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推理研 VS 谜题研》——有栖川有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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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国和地狱的分岔路上有个守门人,用船把狼和山羊送到对岸,逻辑谜题的设定总是很奇妙,很少有人会在这些设定上寻求逻辑。这一点,江神学长当然知道。然而,现在他将题干本身作为谜题让我们解答。我跃跃欲试,可织田却态度消极地说:
“这未免太乱来了吧?编谜题的人不会为了题干制作答案。好比我们在吃完饭以后也不会说‘接下来把菜单也吃掉吧’。”
“你这个比喻好棒啊。不过……”
望月两眼放光,说:
“正因为乱来才有趣。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解答不了呢?万一,我们一鼓作气把题干都解决掉,不就让谜题研那帮人输得心服口服了吗。”
麻里亚也兴致颇高地说:
“大家就解解看吧。我们时间很充裕。阿望说的对,漂亮地解决掉,吓谜题研的人一跳。”
“让他们尝尝推理研的恐怖。”
我最后说道。
眼瞧大家干劲十足,织田也不敢再泼冷水了,说:
“那就来吧。”
于是,游戏开始了。
“江神学长已经有思路了吗?”
麻里亚问道。部长回答:
“没有。大家把各自的想法都摆在台面上吧,你先来。”
部长突然点名望月。望月为难地说:
“虽然没怎么想好,那就让我先来吧。望月周平在此将披露推理了。这个谜团比谜题本身更有趣,换言之,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谜题。”
织田插嘴道:
“快别磨叽了,赶紧的。”
“我这不就说了嘛!这个谜题的世界和平成元年的日本天差地别,到底发生在什么年代呢?我想设定在人权之类概念还未出现的中世纪以前比较合理。谜题里的世界有种迷信说蓝眼睛的人会招致灾祸,因此人类聚落会采取野蛮手段排除蓝眼人。既然有蓝眼睛和绿眼睛,地点就是欧洲了。欧洲哪国的人的眼睛是绿色和蓝色的呢?”
“锁定国家就太难了吧。”
麻里亚说道:
“中世纪之前的欧洲就够了吗?我觉得会不会时间还要再早一点?我印象中这种事应该在中世纪更久之前,应该是公元前吧?”
总之年代确定为中世纪之前了。望月继续说:
“那这一点就确定了。现在我要推理‘聚落排除蓝眼人’这件事了。谜题研的题目里有‘知道自己是蓝眼睛就要自杀’这个设定,但也有‘离开村子’等其他版本。我就用谜题研的设定为基准,细节可以在讨论,反正本质不变就行。没人有意见吧?”
好像一舒怨气似的,望月这个奎因粉越讲越兴奋:
“既然是铁则,那么指定这条规矩要么是专制君主,要么是独裁者一般的部落首领,也就是说绝对权力。绝对权力通过瞳色来划分人种,那么我想他们对这个人种或族群肯定有根深蒂固的歧视。可他们虽然想迫害这个人种,却又留了‘知道自己是蓝眼睛’这种温和的条件,指望当事人自己迫害自己。这太奇怪了,破解谜团关键的难点就是这个。”
看来望月还没有把一切都想通,他的推理到此告一段落。第二棒是麻里亚:
“难点不只这个。村子里还有个禁忌就是绝对不能说出其他人的瞳色。可对于这个村子来说,这个人种本身就是问题,那设立这条禁忌的理由就无法理解了。假如那是禁止种族歧的现代社会还好说,但那个世界完全是现代社会的对立面。这条禁忌简直自相矛盾。你说呢?”
麻里亚向我征求意见。确实如她所言,这是个大矛盾,我也没有像样的回答。
突然,织田一拍大腿。望月被他给惊到了,说:
“你怎么了?”
“我本来觉得这问题没有正解,看着你们还煞有介事分析着这种专门用来作谜题的设定,真的很好笑。但是听了你和麻里亚的话以后,我才发现这个游戏很有趣。并不是一句一句干巴巴地去解释题干,而是试图解释整个设定其本质。真的是很适合我们五个人的游戏呢!”
看到织田发动了引擎,望月喜上眉梢。
或许是预感到讨论要进入白热化阶段的关系,我感到喉咙有些干燥。于是我便提议要不要换个地方,马上就得到了其他人的赞成。
大厅隔壁就是被称作“科隆”的自助咖啡厅。我们马上前往那里,各自购买了想喝的饮品。此时距离第四课时还有一个小时。
“大家正在兴头时,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到了个会颠覆一切的假设。”
织田满怀歉意地说道。
“请说。”
麻里亚催促道。
“我有个能把支离破碎的条件用一句话整合起来的假设。那就是,这一切全是暴君随心所欲的戏言。暴君总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比如下达‘知道自己是蓝眼睛的人要离开村子’这种命令,为了检测村民的智力之类的。”
听完织田的话,望月假装做出掀桌子的动作,说:
“你能参与游戏是很好,但别拿这种烂透了的假设出来好吗?真是烂啊。这假设不就是不动脑子的偷懒吗?况且这答案完全不有趣啊。你看看,气得麻里亚头发都直了。”
“别生气嘛。”
织田的假设被彻底打碎了。连我都有点忍不住离题说道:
“精密度对于推理是很重要,但也不能忽视有趣程度啊。你这就像是在推理小说里吹毛求疵一样。”
关于在推理小说里吹毛求疵,曾经我们也激烈讨论过一阵子。最后大家一致同意,针对推理小说的批评其本身也必须有趣才行。“凶手要是没做那件事,做了这件事就好了”。说出这句话的人必须保证‘这件事’更合理也更具意外性,否则这个人的批评就得不到其他人的赞同。很多读者会说“这么写才合理啊”。但实际上作者这么写的话,小说就根本不有趣了。打个比方,这种读者就像是在鄙视我们大阪人的搞笑能力,说“你真的觉得这好笑吗”或者“你该不会真是傻瓜吧”这种话。
“有栖有什么想法吗?你都没怎么发过言。”
麻里亚把球传给了我,我不得不开口了:
“我的假设可能也要稍微颠覆一下哦。”
望月听了苦笑着说:
“你们怎么尽在颠覆啊,这样还让不让人吃饭喝茶了*?行吧,你难得发一次言,什么假设?”
(吃饭喝茶:这里颠覆的原文为ちゃぶ台をひっくり返す,直意是掀桌子)
“阿望学长根据题干推测这发生在中世纪以前的欧洲,麻里亚也同意了。但我觉得不限于此。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
“莫非,你想说不是发生在古代,是现代吗?是现代社会的某种隐喻吗?”
麻里亚死死盯着我,说道:
“我是六年前从祖父那儿听到的,一直觉得这应该是从更久之前流传下来的谜题。”
我在心里喊道先听我说完啊。我可没说是现代舞台。
“谜题里的规矩明明那么不讲理,可却没有人反对。大家都遵守规矩不说出他人的瞳色。然后一听到访客说‘这个村子里有蓝眼睛的人’,大家又像是打开了开关似的,逻辑推理出了自己的瞳色,接着当事人再毕恭毕敬地遵守规则各自退场。当然,他们是不是毕恭毕敬,这一点我是不清楚啦,只不过我想象出来的画面是那样的。怎么看这些人都太没有人性了。这些被称作村民的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机器人。也就是说,故事的舞台不是过去,而是比现代更遥远的未来。”
虽说只是在信口开河,可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你真的觉得这好笑吗?”
没有人说出这句话。最先作出回应的人是织田。
“全员都不是人类,只是在执行指令。那些逻辑性行为,也只是根据编好的程序在行动。嗯,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操纵一切的就不是暴君,变成程序员或研究人员了。他们给机器人编写程序,进行检测……好像可以噢。”
“不,还是不行。”
我出言否定了自己的假设,这让织田感到极为讶异:
“为什么是提出假设的人自己来否定啊?我感觉像是被队友坑了。”
“对不起。”
我向织田道歉,跟着说:
“这个假说勉强成立,可还是太无聊了。最无聊的地方在于‘对机器人进行检测’这一点。如果这一点能够成立的话,那所有谜题地设定都可以成立了。对推理而言,这个理由是万能的。”
始终一言不发的江神学长此时放下了咖啡杯,下达裁决:
“这确实是万能理由,放在其他谜题设定里也可以,因此这个假设不予采纳。”
织田也没有异议,众人一致通过。
这不是未来的故事,我稍陷沮丧后再次发言道:
“刚才阿望学长和麻里亚所说的,蓝眼睛和绿眼睛到底代表什么呢?好像是麻里亚说代表不同的人种或部落是吧?下结论太快了,还是考虑一下眼睛的颜色到底代表什么吧。”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我身上,仿佛在催我赶快继续说。
“舞台是中世纪之前的欧洲,有个国王用铁律支配着臣民。这个国王想清除蓝眼睛的人。原因或许是有个蓝眼睛的人犯了罪。犯人受罚,要流放到领地外面。”
“扯上犯罪是很符合推理研啦,但这样能创造出合情合理的世界观吗?”
麻里亚怀疑道。我便和她共同讨论这个假设。
“‘蓝眼睛的人会招致灾祸,所以要离开’,这只是国王命令的委婉说法,个中含义是‘我知道蓝眼睛的人犯了罪。犯人如果有反省之意就自行离去’吧?”
“国王知道犯人是谁吗?”
“只知道犯人是蓝眼睛吧?”
“唔。”
“这样还是很奇怪啊。要怎么可能才能只看到对方的瞳色。目击犯罪现场的人至少能说出‘身高很高’或者‘穿着蓝衣服’之类的话吧?有可能存在‘只知道犯人眼睛是蓝色”这种证言吗?”
“有……吧。”
“那得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时我稍稍停下话语歇了一会儿。她喝了口奶茶,等待着我的回答。
“比如说……犯人像忍者那样一身黑。那样目击证人只看到犯人眼睛也不奇怪。”
“蓝眼睛忍者噢。那么,这个证人可以说出他人瞳色咯?这不是触犯禁忌了吗?”
“因为涉及到犯罪,所以网开一面吧。”
“这就太赖皮了吧。好吧,就算你这么说,这个证人难道目击了十个犯人吗?”
我暗叫不妙,但还是回答说:
“大概是吧。”
“犯罪团伙是十个人,然后村子里有十个蓝眼睛的人。会有这么碰巧的事吗?”
“所以把十个人蓝眼睛的人都流放了啊。那你说国王为什么要加上‘知道自己是蓝眼睛的人‘这个条件?如果他能确定犯人就是蓝眼睛的村民的话,肯定会直接下令’蓝眼睛的你、你、你、你、还有你……出来’!”
“但国王就是做不到啊。”
“为什么?”
“国王有严重的色盲,分辨不出谁是蓝眼睛。”
“诶!国王分辨不出颜色吗?那命令信任的家臣去做不就行了?”
“不行,国王不能那么做。”
“吼吼,为,什,么,呢?”
麻里亚以为已经把我逼入了绝境,但我还有一条生路。
“因为这件事关乎国王隐私,所以连最心腹的家臣都不能知晓。想必很痛苦吧,国王。他只能独自处理事件,可又分辨不出嫌疑人的瞳色。”
在阐述的同时,我越发相信自己这个假设是正确的。但这种随口掰扯的假设不可能是正解,我被巨大的错觉给迷惑了。
“目击证人不能指认犯人吗?”
“那样也会威胁到国王的隐私,所以国王不能让他那么做。总而言之,这是一起非常敏感的犯罪。”
“这犯罪是怎样啦……等一下!阿望学长好像想到了什么。是吗?”
麻里亚察觉到学长们微妙的表情变化。望月稍显狼狈地说:
“一直在听你们讨论,没想到会突然轮到我发言。抱歉,我就直说了吧,我其实在想别的事。不是晚饭吃什么这种事啦,不好意思干扰到你们了。”
“肯定是和谜题有关的事吧。那就快说吧,不然忘了可怎么办?”
“既然麻里亚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说好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在想那个国王——就这么称呼他吧——真正想惩罚的会不会是绿眼睛的村民?”
“什么意思?”
“我想会不会等到蓝眼睛的人全部离开村子,国王就要开始严厉处罚绿眼睛的人了。因为那个惩罚过于残酷,所以他就用迂回的方式避开善良天真的蓝眼睛村民,不叫他们发觉。”
“越来越有推理的味道了呢。”
我认可道:
“但这样整件事就变得非常不合情理了。”
顾虑到学长,我在句末加上了敬语。织田也持否定态度。
“靠眼睛的颜色区别善恶吗,我不能接受。还是有栖和麻里亚讨论的,某种瞳色的人犯了罪更靠谱一点。”
望月接受了我们的意见。麻里亚和我再次展开讨论。
“到底是蓝眼睛做了坏事,还是绿眼睛,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
麻里亚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
“问题的核心是他们到底干了件什么坏事?有栖你说呢?”
我刚才说这件事关系到国王的隐私,那就不得不继续探究下去了。这是个必须暗地里解决的案件。是把国王私藏的财宝从宝物库偷走了?话说专横的国王需要隐瞒财产吗?这不合理。
不如调转一下思路。犯罪对象是王室成员。比如说犯罪团伙对王妃或公主施以暴行?所以处罚必须秘密进行,但这个作为游戏解答未免过于残酷了。那就把受害人换成王子吧。
“十个蓝眼睛的人把王子痛扁了一顿,以示他们对国王暴政的不满,怎样?”
麻里亚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面消化我的答案,问道:
“痛扁王子……穿成忍者的样子偷袭吗?”
“没错。这是忍者集团的偷袭,所以只知道犯人是蓝眼睛的人。王子侥幸逃脱,但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国王伤心落泪。”
好像说得通。
“国王怒火万丈。不能让儿子受辱的事情公之于众,所以他只好自行寻找犯人,可又因为他是个色盲,找不出犯人。‘儿子,你看看那些贱民里谁是犯人”,国王这么说道。但王子过分畏惧犯人,因此拒绝不敢出面指认。”
“太牵强了。”
“那就这样,王子刚说完‘是蓝眼睛的人’就死了。”
随口就把王子给杀了,我感到了一抹罪恶感。
“王子估计还留下一句‘犯人有十个人’吧。于是国王就按照儿子的死亡留言下令,‘知道自己是蓝眼睛的人马上离开村子’!”
故事最后变得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