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
所谓的“生活在别处”就是说我们理想的、心心念去追求的生活在未来,而当下的生活是不令人也不该令人满意的,甚至是糟糕的、痛苦的。
如此,那么当下生活的意义何在?一种人认为是“跳板”,是为了供给、维持暂时生存,然后跳到更高远的未来的生活上去,由此,当下的生活便不可避免地沦为工具。在情感倾向上,因为这种工具性,当下的生活不仅不应该珍惜,反而应该尽快掠过并删除,所以心态上就是焦虑、急躁、欲求不满、不择手段。
道家的看法与《黄帝内经》的理念颇为一致:活在当下。就是把注意力放在眼下的具体日常,把工作、家庭里的事情处理好,投入并享受其中。这种小处着眼、近处着手的思路并不是逃避未来,而是将未来看作一个个“此时此刻”绵延伸展出来集合。这种极为务实的生存态度也不太容易将周边人事工具化,更能感受到一花一木的可爱,心态上也趋于和缓、平静、知足,有超然脱俗之态。
但是坦白讲,第二种心态在现代社会常常要被指责为不思进取,也不能符合-整/-府煽动的建设“世—界一/流/大/国”的要求。因为社会、亲人事实上是没有办法包容第二种心态的,并不是它们不关爱你,而恰恰是相反,他们就是太关爱你,害怕第二种活法使你没钱、没权、没地位、没老婆。
此种矛盾更为深层的原因,按照马克思的生产理论,是基础的生产方式的变革造成了上层思想建筑的坍塌。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已被大工业生产模式取代,含情脉脉的自给自足变成了冰冷严酷的绩效考核,和谐有度的天人共生演化为人向自然的疯狂开掘。资本趟平了阶级,又排位出新的贵族,效率、金钱成为现代生活的关键词,时间、人情不过是就手使用之具。工业流水线上的标准化、规模化生产,资本的操切与千方百计、不竭余力的逐利本性,都注定了第一种活法才是这个时代的标配,第二种活法只能作为一种乌托邦,在竞争失败、身心疲惫之时给我们一丝浅浅的彼岸关怀。
道也好,儒也好,释也好,传统文化在今日无法真正扎根,更毋宁发扬。它也无法真正排解今人的困境,虽然我们可以从它那里找到一些心灵的慰藉和抵抗的勇气,但无法真正找寻一条救赎、解脱之路。
除非革除现代物质生产方式,除非彻底清算资本主义,除非反抗整个知识、伦理、道德体系,否则不可能给传统文化真正的生存土壤。当然,那样子也基本就意味着拒绝整个现代化,即宣布宣布“现代非法”。
有感于传统复兴的不可能,许多学者退而求次提出了传统文化的“转化”,即择取传统中有利于今日生活部分添加到现代文化中去,实现借土生存。这种策略本本身不仅放弃了对“现代“的批判,也将自己降格为装修“素材”,不论能够存活多久,也不过是传统文化的行尸走肉。
所以即使看了通透,即使满心不愿,我们也不得不选择第一种活法。折中的方案是年轻时按第一种思路活:积极上位,追逐名利,等攫取得差不多了,再按第二种思路活。至于这种想法能不能如期实现,会不会壮年猝死,半道崩卒,这就看运气了。而且,攫取到多少算是“差不多”?由于没有也无法有标准,这常常造成欲壑难填,没有止歇。这种骑墙策略最终拯救不了困顿中的我们,我们依然“生活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