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去拍了套婚纱照
七夕当天,我从大众点评上找了搜索结果里的第三家婚纱摄影公司。顾问小姐姐跟我同岁但是孩子到我大腿了,夸了我的鼻子精致又夸我好酷好前卫。我问还有没有我这样一个人拍婚纱照的客人,她答:“不多,但是十个人二十个人留面就有一个哦。” 后来,选片师联系我时问婚期,我:“我没有婚期,我就自己拍着玩。” 拍摄当天在做妆发,长得像糙版陈伟霆的摄影师小哥进来问:“请问老公是在上面选衣服吗?” 我:“没有老公!就我!”


这可谓我的一场雌竞盛宴。女方要拍摄前一天选礼服,而男方只用在拍摄当日女方做造型的同时去选。我选那天偶遇了一对新人,女方高大得很,有点凤凰传奇里玲花的风范,而她老公相比就像亲戚推荐给你的那种好男人:比女的矮,微胖,戴眼镜,穿上他们选的中式礼服,就像南锣鼓巷店里卖的泥巴人儿。 三个小时的妆发过程中,我和化妆师小姐姐表面在聊天,其实在重复厌男的陈词滥调,以凸显我的独立美丽: “看男方腿长就知道照片里的是模特还是客人了。” “来化妆之前自己护肤了的话,怎么化妆师还要给客人准备水乳啊?哦,给糙男的预备的。” 化妆师小姐姐有一双冷酷的韩系细眼睛:“我们平时看客人私底下也会说,有的男的精力根本不在女的身上,不知道女孩找他干什么。” 在园区正要摆姿势,路过的小面包拉着拍外景的新人们回来了,至少三个披着头纱的脑袋撩开窗帘望向我。我就笑了:哟呵!看吧!老娘不仅美,而且旁边还没有个猪头三道具人拉低老娘的美。 顾问小姐姐当时给我解释摄影师多会拍的时候用了个例子:“有个客人老公是军人,在镜头面前除了笑啥都不会,摄影师就说,你抱着你老婆转一圈嘛,就捕捉下了这个瞬间。” 这时候就显出有老公的好了吧?我拍摄过程中只充分感到比苏珊·桑塔格《论摄影》里更甚的镜头暴力。 “好,笑笑笑,露齿笑露齿笑露齿笑!……不要假笑!不要假笑!” 戴着墨镜,阅读摊开的China Daily,拿着Costa的纸杯看向远方——作为一个不怎么拍照的人,我滑进了摄影师为我设定的“酷且幸福”的框架。但比起长凳我更想坐桌子上,比起拿咖啡杯我更想带着皮手套举着手枪,比起扮演落跑新娘我更想演抢亲的…… 奇怪的是,明明我掏了钱的,却提不出要求来。 我想原因一是我没有具体思考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导致摄影师其实是帮我做了排除法,拍出的都是“我不讨厌但也就还行”的场景。更深的原因是,我还是脸皮不厚。 万一我坐桌子上抱着腿显得斜方大呢?万一我抬着头睥睨众生的表情显不出下颌线反而国字脸呢? 试婚纱那天我先挑了得有十件能显出大翘臀的款,结果,bang!——一件都套不上。我可能拥有这家店成立以来客户里最大的屁股。换衣服时听到另一个礼服师跟另一位客户说:“您要不要试试鱼尾纱?要不这么好的身材都浪费了。” 我特地装作不经意地探头去看身材有多好:害,也就那样嘛! 选片之前我有思考过,如果精修时把人P瘦,那我怎么算接受了自我呢?我可是特地拍摄前都没有刻意减肥呢。可选片时一打开初修过的片子我还是被自己胖到了,选片师可能察觉出了我脸色一黑,还在着补:“上镜三分胖哈,是人在照片里都会变胖。”我心里想:那我要是接受P图了应该就不算向狭隘的审美观念屈服了吧!毕竟这是镜头没有do我justice哈! 在选片修图的合同备注里我写下了一句话:“斜方、小腿可以修瘦,但不要太过。” 第一张修过的图返出来的时候,发小让我赶紧发朋友圈,文案啥也不要,就发一黑一白两个桃心。“多酷啊,” 他说。 酷个锤子。我只不过是预计我十年内没有和人一起过日子的可能,又担心等到能结婚那一天已经年老色衰,并且没有赵雅芝的那个钱去保养。比相信自己好看更厉害的是不好看也觉得没关系;真正对自己笃定的话,又何必借用婚姻这个模式、婚纱照这个消费主义的cliche,来证明自己呢? 出图当天,朋友圈收获了少70个赞,漏了赞的我还要补发给他。 快夸,毕竟我花了钱,不夸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