,成为智慧与善的化身,普度众生。
伊万担心父亲和格露辛卡结婚,自己分不到大额遗产,便希望父亲死去。他选择模糊这一想法,远赴莫斯科,造成父亲死亡的惨剧。罪恶不会因坦白而被宽恕,伊万受到惩罚,罹患重病。
德米特里坠入情欲的深渊,挥霍钱财,纵情享乐,私吞未婚妻的大额钱财,胡乱花掉,肆意羞辱中尉,暴力打伤仆人,在人们的期望中身陷囹圄,无辜背负弑父的罪责。
悲剧之前,是有转机的可能性的。德米特里本打算跟父亲要三千卢比解燃眉之急,从此再不往来,老卡拉马佐夫也动过念头让阿辽沙从中调和,打发德米特里一些钱。但转机没有到来,悲剧发生,令人唏嘘。人性中基于自尊与不信任,不愿表达与沟通,因情欲的诱导,对尚未发生事情的担忧和恐惧,磨灭掉和解的可能性。
焦虑和痛苦不是生活中真正的风险,生活中真正的风险,是在各种生活困境中,钻牛角尖导致自我放弃。不理性消费、赌博和孤注一掷,导致生活的崩溃。在生活中长期投入到一个浪漫主义的解决方式之中,无疾而终所导致的失望(老卡拉马佐夫的前妻即为这一结局)。盲信一种意识形态,过一种狂热的生活,跟其他人疏远。如老卡拉马佐夫一般独善其身,不愿承担对他人的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