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我的」
所有的「异养生物」,都有吞噬的本性,即要攫取「自养生物」的「劳动成果」来维系自己的生命。
而其中所有的捕食者,更是都有抢夺、杀戮的本性,即要以自己的意志侵犯、碾压其他的意志从而实现吞噬。
人类,从一开始同样是掠夺性的存在,也要不断向外攫取,不断地将「非我」化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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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面上看,摄食行为就是在将非我的身体转化为我的身体;而在深层,摄食行为更是在主动地获取生命体验,以填充我随主动而起的期待,随着由食物而来的生命体验进入我的、以「主动−期待−满足」为结构的时间线内,成为在时间中存在的「我」的一部分,食物本身才真正对我有意义,成为「我的」。
我与世界中的许多东西打交道,以获得各种体验来填充我的期待,丰富时间中的「我」;在我「享用」的这许多中,其中有一些总能稳定填充我随主动而起的期待,几乎从不辜负;即使不像我的身体那样总能最早前来报道,总会有些延迟,即使没有那么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我仍然认同它们,将其看作我的身体的扩展,称其为「我的」。
「我的」,是我得以维持、扩展「我」的存在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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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界限,首先是我的主动所总能及的范围,即我能「支配」的范围。
这个范围,首先取决于我得以驱动这一切的、我的身体本身的能力;然后取决于能为我的身体驱动的各种「扩展」,其对我的主动力传递、放大的幅度。
越强大的扩展,越能扩展「我的」边界,从而越能让我随主动而起的期待得到更多满足,越能以生命体验丰富时间中的「我」。
正如科技越发达,一个国家能有效管控的区域就越大。
这些扩展基本上都不是天然存在的,从而不能被直接攫取,而是由人类在改造自然、创造文明的过程中生产出来的,是人类自己的「劳动成果」;于是这种可扩展性,让出身于异养生物的人类,反而又要发展「自养」的品格——为了攫取更多,不能再只是攫取,而要有所创造,有所劳动,然后才有能支持自己攫取更多的强大扩展,才有更多的「我的」和更丰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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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需要凝聚劳动,即需要不为当下享受地、刻意地花费时间,需要投入「主动」,却要极大地(但不是全部地,毕竟在劳动中,「期待」也能被填充一点内容)延迟、压制「期待」,所以人类的劳动成果不会自发、源源不断地产生,注定是有限的。
而在文明中,不只有我,还有众多和我一样的「主动和期待」。
期待要得到更多满足,需要更广远的「我的」界限;于是大家都要借助文明中作为劳动成果的扩展,扩展自己的支配范围——在同一个文明世界中,面对有限的各种扩展,众多想要扩展的「主动和期待」,必然会多般交叠——众多的「我的」必然会难以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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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了自养的品格,但作为异养生物中的佼佼者,作为掠夺成性的存在,人仍然首先会攫取,然后会在遇到不顺时用意志去克服;如果不顺是来自于没有意志的存在倒还好,如果是来自于其他意志……
意志之间的对抗靠的是武力,或者说暴力;虽然也可以说有智力或者「诈力」的因素,但这个主要还是要靠影响武力才落地的。
面对在武力(和智力上)比自己明显弱的意志(比如其他动物,或者殖民时代的各种「原住民」),人会直接去侵犯、碾压——作为异养生物,我们本来就有抢夺、杀戮的本能。
而面对在力量上与自己基本对等的意志,暴力冲突可能会给各方都带来难以接受的损失,由此会产生可预防冲突爆发的妥协;暴力平衡下的妥协结果就是规定好了各自所能支配的界线,哪些是「我的」,哪些不是,而是不得越界的「他的」;当这类结果在一个群体内形成共识时,众多「我的」就有了明确的界限,每个人就有了排他性的所谓「所有权」。
所谓「权利」,其实都是在暴力平衡之上,群体在特定条件下对每个人能做什么形成的共识;「天赋」一说,无非是人想要在社会中确立新的共识、举起新的旗帜时的口号;而新的旗帜能否立得住,最终仍是取决于历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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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人类群体内,个体间力量的差距并不稳定,武力会在各种条件下出现非常显著的起伏,暴力平衡非常容易失效,为了保障关乎每个人利益的群体秩序,最好让暴力平衡脱离个体差异而成立——这就需要一个武力绝对高于所有个体的「暴力代理者」,来维持其他所有人之间的暴力平衡。
在这样更高、更稳定的暴力平衡之下,群体内的每个人才得就各自的界限达成长久稳定的共识,以至于会形成与所有权相关的各种道德,比如对他人所有物的尊重,对偷窃的羞耻。
而基于尽量少生冲突、维护各自的创造积极性等考虑,用以裁定「所有权」的各种标准,比如「先到先得」「世袭」「劳动投入」「成本投入」等等也才得深入人心、理所当然。
在这样以更高暴力为基础组织起来的群体内,关于「谁排他性支配什么」的深切共识,在道德的加持和标准的合理化之下,开始得以脱离暴力的直接影响——群体内的个人无论强弱如何,都享有貌似天然正确合理而神圣的「所有权」。
「自然人」也由此自我驯化成了「社会人」。
在此基础上,也就可以理解一个国家对土地的「所有权」是怎么回事: 由于没有更高层的暴力代理者,所以「先到先得」「世袭」等等标准都不能真正有效地支持「领土所有权」(如今的地球上的土地基本都在被「后来者」占有着)——真正让一个国家拥有一块土地的是: 它在与其他国家的暴力博弈中,实现了对这块土地事实上的「排他性支配」,并让其他国家对此事实形成了共识。 然而,没有更高层的暴力代理者,也就终究没有长久稳定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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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通过「暴力代理人」实现的强制平等和自我驯化之上,人类原生的异养性、掠夺性不得不有所收敛,由此,人的「自养性」才有了进一步、不断发展的空间。
这群攀到食物链顶端的异养生物,贪求无限,早已不能直接从自然中攫取所需了;于是终究只得向自己索求,自我利用,「自己动手」。
靠掠夺「非我」起家的人类,注定只能不断地创造更多、更新的「我的」,去维持越来越大的「我」。
物质文明发展的脚步不能停止,以防人的掠夺本性再次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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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9-10 09:3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