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生活的一万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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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收到的学生祝福中,有个小姑娘说,她特别喜欢看我对待生活的享受的态度。这让我很开心。我很喜欢从前系里的一位教授,Martin Kusch,因为他呈现出的状态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他都是在享受。快六十岁时开始学钢琴,每周六全家一起去音乐厅,他书写工作和谈论生活几乎是同样的语气,都是他所热爱的,让他投入让他思考让他享受的人和事。
Kusch教授不仅CV令人瞠目结舌,人生经历也相当奇特。高中毕业不愿服兵役,在法庭上辩论,援引康德道德哲学,但法官判决他必须服兵役。于是他连夜逃出德国,去了以色列的联合国难民营,在那儿学会了几乎所有印欧语系的语言。后来去芬兰读大学,娶了芬兰女人,加入了芬兰国籍。博士毕业后一直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任教,最后接受了维也纳的教席。他现在的妻子是一位柔和又知性的西班牙金发美人,在联合国机构工作,他们有一儿两女。直到前几年,Kusch才被允许回德国而不被拘留。
尽管少年时就离开了德国,据说没人比他更德国,“他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生活了半辈子,但言行举止是教科书般的德国人”。有些同事认为他太不委婉含蓄,直接的冲突令人尴尬,有些学生还会因为他的批评而痛苦。某次讲座后,Kusch的一个博士说她打算换导师,满腔愤怒地向我抱怨Kusch,要求学生过于严格,批评论文不留情面,她经常哭着走出Kusch的办公室。其实我不大理解她的愤怒,导师批评你的论文,这不是应该的吗?否则怎么改进?可能因为我神经粗壮,完全无法与她共情。但她实在太美了!是意大利裔米国人,高中毕业去了欧洲,在西班牙念完大学,和塞尔维亚男友在波黑生活了很多年。她是罕见的经典美人,又混合了浓烈的波西米亚野性,像匹桀骜的艳丽野马。所以我很乐意听她倾诉并安慰她,但也纳闷,按说她不该那么敏感脆弱啊。
Kusch的研讨班上,我的报告也被批评了,他不认为人要统一自我,他的批评和P.F. Strawson的儿子Galen Strawson对叙事同一性理论的批评差不多,尽管我不涉及叙事,只是围绕理性自身的统一性。不能说服别人接受他本来反对的理论,这太正常了。他批评完,我傻笑了一会,因为论证已经给出,他不接受那我也没办法。那个报告是我为几天后去意大利卡拉布里亚开会而准备的,卡拉布里亚是黑手党窝点,Kusch开了些关于黑手党的玩笑,也善意地叮嘱安全。那个学期之后,有时路过他办公室,还会简单聊几句,觉得他很有意思。无论一个人是否严厉,只要他轮廓清晰、棱角鲜明,我就会感到亲切。
2020年元旦,那时我们还生活在岁月静好的旧日世界,Kusch在脸书上发了张图,他们一家参观完利奥波德博物馆,他和某展厅对面的墙合了张影。我看到就乐了,这是多么轻松畅快的心境啊!调皮、肆意、饱满的欢乐从内而外地流淌出来。我记得那面墙、那幅画,我想赶快完成紧迫的任务,然后回到那里,哪怕只是短暂回到昨日的生活。后来在口罩最紧缺的时候,我们给他家寄去了很多口罩,他非常感激,他是疫情之初想要戴口罩的少数欧美人。当时还在说,回维也纳了请我吃饭。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2020年成了分界点,世界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么现在的悲观,或许也只是无法料到未来可能发生的转机,哦?
昨天傍晚,窗外和朋友圈里都是绚丽的晚霞。台风来了,现在风雨交加。等台风过去,温度就该降下来了吧?秋天总要来,秋天里总会偶遇桂花的香气,在不经意间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季节将要馈赠的小小礼物。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好在秋天一定会来,桂花一定会开,它的香甜也一定会给人带来美好的安慰和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