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花群众
文|李北辰
他们喜欢回忆青春,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其他更拿得出手的东西。

倘若你看过《安静地听着风声也是好的》这篇文章,就会知道刚刚过去的夏天对我有多重要。
我不想轻易让它溜掉。
我打算到深圳住半个月,那里现在还是三十多度,我用空间换时间,把夏天续上。
很多读者知道,作为曾经的“知名科技KOL”,我在这个夏天没有接受任何商业约稿,对于后台“商务合作”的消息也假装没看到,还删除了之前写的几百篇广告。
我还取关了几十个科技类公号,退了几十个媒体群,删除了上千个今生绝无交集的联系人。
退圈的决心,令我自己也感到诧异。
过去六年,我误打误撞,滑入名利场。但只有少数人知道,名是我用憋屈换的,利是我用委屈换的。你肯定觉得我在装,“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而我不care你怎么想。
什么叫“名利场”?我称之为“即时反馈的利益交换系统”。
有多即时?举个例子,往年中秋,我都会收到一大堆各企业寄来的月饼,今年月饼数量骤降。
我失落么?
没有,因为有读者特意寄给我一盒她做的手工月饼,我尝了下,比所有外表浮夸的月饼都要甜,还无糖,健康。

岂止月饼,更令我感动的是这些,一些读者从我文章里摘写的手抄句。

我年轻时也干过这种事,不过抄的都是川端康成和王尔德什么的,至少也是王朔,石康和年轻时候的余华。
因此我只想对她们说,何德何能,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让我用这个夏天,领悟了新旧媒体的区别。所谓新媒体,就是你在和一群确定的“人”对话。
过去六年,我的写作——不能叫写作,我的工作,是To B的,准确说是To PR的,品牌部小姐姐让写啥咱就写啥,拿钱办事,绝不拖沓,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有口皆碑。
底线倒也还有,妓女不挑客人,我则要挑客户。你不会相信我这些年拒了多少稿子,无数次,被我推掉的我认为没有底线的黑稿,第二天就被某位前同行雄赳赳地写出来,气昂昂地转发到朋友圈。
我不为他们羞愧,我为自己曾在这个圈子羞愧。
这几年,我在全网各个平台也累积了不少粉丝,但他们仅仅是一个个ID,我不知道他们是人类还是僵尸,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在我心中面目模糊,我觉得我在他们心中面目可憎——有时我真的搞不明白,我生产垃圾是因为能赚钱,他们“捡垃圾”又是为了什么呢?世上有那么多花儿不看,为什么要看垃圾呢?

好在命运自有时间表,恰似夜宴早不了,这个夏天,我遇到了一批真正称得上是“读者”的人,也就是你们。
我现在的写作是To C的,准确说是To 你们的。我知道你们是谁,知道你们在哪里,你们在我心中面目清晰,我觉得我在你们心中也不是坏人。
所以幸或不幸,我以后怕是写不了软文了。
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你有一片小小的心田,那里原本只种花草,现在突然有人勒令你拔掉,让你改种土豆和山药,你难免会感到沮丧。我不是说土豆山药不好,而是说当你摸过玫瑰和郁金香,当你手留余香,再让你摸原本你就不爱吃的山药,难免担心把手弄脏。
你会这么想:为了口吃的至于嘛。

倘若这时有吃瓜群众问你:“不种庄稼你吃啥?”
你会羞涩地说:“吃花啊。”
对方疑惑:“花也能吃?”
这时你会展现出理性主义者的一面(而并非是只有一肚子信念的理想主义者),略带得意地告诉他:“很多花都是可以吃的,蒲公英,木槿,丁香,藏红花,洋槐花……好多好多呢。”
对方再次疑惑:“花能当饭吃?”
这时你已经有点烦了,略带赌气地说:“我吃花,可能会早死,但不会饿死。”
对方觉得你疯了,走掉了。
其实他还没来得及知道,就像很多昆虫在交配完马上死掉,大多数人在青春期过后就已经“死”了,他们喜欢回忆青春,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其他更拿得出手的东西,青春期裤裆里那点破事成为他们人生的顶点,此后的日子大多不值一提。
所幸你不是他们,他们是吃瓜群众,而你是吃花群众。
他们哪里知道,你吃下的每一朵“花”,都在让只属于你的精神世界娇艳芬芳。
作者:李北辰,独立撰稿人。同名微信公号:李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