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煎熊掌(连载6)
我的漆黑世界撕开一条缝,光透进来,耳边孟思特的声音好像是从咫尺的天堂传来的,“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定要没排精的雄三文鱼和公熊仔的前左掌嘛?《清稗类钞》里有记载,吃熊掌牡(mǔ)左牝(pìn)右,公左母右的意思。另一只掌是冬眠捂屁股用的。朱先生,咱们用印度人上厕所的概念意会下。所以待会熊出现,先搞清楚公母才行...”
即使大自然,也戴着面具。
眼前是短发的林林,她的衣服半敞开着,左右两扇鸽子翅膀贴在肋骨上,几乎要振翅飞出去,要不是衣角被她系上,鸽子是无法平静的。瞬间,我感觉她头上的草垛子变成妩媚的大波浪。
“仙儿,你醒了!”
“林林,我在哪...还有点晕。你衣服怎么了?”
“啊太好了,你们来啊!”
“感觉怎么样?”孟思特大跨步到我身边,他身上的那些隐形天线都瞬间收起来了,不过有一支凑近了我,只精准接收我的频道。
“你刚刚吓晕了,醒了就好,我们的飞机挂树上了,下来的时候,衣服弄破了...没事。孟思特来照顾你,我先去修下飞机,看看能不能弄好。”朱先生也从边上赶来,他镇定地把手放在林林的脖子上,悄无声息地,慢慢滑向锁骨下面,那鸽子的头,“仙儿你还好吗?”
我只能用余光瞟,并不想他们觉得我有任何惊愕,只是自然说:“谢谢,我没事。”
“仙儿,你接着再睡一会。”可是孟思特看到这个小动作却不那么接受,天线不自觉转了个角度:“林林,我把外套给你吧,女孩子这样不太好。”
“我怎么不好了?!要不是为你多看一眼印第安人,飞机能挂上吗?我差点没命!”
“我这不是为团队嘛?!我们是向导,得负责,尽全力给客户做好服务!”
“哦?你什么时候负责过了。”
“林林,你够了!”
“哎呀林林,别生气,孟思特也是为了我。”朱先生借故从一旁搂住了林林,豁开的前面大V字被朱先生的大手一揽,竟变了形,鸽子的大半个翅膀就这样昭然若揭地撞上手掌,没有在最后一刻翻飞出来,叫人是分不清是礼貌,还是不礼貌。
“朱先生,我们的服务合同里可没有这一项。”林林挣脱了手。
“林子里,女人是奢侈品,也是危险品。对我这种职业来说,爱情真比熊还危险。”孟思特踱到朱先生耳边调侃着,随后他顺势脱下外套。
林林低头清理着机翼旁的树枝,孟思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穿我这件林林,我没别的意思。”
“谢谢...要不是我衣服破了,我可不穿你的臭衣服。我早说了,不必负责。”
“一码归一码。我为今天的事道歉!”
“附近刚好有熊。我们要不先捕熊?飞机肯定是飞不了了,营地机场控制塔我刚刚联络了。”
“你永远是我妹妹,我们说好的,虽然我给不了你幸福。你喜欢朱先生吗?”
“我没说不是。至于朱,你说呢?你准备下枪。”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也许,有天你离开这里,女孩子太辛苦。”
“跟你聊天可真辛苦。没我这个搭档,你可怎么办?”
“我...我会想念你。”
“我知道,你有仙儿。”
“不,仙儿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她是个好姑娘,而我这种状态,没办法负责。”
“你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前面就是熊出没的地方。”
“你不一样...”
“别像女人一样啰嗦。”
森林里的野风一吹,我的心里起了沙子。而在不远处的我,闭着眼睛假装睡觉的我,眼眶已经湿了。滚烫的泪水从眼角划过耳朵,脖子后面是冰冷的,像一把刀子。我腾地坐起来,决定过了今晚就回家。为了避免尴尬,现在并不想提。
“仙儿,起来了?!还有朱先生!我们准备试试看打熊。你们可以的话,一起去吧?这是野外,你们留下,我不太放心。”孟思特注视着我,目光里根本没有搜罗朱先生的意思。
“好啊!”我的泪痕是横的,眼睛还是肿着,刚睡醒的样子,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
朱先生背着登山包噗噗拍着林林的袖子“没想到,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林林一回头,惊叫着弹开,她身边有一个红彤彤不明生物。停留三秒钟,我们才发现那是一个印第安土著,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大家,他脸上涂着不均匀的红色颜料,兽皮与彩色的布料交织裹着他的脐下三寸。我们就像在参观博物馆里的民俗艺术服饰,只是这件艺术品会呼吸。我也吓到了,慌张看他扁塌的乳房,才能确定是男性。他头上的装饰羽毛在紧张而蓬乱地飞舞着,身后背着几支箭,其中一支上面叉着一块三文鱼,也许有毒。
“Deer!Bear!”他拾起一片树叶,手指着前面。
“这是萨波特克 (Zapotec)的族裔,极小众的古印第安土著,这个民族可能已经有2500年了。他知道鹿和熊在哪,估计他们部落刚刚那个仪式完了,神给指示了。我们跟着他。”孟思特说。
随即,一段美妙的口哨声从他的厚片嘴唇中悠扬传出,树丛后另两个音色的口哨声附和着,形成三声部,我竟突然领悟了乐器之间合奏如同对话的意思。
“他心情不错哈!应该不会伤害咱吧...”朱先生说道。
“我学音乐史的时候知道,为了对抗殖民文化,萨波特克人把自己的古代语言藏在口哨里,这是他们的土著语言教学方式。那种话是比温州话还难懂百倍的东西,一种隐秘的编码,通过一代一代的口头音乐形式传承下来。”我说。
“渊博!那他们该不会讨论怎么害咱吧?”朱先生下意识抱住身边的树干。
“呦——呦——”这个印第安土著突然发出怪声,我们几个都吓到原地僵硬了。
“别紧张,他在模仿驯鹿的叫声。”林林说,“前面有驯鹿过来了”。
“那头鹿我认识。有头公鹿等她很久了,但那头母鹿还没发情,就被霸占了。因为各种不配合,这公鹿正赶着母鹿出来纳妾。这公鹿八成也不肯放了原来那头母鹿。这土著模仿另一头母鹿发情的声音,吸引这头公鹿过来。这样就一网打尽。”孟思特窃窃说这话的时候,林林狠狠白了他一眼。
“跟人类社会好像啊,可真自私。”林林补充说。
“那人家母鹿实在不愿意,事也是办不成的!我见过三四千只驯鹿围在一起,可能有二十几头母鹿。反正我看见七八头围着一只母鹿转,为了一只打架,人类也是这样。这跟我们以前一帮男生追班花没区别。原始人光屁股干这事,我们现在开跑车揣好钻戒干,唐宋元明清,到现在,并没有高级多少。”孟思特感慨。
突然,印第安土著一个健步飞跃,跨过一片灌木,同时拉出那个叉着三文鱼的箭,像一头豹子似的轻脚落到了林子的另一头。呼地弓腰射箭,他身上的肌肉带着油蜡的哑光,突然炫目。驯鹿这声“呦——”响彻森林的上空。转眼间,鹿身上插着箭,用歇斯底里的力气狂奔起来,印第安人也猛追出去,比起驯鹿,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突然,“嘭!”一声,鹿应声倒下,原来,孟思特助了一枪之力。
“我们把这头驯鹿给这几个老兄吧。”孟思特对林林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的酸楚再次泛起波澜。而他这时候,突然回头,对我做了一个嘟嘴亲吻的动作。而这次,我假装没有看见。
鹿仍然哼哼唧唧,用残余力气痛苦呻吟。这印第安人后面两个兄弟也陆续从林子里钻出来,他指着其中一个说“Lii cheu'!”后面一个稍健壮的哥们前进几步,俯身,对着鹿振振有词唱了一段,用手遮住驯鹿的眼睛,然后用一个匕首似的尖利物利落一切,帮鹿咽了气。
“那句话怎么那么像‘你去’啊。”朱先生说。
“没错,这古印第安语系,还真有几个词有点像我们的话,粤语之类。咱们祖先估计一家子。”孟思特说。
“还是祖先好撩妹,公狗腰啊。”朱先生这话,让我和林林都噗嗤笑出声。
三个印第安人看向我们,孟思特做了示意他们带着鹿走的手势。其中一个印第安人竟然抱了一条红色的鱼走过来,低头递给孟思特,看来是表示感谢的。
“是三文鱼”,孟思特说,“正好是没有排精的公三文鱼。”
“哇,晚饭!”朱先生脸上写满快乐。
“我们今天必须打到熊。”孟思特看着渐渐变深的天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