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的小舞女：从艺术，到娼妓，再到艺术
1533年10月28日，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14岁的凯瑟琳和亨利二世（后来成为法国国王）结婚。
她的到来，为法国带来了芭蕾。
最开始，芭蕾是一种宫廷舞蹈，深受皇室喜爱，“太阳王”路易十四之所以有此外号，正是因为他在《夜芭蕾》中演过太阳神阿波罗。
今时今日，芭蕾仍然是一种高雅的艺术，旋转、跳跃……然而，曾有一段时间，它是娼妓舞女们的赚钱工具。、
说起舞女，不得不提一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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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法国现实主义画家埃德加·德加（他一直拒绝被叫做印象派），想起什么呢？
保尔·瓦雷里，德加的朋友，半个法国象征派诗人（他21岁后几乎不再写诗）说，“一提起德加，我的思路就向朝向舞蹈，朝向素描”。
是的，德加2000多幅绘画作品，几乎有一半以芭蕾舞女为题材。
有一幅《明星》（也叫舞台上的舞者），白裙缀着红花，舞女在旋转，周围空气似乎也流动起来了。
这幅画用了俯视的视角（他从浮世绘学到的技巧），似乎有人从高处包厢看下来，左侧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绅士，脸隐没在色彩中。
他是谁呢？我们不知道，但很大可能是这个舞女的金主。
西方早期绘画，那些历史画、肖像画、教堂壁画都是“订件”，由贵族或教堂出钱，没有“订件”的画家日子很艰难的。
现在，芭蕾舞女也有了金主。
当时，19世纪的法国，芭蕾已经沦为过气艺术，地位低下，只有穷人家女孩才被送去学习芭蕾。因为吃不饱，瘦得可怜，人们叫她们“小老鼠”（petits rats）。她们希望在这里结识金主，挤身上流社会。
金主又是什么人呢？
当时巴黎歌剧院有“会员制度”，成为会员，可以进入后台、排练室，挑选那些年轻女孩包养，是的，包养。
那些绅士去看芭蕾，不是欣赏这种艺术，而是看舞者白花花的大腿，在那个长裙、马甲与裙撑的保守年代，舞女穿的短小蓬裙是非常强烈的诱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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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加另一件出名的舞女作品，雕塑（以前以为他只有绘画），《十四岁的舞女》。
小舞女穿着黄色棉布紧身胸衣、棉纱舞裙，双腿向外张开，摆出第四姿势，纤细的手臂向后拉，双手紧扣，尖尖的下巴翘起。
这个女孩一点都不美，没有颜值，瘦骨嶙峋，百无聊赖，以今天宽容的审标准，还可以接受，但在当时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我们看下同时代法国雕塑家保罗·杜波的铜制《佛罗伦萨歌手》（1865年）。这是那个年代获奖作品，和《十四岁的舞女》尺寸差不多，主角都是少年。
线条流畅，流光溢彩，是吧？所以，你可以想象人们如何评价小舞女。
1881 年 4 月，第六届印象派画展，《十四岁的舞女》首次展出，人们看到玻璃窗中这个女孩惊骇失色。
有人说像猴子；有人说像“标本”，一位作家说，德加先生是一位自然学家，他想表现最怪、最丑陋的人类，小舞者应该放在动物博物馆或人类学博物馆，而不是美术馆。评论家保罗·曼茨说，“德加从剧院演员那里摘下了一朵早熟堕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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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本书《德加的小舞女》，写了正是小舞女背后的故事。
她叫玛丽·范·歌特姆(Marie van Goethem），是德加的模特。
1865 年 6 月 7 ，玛丽出生于当时巴黎蒙马特的贫民窟。
父亲是裁缝（酗酒，后来很早就死去），母亲玛丽·范·歌特姆太太（也叫玛丽，女儿取了她名字）是一个洗衣工，同时也是一个妓女。玛丽太太有三个女儿，玛丽是老二，三姐妹都在巴黎歌剧院跳芭蕾舞。
当时，法国正在打普法战争，生活艰难。玛丽太太在歌剧院找到一份打杂的活，有了一个邪恶念头，把大女儿介绍给舞台后台那些绅士包养，还计划着等二女儿、三女儿长大了，也让她们做皮肉生意。
玛丽14岁那年，德加来到舞台后台寻找绘画灵感，看中了她，找她做模特。
一开始，德加给玛丽的裸体打草稿，脸、手臂、屁股……从各个角度近距离研究她的解剖结构，最后共花了三年时间，用蜡做了这个小舞女像。
这个作品完成后尽管多有批评，但还是让玛丽有了小名气，她还当上了歌剧院芭蕾舞团三级演员。
雕塑完成后不久，玛丽就消失了。
1882 年，她因排练迟到被歌剧院开除。后来，德加才知道 ，她被母亲介绍去卖，成了一个妓女。她在巴黎歌剧院赚取的微薄收入不足以养活她和家人——每天工作 10 到 12 小时，每周6 天，但每天只有2法郎。
那时她才17岁啊。
德加知道玛丽的境遇后，心碎不已。玛丽是他的作品，是艺术结晶，她当了妓女，无疑相当于说自己的作品被糟蹋了。
但他无能为力，他曾经进行干预，恳求歌剧院提高芭蕾舞者的工资，而且他付给玛丽的钱也比她在歌剧院赚得多——做一次模特4小时，每次8法郎。
往后，再也没有玛丽的消息，而她姐姐很早前因为偷盗进了监狱，后来也下落不明。
只有她的妹妹夏洛特有了一个好结局。她违抗母命，没有重复两个姐姐的命运，一直在巴黎歌剧院跳舞，后来成为学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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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加的人生也值得一说。
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据说也没有性爱。虽然他的兄弟养了一位芭蕾舞演员作为情妇，但没有文件证明德加曾与他的模特发生关系——他可是一直混迹在女儿堆中啊，他的画几乎都以女人为主角，女帽商、女洗衣工，沐浴女等。
因此，他的性取向、性能力一直是个谜。但我们应该这样看：他是一个将自己生命与绘画融合在一起的艺术家，以至于对绘画以外的其它事物漠不关心到惊人的程度，包括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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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小舞女。这是德加唯一展出的一件雕塑作品，也只展出了一次，后来一直放在家里共度余生。
朋友建议他将小舞女制成青铜像，因为蜡非常脆弱，但德加不同意。
当时，卢浮宫正计划修复伦勃朗的画，德加或许觉得一幅画注定要消亡，时间注定要从它上面走过，就像其他一切事物，画的美丽正是由此而来。
1917 年，德加去世，享年 83 岁。人们在他的工作室里发现了 150 多件雕塑，大多数由脆弱材料制成的，并且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
德加继承人用青铜铸造了 74 件雕塑，包括这个小舞女。德加知道的话，会不会被气活过来又被气死？
不知道，但是蜡像有一种脆弱性，肌肉的质感和颜色无法通过复制铜像体现出来。
但也许，我们该庆幸，不然，再过100年，小舞女可能就没有了。
我长久看着小舞女，甚至想买一个小复制品摆件，某宝上没有，只好作罢。回想她在歌剧院跳芭蕾舞的身姿，回想那个时代的她的命运，不由得心里一紧。
在小舞女之后，德加还做了一个雕塑，《女学生》，女孩手拿着书走在路上，面部、姿态看起来都很像玛丽。这是德加为玛丽设想的另一种人生吗？
2003 年，巴黎歌剧创作了一个芭蕾舞作品，故事结局是玛丽被逐出歌剧院成为一名女洗衣工，正如她母亲那样。
在芭蕾舞结束时，她爬进一个玻璃盒子，摆出雕像的姿势，永远被时间冻结，如同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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