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存症(下)

在午睡的迷蒙时间,小绿做了一个梦。
“啊……终于放学了!”她长呼一口气,背着书包跑了出去。抬头望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这样圆了——竟像一张人脸。她几乎疑心自己得了白内障,又揉了揉眼睛——依旧像一张人脸。
她忍不住仰起头冲他大喊,“喂,你是谁啊?也该从天上下来了吧!”
月亮嗤笑一声,背过脸去,嘴里嘟嚷着什么,一定是什么下流的脏话。
“真是的……切!”她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接着向家的方向走去。校门口一阵骚动,原来是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天牛。人们尖叫着四处跑开,天牛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嘲笑着人们的愚蠢一般的走了过去。
她接着走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我说,这么晚了,你也别在大街上浪了。”她嘲笑道,用手捂住了耳朵。
那人走上前,竟是小绿的模样——
“喂——你从哪里来的,也该回去了吧!”小绿惊骇地大叫。
“该回去的人是你啊,无可救药的蠢蛋。”她冷冷哼出一声,小绿腹部突然一阵刺痛,感到被什么刺中了——好痛!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结果摸到了流出的肠子——记得小时候奶奶告诉过她,不要随便抠肚脐,否则肠子会流出来,胆小的她听了后自然不敢再抠肚脐了。小绿捂着伤口,挣扎着想:可为什么不抠肚脐肠子也会流出来呢?谁可以告诉我?我现在真的是要痛死了!
刀冷冷的拔出,那女孩一下子消失了。小绿倒在地上,手旁摸到了一颗空空的红茧——她冲着他大喊:“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
“你是谁?不要打扰我的美梦……真是恶心的王八羔子。”他恶狠狠地咒骂着,接着没了动静。于是小绿又继续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上方漆黑一片,等待自己意识消失的那一刻。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只流浪狗——好像是她在小区里经常碰到的那只,眼神总是温顺的。她跑了过来,温柔地嗅了嗅她的手,舔了舔小绿身上的血迹,接着咬住了她的肠子,拉出来一截嚼着吃了。
她躺在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月亮又转过脸,小绿盯着他骂道,“你现在是要来看我的样子有多惨吗?滚一边去……”
月亮又嗤笑了一声,又转过了脸。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只狗咀嚼肠子的声音。
什么奇怪的梦啊……小绿翻了个身嘟嚷着,迷迷糊糊的想。语言文字如同打开的书一样涌进她的脑中。
一等到肠子被吃完,梦中的我也该死了吧?与生相对的就是死,那除了生与死之外就没有别的方式了吗?譬如寄生在某一物体……或者是游魂?但看来大概都不会,依旧只有这样的选择。死意味着本身物质的消失……而除去物质以外,人还剩下什么呢?精神也随着一同消失吗?所探求的又是什么呢?只是单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更努力的去留下思想的余毒、更加消极的精神?如此还不如单纯的死去了,从一开始就死去……但如何活下去也是人的自由吧?不论是对立的还是统一的,只要是个人意愿又总有人无可奈何吧,所谓的自由永远只是相对的。
我也该死了吧?好想看到人们谈及我时脸上的表情,会有人流泪吗?那一定是负无穷(笑)。不知道我又会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一定尽是些无用的思想,无用的爱,看来这就是我的选择。
究竟是要顺应本心,还是应该顺应社会?按照社会的模具形成一个我……会不会比现在的我好一些呢?然而我本体中的意识却不允许我去选择,因为一旦这样便意味着精神层面上的她消失了。所谓的自私,本质上来说是全人类所共有的。满口信仰道德的人,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否有着自己的存在……更也许这二者并不是完全对立,只是我一直进入了一个怪圈,却固执得不肯走出。
也许这才是我的选择。
月亮最后一次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黑暗中的她兀自睁着眼睛,什么疾驰着,路灯忽明忽暗,已经快到家了。
梦醒之后小绿随即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似乎它与之后的时日毫无关联,但改变似乎的确是从那时开始……也许这才是她自己的选择。
“呐呐,我cp说普京最近访华了!”
她一定是一脸兴奋的说着这句话,屏幕那边的小绿却霎时感到浑身从脚底泛上一股寒意,“你有cp了?”
“啊没错,是一个群里的,西安人——”
幸好小绿此时不在她的面前,不然她的脸一定会惨白得惊人。她指节僵硬的打出一行字,“你曾说过,要我当你的cp,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这么认为了。”
隔了许久她才打过来:“当时你不也没明确答应吗……我都给忘了。”
骗子。
小绿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又是欺骗……又是欺骗!!为什么她们每个人——每个人都要欺骗我!!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她手机中正播放着《薄冰殉情》,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泪水流了下来。秋天似乎到来了……她听到那里传来的破碎的声音。
她曾带给自己无限的光明,而如今又将光明悉数拿走,赠予自己以数倍的黑暗——必须要把比这数倍的黑暗还要庞大的奉还给她。
能抓住小绿的手,也同样能够抓住她的手,这一点小绿是清楚的。小绿想要毁掉那只手。如果将她先行置于无助、绝望之境,再适时让自己的手出现——人处于痛苦的黑暗之中时,最需要的不就是那只手吗?那自己就成了她的救世主啊!她一定会紧紧的抓住自己,像自己一样将我作为整个世界——不能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她也理应体验到自己的那种感觉啊!
要从毁灭开始……要从她开始。
不久后她主动约小绿出去,小绿还是去了。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小绿见她从远处微笑着走来,她突然又看到了久违的世界。然而令她感到窒息的是,世界已经完全变质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啊!简直是背道而驰……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她关切的问。小绿摇了摇头。
“撒谎。”她的表情凝住了,“一定有事。”
“真没有。”小绿又摇了摇头。是你亲手做的呀……
“真的不和我说吗?”
抬头看到她眼神受伤的样子,想握在手中与想要毁掉的念头同时矛盾的交替出现。小绿感到了一股强烈而痛苦的撕裂感,体内仿佛有如火山岩浆一样东西几乎就要喷涌而出。照这样下去,最先被毁掉的一定只会是她自己……这样可怎么行!
“什么都没有。”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说。
“真的吗……如果真的没事那就好了。”她温柔的理解着。看到她暖融融的笑脸,小绿心中马上就要崩塌一般。她战栗不止,几乎要痛苦得叫出来——
就在这时,她说:“对了,我最近想考西北大学了。西北大学有着西北地区最全的图书馆,还是在古都,文化底子深厚——”
最后压倒小绿的话语到来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巨颤着、牙齿都在颤抖着的说:“所以说——你到底要考哪一所大学??”
她一下子愣住了。小绿几乎是嘴角抽搐般的控制着牙齿吐出这几个字:“XX大学呢——西北大学呢??你究竟——要考哪一个??”
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西安的西北大学……没错,她的什么cp就是西安人……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不都明了了吗??
小绿出人意料的变得平静起来,脑中什么都不曾剩下了……不如说她此刻浑身都被一个念头所占据了。
“你……你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她手足无措道。
小绿的五官几乎要错位一般,“我没想哭……我很想笑。”
小绿试图通过探索来证明这一点。她试图通过探索来毁掉那个世界,紧接着毁了她、毁了自己。她坚信只有毁掉一切才会重新开始……她坚信自己一定做得到。
炎热的夏日依旧永无止境……仲夏永无止境。
小绿将一切对她说出了口。她看到面前的那个人手足无措、面色苍白,几乎语无伦次,“我一直认为我所对待你的行为都是以朋友作为标准,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
她十分清晰的听到了一切美丽的事物哀嚎着支离破碎的声音。眼前世界似乎变成了熔融状态,缓慢而沉重的流动着,最终随着河流进入了大海,而大海也是如此。天空像是青蓝色的玻璃突然之间被重击一样,一下子变成了蜘蛛网状的破碎形状。阳光被撕碎,山川发出了震撼天地的声音崩塌了下来,疯狂的洪水涌了进去,转眼间一切就都被淹没了。
面前的人犹豫了一下,又开了口:“我认为你是缺少关爱……眷恋温暖的表现,那不是爱的表现,我也不是一个温暖的人……”
她原来这样认为……小绿彻底呆在了原地。她原来这样认为我的爱——居然是这样认为我为她创造的世界——一股狂怒、如同飓风下疯狂的海浪一般的狂怒袭击并吞噬了她。
但心中的海浪还远远没有停息。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比罢休,仿佛这样小绿便会受伤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样放弃,“我只喜欢一个人,除了我cp,我再没有喜欢的人了……”
世界彻底崩塌并分散成为细碎的粒子,一阵微风吹过,一瞬间便消失了。巨大的悲恸袭击了她。“毁灭了。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她悲哀的重复着。
多么美丽而又脆弱的世界啊!小绿哀叹。已经无须再去证明了。如此轻易就能毁灭了的世界……这像什么呢!不,面对如此美丽的世界还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将它毁掉了的人……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她大喊着,对面空旷的山谷传来了无限的回音。然而世界已经消失,离人也已经离去。
幼年时的小绿是个很特殊的孩子。
当老师教到“他们”的用法时,小绿率先举手问:“为什么有男有女是男他的他们?女她不可以吗?”老师并未作答,但从此之后小绿每次作文都是女她的“她们”。她很愤然的决定改变这一切。
曾经小绿的表妹与她吵了起来,她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把镰刀砍向了表妹的额头,以至于表妹的额头上现在还有一道疤。
小绿家有一棵橡皮树,她无聊的时候便会拿起刀划树干,欣赏白色树汁流下的样子。
小绿十分热爱读书,尤其热衷于杂志中那个外国医生为一位脑淤血的病人用电钻开颅减血压的故事以及格林童话中的《桧树》。她并不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那样太无趣了”,但也许“桧树除外,我好喜欢那个小哥哥。”
小绿曾经喜欢爸爸和一个远方表哥——而不是作为亲人的喜欢。但她在某一天又厌倦了。
小绿曾解剖过一条死鱼,将鱼眼睛割了下来,用纸巾包住放在了抽屉最深处,“眼睛是最美丽的地方。”但鱼眼很快干了,这让她遗憾为什么没有泡在酒精中。
她曾无比鄙夷同龄人所喜爱的动画与言情小说,“真无聊。”
她曾连续翘课离家出走……
幼年时的小绿也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她曾妒忌的在背后议论人缘好的女生,“长得丑腿又粗。”
当别人取笑她的时候,她十分阿Q精神的想,“骂人的话也会回到他的身上……”
她疯狂的追过星,那个人被选秀节目淘汰时她哭了很长时间。
她把花露水大量喷洒在自己身上以掩饰臭气,结果成功的把周围同学熏个半死。
她曾写过十分愚蠢的小说,皇帝将用空竹砸了自己的人封为了格格。
她曾无比鄙夷同龄人所喜爱的动画与言情小说,“真无聊。”但随后也成了它们的俘虏。
她曾连续翘课离家出走,但被父母责骂一通又回去了,还担心老师会责怪自己。
九岁的时候,面对母亲疑惑的一张脸,小绿忽地面上堆满了笑容,“因为去的晚了几天而受到了他人的排挤与嘲笑......”
小绿似乎天生具备令人发笑的能力,上学时便总是能成功的使全班哄堂大笑,而她自己在大笑中不但没有觉得羞耻,内心反而愈加开心起来。
现在亦是如此,每当她暴露在他人面前、慌张得脸色发白而无所适从的时候,她便会驾轻就熟地使出“搞笑”这一万能的招数。她根据不同的人说出不同的玩笑,在看到他人如她所想、成功的哈哈大笑起来时便长舒了一口气。而奇特的是,有时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会做出令人发笑的举动,大概面具也会长在脸上。
幼年的小绿也和所有普通人的幼年一样,充满了自大和妄想,平庸至极,而且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懦弱,她再怎么希望改变也是如此。但叶藏的懦弱在她看来是令人惊异的,她的懦弱使她只能按照正常人的路线、努力的走完一辈子,成为这个世界上毫不起眼的小虫子。而她最惧怕的便是别人的否定,每当有人指出她的错误,她的懦弱便达到了顶峰,以至于浑身发冷,汗毛战栗。
小绿也同样惧怕孤独。当她一个人走在人群之中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有数不清的目光利刃一般向她射来,射入她的皮肤、刺穿她的眼球、扎进她的内脏。她仿佛可以听到她们怜悯的窃窃私语:“真可怜!”而且这又将使她更加恐惧,几乎想变成墙边的蚰蜓,只需沿着黑暗之处爬行。而如今想来,小绿那并不是惧怕孤独,而是惧怕相异——倘若人人都像她一样一个人行走,那她一定会神清气爽、直视着斜阳蹦蹦跳跳的撒欢。
在语言攻击之前,小绿总会一个人拼命地练习如何使表情最具杀伤力,思考怎样的语言与表情结合后才会达到预料的效果,虽说一旦真正到来时所有的一切都会全忘记,她又只能大脑一片空白而沉默不语,或是以可笑的姿态匆匆下场。但她依旧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并乐此不疲。
虽说不一定成功的使旁人走上她所希冀的轨道,但她最深痛恶绝的是无法控制自己。当她的状态受到旁人影响时,她便会恼怒不止;当她发现某一个人像月亮能够轻易控制潮汐一般轻而易举的影响到她时,她便会愈加狂躁不安。如果因爱一个人而使她受到影响,那这份爱一定会转化成恨。她清楚的记得弥吉问悦子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三郎时,悦子说:“因为他折磨我。”
小绿再也不爱她了,一切有关她的消息都令她条件反射般的作呕。而那些曾经欢愉的话语,如今在她眼中也成了自己献媚讨好的罪证。真的是太恶心了!她感到冰冷的厌恶涌上头顶。她一直都想有那样的一把伞。那把伞会是黑色的,伞尖是像锥子一样尖利的铁器,可以随时插入那个人的喉咙,然而她也并没有那样一把伞。
对于小绿来说,与其说是“希望她快乐”,不如说是更“希望她痛苦”。看到她痛苦,小绿在习惯般细微的痛苦的同时又感受到了无比的、更为膨胀的快乐。毋宁说此时她的快乐与痛苦像是一条入口与出口连结在一起的迷宫,一端的尽头必然是另一端的开始。小绿开始为过去所为她流下的每一滴懦弱的泪水感到耻辱。她吃饭、走路、睡前、起床等等的每个时刻都在祈祷那个人永远也不要得到幸福。即使她只剩下一口气,她也会用那口气进行永远的祈祷。她想,“如果能亲眼看到她萎靡不振或是死去,那不外是件幸事。”
在依旧进行无用的祈祷的同时,她猛然发现枕边多了一束月光,轻薄得像倾倒而下的稀稀的、淡黄色的糖浆。
“今天的月亮一定是像一块儿姜饼一样圆。”她这样想着。
第二天,那个人突然发消息给小绿,“以后放学不用等我了,我爸妈终于同意我学美术了,我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了,以后你早点儿回去。”
小绿仿佛看到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当她这样告诉自己时,脸上带着一副极度怜悯的表情,那副表情明晃晃的说:“可怜的缺爱的孩子啊!自己不能再陪伴她了,她这幅表情又没有说话,一定是要哭了吧!”而小绿强烈的排斥心情蔓延开,只是厌恶的看向她,径直走过。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如果从此就再也不会见面,我恐怕会欣喜得跳起舞来呀!那种欣喜,哪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呢!
然而其次一天的早操时间,她将目光投向那个位置时却一下子愣住了——那不是她吗?
小绿在惊愕后的瞬间兴奋了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又能够见到她了,而是因为她既然是又回到了学校,一定是有了什么阻挠,不是父母反悔之类的,就是基础太差被退了回来,只要能够确定她又不情不愿的回到了学校,小绿的内心就泛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欣慰之情。她很想询问从而得到自己料想中的确定,以及更好的欣赏她受挫之后的颓唐之态,但又害怕她执着地抛出别的“为了祖国”什么的理由或者那是美术生的必然安排,反而再次成为为了梦想的勇敢追求,那便与她欣赏姿态的目的背道而驰,她只好选择沉浸在喜悦之中而放弃。
事实证明那大概是美术生文化课的安排,但她不管不顾,依旧自以为是的喜悦着。这样的一种心态,与其说是由爱生恨,不如说是对美好与爱乃至于得到爱的人的一种排斥,比妒忌要强烈得多,甚至超过了怨恨的程度。
人的心中总会有一座奇怪的天平用来衡量自己与所恨之人的痛苦。如果对方的痛苦同自己的痛苦不对等,那人便要想方设法的使天平平衡起来。他们自以为是的认为,只有让那个人也体会到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痛苦才得以彻底消失。他们一旦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那人的痛苦,便会自我保护般的在心理上增加那人的痛苦,以达到自我安慰的效果。小绿便是如此,而且她知道这是无用的。
难得的周末,小绿看着书等待着吃晚饭的时间。等到傍晚到来,晚餐被呈上,她的眼前突然浮起一阵奇妙的光景——也许那是真的吧?她在心中暗暗期待着。
小绿在一个弥漫着潮湿水泥气息的房间里,房间的瓷砖却十分干净而干燥,赤脚在上面有温温的触感。她走过去,看到那个人闭着眼睛躺在正中间的床上,安静的没有任何表情,比笑着的她、生气的她、恼怒的她——都要可爱的多。洁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像是祭品一样神圣而肃穆的躺在那里。小绿拿起了一把尖利的铁制刀具——“那么,我开动了!”
——之后刀刺入了她的胸口,顺着一路滑下,细腻的触感像牛奶一样。就像切割钻石原石、使之变得更完美一样——她所做的正是这项工作。没有血涌出,她暴露得干净的很。小绿抚摸着像象牙一样喷着式洁白的肋骨思考着——夏娃便是亚当的一根肋骨,难道这就是我喜欢她的肋骨的原因吗?还有柔弱的心脏、多病的胃、细瘦的肠子,都一一展露在她面前了。“太美了……”她喃喃自语道,将它们一一小心切下,放入洁白干净的盘子中。“这样美丽……大概只有神才能享用吧。而我却要成为神了——”
小绿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在胸口划了十字,拿起了刀叉。她依旧沉睡着,漂亮干净得如同古希腊的艺术雕像。
记得阿部定在被问“为什么要杀死吉藏”时说过:“我太喜欢他了,想自己独占他。”如果因为太爱一个人而杀了一个人,这样的杀戮也与那些因恨而生的杀戮不同了吧?
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永远呢?怎样才能让两个人真真切切的在一起呢?说了“我爱你”,那个人就真的属于自己了吗?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改变。上一秒她对你说“我爱你”,下一秒、下一个星期、下一个月便会对别的女孩说“我爱你”。期待只是一厢情愿,要让她永远地留在记忆中……要想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便得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体中。如果以“品尝”的姿态来思考,她的血液、她的一部分便永远留在了你的身体中,从此之后她不会再改变,你和她彻彻底底不会分离,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太美妙了!小绿兴奋了起来。在世界被毁灭后、居然还有这样美妙的事情,真是太神奇了!!这是毁灭的方法,也是复活的方法……毁灭是另一种形式的复活……真的是太美妙了!!
她一边感叹着美妙,一边一刀一刀吃着自己的晚餐。与此同时,她又偷偷的做了一个决定。
之前所有的厌恶突然一扫而光,爱再度膨胀起来,她欢喜着、奔向了她家的方向。她一路蹦蹦跳跳的哼着歌,默念着:“为了不让这一切消失,什么事情我都做的出来!”
她将要去寻找希望。
黄昏之中的建筑物投下高大的黑暗阴影将整个小区笼罩了起来。老人们一边拿着蒲扇扇着蚊子、一边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中年妇女们三五成群吃着瓜子大声谈笑、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身着运动服而肌肉匀称、戴着耳机的青年以均衡的速度慢跑着,年轻母亲小心翼翼鼓励着自己的孩子去行走,而在母亲搀扶下的孩童终于摇摇摆摆的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在昏暗之中、人群之后,小绿终于看到了从黑暗中浮现出的背着画架、一脸疲惫的她的身影。她缓缓走了过来。
这个时刻终于要到来了!小绿控制不住的兴奋得浑身发抖。她如此的坚信着自己在世界毁灭后就是为了亲眼看到、亲手创造这一刻而活着的。于她而言,精神上的她已经化成了具体的形态、并跃跃欲试了——重新开始……
此刻紧握在手中的便是希望……最后决定性的一笔。
小绿非常开心的笑了,像之前一样飞快的奔了过去。
她看到小绿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禁吃了一惊,眉头微皱道:“诶?你来这干什么……”
她在这个异样的追求者暴露后对她有一种古怪的排斥感,大概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吧。
小绿仰头望着她,露出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天真笑容,“来杀掉你呀。”
她瞬间僵在了那里,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什么啊,开什么玩笑——”
小绿一步一步走近了她,如饥似渴的望着自己曾无数次仰望过的面孔。看到小绿极度热切而痴迷的目光,她感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在身边弥漫开,她的大脑发出一级警报,她知道自己必须——但小绿已经先一步行动——
还没等她反应,刀子就已经插入了她的胸口。
“你——”剧痛使她根本说不出来话,呼吸开始变得如此艰难,喘气的瞬间都会有大量血液涌出。她踉跄倒在了地上,捂住伤口痉挛着,同时也不忘下意识蠕动着以远离小绿。
望着丑陋无比的正在蠕动着的她,小绿终于笑了。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美感,反而遍地都是鲜血,脏极了,而自己所爱着的,不过是这样的鲜血、这样的肮脏、这样一个丑陋的怪物啊!
“我就是这样的爱着你啊!”她昭示一般尖声大叫着,冲过去将她胸口的刀一把拔起,接着又刺入。拔起,又刺入,反反复复几下,似乎是扎中了心脏,鲜血奔涌而出,粘连着土地蔓延开来。
她颤抖着,吐着血沫努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仅仅只是张了张口,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吐出就失去了意识。
小绿缓缓蹲下,拨开她的头发,查看她死去的面容。然而这时她极为惊奇的发现——在她满是血迹的扭曲的脸上,缓缓流淌着的是两行干净的泪水!
就在那一瞬间,脏污的血迹不见了,蠕动的昆虫不见了,一切都随着这两行泪水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小绿呆呆的愣在那里。自己的世界……她感到自己的世界又复活了!!血液与泪水——这才是那个世界的本源!一切都毋需证明……一切都有了答案!!
偌大的欣喜包围住了她。这时的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爱着那个世界的。
【如果还有人看到这里,真的感谢,应该感谢所有认真看完的读者,不管他们的脑中可能是“什么几把”还是“傻逼作者”。
①名字来源是椎名林檎的《依存症》,最开头的歌词即是来源于这首。这篇严格意义上是风格定型后的处女作。
②阿登是三岛由纪夫《午后曵航》的人物。
③小绿想象的车站里,戴着倒十字架项链背着琴盒的女孩是我另一个小说的人物,黑金乐迷,当然我本人对黑金一无所知,只是当时觉得很帅所以写出了这样的人,后来那个小说当然没再写了。
④叶藏是网红《人间失格》的男主。
⑤蚰蜓是一种多足节肢动物,有着很多人无法接受的长相,然而是益虫而且胆子非常小,喜阴暗潮湿的地方。说真的我觉得我有点像他。
⑥红茧来自安部公房的《红茧》。
⑦“期待只是一厢情愿”是椎名林檎《夢のあと》的一句歌词。
⑧《薄冰殉情》是椎名林檎写给林原惠美的歌,很巧合的是我当时的确在听这首。
⑨弥吉、悦子、三郎是三岛《爱的饥渴》里的人物。阿部定和吉藏的事的确很有意思,最开始是在《失乐园》了解的。
⑩“她将要去寻找希望”来自小南泰叶的《希望》。
最后,我是小绿本人,只不过没杀了她而已。一开始打算死之前找到她,剁掉那根和我拉过勾的小手指,但后来觉得根本没必要——您配么?您哪位?
为什么要叫小绿?那时候脑子里随机想出来的名字,直接就用了,而且我觉得的确有种被绿了的感觉(笑)。
当然,小说是小说,与现实相比是有出入、有加工的。至于哪里为什么要经过加工、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应该那样写。这篇写完差不多是2016年9月份,我当时正是16岁,如今是居然已经2021年9月了,我都21岁了?真是难以置信啊。距离她的完成已经过了差不多五年,也就是说我和那人五年都没再联系,除了这篇小说外她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