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不认识我(自我剖析)
我的亲生父亲不认得我,他没有老到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年纪,而我也没有少不更事到没有记忆,我们只是单纯的互不相识而已。
在我出生一个月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回姥姥家坐月子,然后这一去就再也没回。
听大姨说,有我不是男孩子的原因,也有妈妈和奶奶之间积怨已久的缘故,最后,父亲和妈妈阴差阳错,被长辈们因为面子裹挟着离婚了。
说实话,父母的离婚对当时的我没啥影响,毕竟作为两脚吞金兽,一个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对发生在大人们之间的恩怨,不懂,不会懂,也不想懂。
5岁以前的世界很单纯,所以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庭是特别的吧。不过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好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从我出生起不管我的意愿如何,就不由分说在我身上留下烙印。
几年前,姐姐当玩笑跟我讲起我小时候的样子。
在我出生后,父母没有立刻离婚,可能还想要个弟弟?反正,最终的结果是没给我上户口,而当时又恰逢国家严查计划生育,所以,计生委隔三差五就会来村子里检查。而每次一听计生委要来,姥姥就推着婴儿车带我躲到玉米地里。
夏天,玉米地里很热,听姐姐说,姥姥每次去之前都会带上一把蒲扇。我想,那把摇起来吱吱作响的蒲扇,在当年不光为我驱赶走了地里的蚊虫,还是姥姥尽己所能为我撑起的一把保护伞吧,虽然老人家手里的蒲扇早已满是豁口。
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对计生委的反应,当然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姐姐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在家里不管在玩什么,只要一听到村委会的喇叭响,就会立刻停止手里的活动,条件反射一样躲到缝纫机下面或者衣柜里。
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可以有这么强的求生欲,时隔二十多年,听姐姐讲起往事,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不过,在作为两脚吞金兽的孩提时期,我还没意识到父母的决定会怎么影响我的生活。直到上小学和朋友一起玩耍时,朋友当众嘲笑我,说我没有爸爸;直到上中学放寒暑假,别的同学都是父母来接,而我只能对着比自己还重的行李干着急;直到老师要求开家长会,家里却推三阻四,极不情愿花两个小时来帮我完成这个任务。
在大人看来,这些点都很小。小到只是小孩子之间一次无心的玩笑,小到只是一次普通的放学,小到只是一个家长会,但正是这些琐碎的日常,构成了我求学时期的主要生活。
特别是每次期末考试结束,看着熙熙攘攘的校园,人数一点点减少,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马路两边站的笔直的树陪着还没走的我,我就会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个世界。咒骂自己当年顽强的求生欲。上学那几年,每年都会经受两次这样的折磨。但是,妈妈在外地打工挣钱,姨妈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们都有正当的理由呀。
所以,每次搬不动行李却还要回家时,我都是一边生气,一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然后就边哭边打包,开动脑筋想着怎么把一大坨的自己成功搞回家。初三时,我竟然真的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里讲,童年的经历构成了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底色。我不反对父母离婚(刚一个月我好像并没有发言权~),让我讨厌的只是这件事给我生活带来的不便。
写这么多罗里吧嗦的,我到底想说什么呢?
有些跑题,接着讲我和我负心父亲的故事。
没有成年之前,有时我会想,如果父亲在我生命中没有缺席,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会不会不愉快的回忆会少一点。
父母离婚时,姐姐跟了他,我跟了妈妈。父亲惧内,姐姐在后妈手里讨生活,日子过得就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不过,妈妈每年从外地回家,都会带上我去看姐姐,去之前妈妈通常会买一大堆让我嘴馋的好吃的零食,之后姐姐见到妈妈就开始哭。
当时我大概8岁,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一见到妈妈就哭,也不懂妈妈作为一名大人,为何也会哭。没心没肺的我,当时所有的关注点,都在那一大包让我嘴馋却不让我吃的零食上。如果非要和感情扯上一点关系的话,那就是我觉得妈妈怎么能那么偏心眼,为什么给姐姐买那么多零食,却只给我买一点点。
长大后,我不再想妈妈为什么一次会给姐姐买那么多零食了,却在想为什么妈妈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把姐姐接来姥姥家住几天,而父亲一次也没有像妈妈看姐姐那样,来看过我呢?我想不明白。
事实上,父亲和姥姥家的物理距离只有十公里,但二十多年里他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我特别希望我们中间的这十公里,隔着的是一道东非大裂谷,以致他就算历经艰险也是无法顺利到我这边。对父亲生我而不理我这件事,我曾经很在意,也曾经哭着问姐姐,为什么他要这样残忍的对我。
姐姐对父亲有感情,会下意识替父亲开脱,姐姐说90年代老家环境闭塞,家里的风气都是这样,双方离婚了就再也不想互相有牵扯,他有他自身的局限性,不能奢望他跳出那个环境,做出超越他环境背景的事情。
对姐姐这个近乎残酷的安慰,我无法说服自己。因为在这个解释里,我成了累赘和他想丢掉的牵连。
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我终于熬过了弱小无力的中学。到大学,我再也不需要别人来学校帮我搬行李,也不用理会什么讨厌的家长会,也不会有朋友口无遮拦对我的家庭指指点点。随着我生活的半独立,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好像越来越小,但我没想到,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由之前显而易见的作用变成了更为隐蔽的影响。当然,这些都是我最近几年才察觉到的。
有一年寒假,因为很久没见姐姐,我去父亲家找她。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姐姐告诉我父亲不在家,让我可以直接去家里,但是当我迈进大门时,却迎面撞见一个中年男人。
当时中年男人正坐在院子里,埋头修理一辆自行车。从年龄看,我猜他大概就是我父亲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那天对我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因为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继续卖惨,跟朋友吹嘘,我不知道我爹长什么样了。
之后,父亲见到我也有些意外,平日就沉默寡言的他,现在话更少了。然后,他搬过来一个马扎,姐姐拉着我做在车子旁,我俩一边看着他修车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在父亲快修完的时候,他问我爱吃什么,然后让奶奶中午做给我吃……
哈哈,不存在的。就像父亲的模样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拿到的剧本也不是温情主题的。
当时,迈进大门,对时隔二十多年突如其来的见面,我一时有些语塞。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很热情的招呼我到屋里坐坐。他的热情,让我以为他知道我是谁,但就在我觉得尴尬时,他朝院子的方向,一边喊姐姐的名字,一边跟姐姐说有同学来找她耍。
我听了心里一怔:哦,原来父亲的热情,不是因为认出了我是他女儿,而是把我当成了姐姐的朋友。
我没再往里走,而是转身来到门外等姐姐出来。那天,天气是很好啊,阳光照在身上是真暖和,但我却没办法像来时那样开心了,那一刻,我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惹人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