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
回美国十天了,刚开始的几天特别想念家里的食物。时差混合着例假的双重生理性折磨,又混合着思乡情绪的精神性折磨,起起伏伏,最终化为脸上一颗又一颗硕大的痘。
很奇怪,按理说已经出国五年了,出国回国早已经是稀松平常,但这一次离家的情绪却比第一次出国时强烈许多。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回国的两个半月,给我了太多太多的影响。我似乎重新认识了家庭,也重新认识了社会与国家。
对于前者,我好像第一次认认真真体验了一遍自己一直觉得缺失了的童年。我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虽然我已经年纪很大了。但无论是在爸妈面前还是家里的其他长辈面前,我依然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以至于我经常忘记自己究竟多少岁了,而我似乎甚至在扮演这一个小孩的过程中感到乐在其中,无法自拔。虽然偶尔也对此感到忧虑,但我想,如果这是曾经缺失了的部分,那迟一些补上或许总比彻底跳过去的好。因为这不仅是我“童年”的缺失,也是我父母曾经没有机会给予我足够照料的缺失。
今天我妈和我打电话,说她今天终于相通了一件事,她终于明白996是什么意思了。她说她以前虽然知道996是早上9点到晚上9点一周工作六天,但她竟然以为这是大家向往的,希望实现的工作时间,因为作为高中主科老师的她连996都没实现,数十年的几乎每天早上7点晚上11点都在学校。但她今天看了新闻说“人社部明确996违法”,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理解错了,当下人们声讨的竟然是她一直向往而还没实现的工作时间。而作为连996都没实现的父母的孩子,我也几乎是和他们作息一样地生活着。
而今年暑假似乎是久违的和爸爸妈妈一起一直待在一块儿的时间,而且期间竟然没有一次吵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某个瞬间,我觉得就保持着这样的现状该有多好啊。哪怕就一直住在我那个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里,哪怕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小城市里。这样想着,就觉得好像完全失去了继续观察陌生人,继续做一个世界的旁观者的兴趣。和楼底下的鸡蛋煎饼,活珠子,豆腐脑,丁老饭店的辣汤油条比起来,纽约又算得了什么呢。和妈妈炒的长鱼,爸爸做的乌贼汤比起来,那些远方的抽象的形而上的世界,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而我唯一不确定的,却是我能否容忍国内生活的巨大不确定性。无论是朝令夕改,还是动辄封城一刀切的政策都让人无法踏实地生活。某天夜里回家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抱怨说“之前鼓励人摆地摊,现在又不让摆”。诸如此类的闲聊还有很多。南京疫情严重的时候,很多人不出门了,出租车司机也都拉不到活,有天下午一点多我打车,司机和我说你是我今天拉到的第一单。很多司机们也开始放下姿态,打车的时候经常恳切地说希望我们多打出租车,支持出租车的生意。和我妈某天打车去测核酸,那个司机硬是要在医院门口等我们出来再送我们回去,坐在车上打听到我过几天要坐高铁去上海,又塞给我们一张名片,让我们去高铁站的时候还找他打车。大多数出租车司机每个月都要和出租车公司交一笔固定的承包费用。一个司机和我们说他们只有去年武汉疫情的时候国家补贴了一半的租金,现在疫情又来了,但他们还得交一样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