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FIRST创投观察 | FIRST在堕落？李子为在堕落？创投也在堕落？
新华联索菲特大酒店，是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官方指定入住酒店”，也是西北最大的五星级豪华酒店。
我站在这家昂贵酒店的女性洗手间里，看着马桶陷入了深思。抽水按钮旁边，是一张鲜红的小卡片，样式与电线杆子上、居民楼道里的小广告相似。
卡片上是今年FIRST创投会的一个入围项目，印有主创的联系方式。
“这种都属于不该使劲的地方瞎使劲。”创投终审评委、坏猴子影业CEO王易冰，这样告诉Ifeng电影。
在创投公开阐述现场，连续3年赞助FIRST的麦特文化创始人陈砺志，彼时情绪更为激动，他说：“FIRST在堕落，李子为在堕落，我们的创投也在堕落。”
但第二天，在电影市场的颁奖礼上，陈砺志公开说：“我的炮轰是不对的。”
01 那么FIRST堕落了吗？
创投可算作一个交易前的互相了解，导演们在台上展示自己的故事、影像和规划，等待台下的市场买家伸出橄榄枝和重金。
“交易”第一天，FIRST的CEO李子为开场发言：“对不起导演们，我们没有干过资本。” 酒店近期接了一个婚宴，占用宴会厅，导致创投阐述的场地无法及时搭建，导演们不能充分彩排，这是FIRST电影市场数年来第一次出现此种情况。
“没有干过资本”，一句玩笑话，却也符合接下来一些项目的阐述风格。
一个公路亲情题材的影片，在阐述PPT里重点提及了项目依托的MCN资源。对于一部电影来说，所谓的MCN资源意味着互联网宣传和口碑评分的人工影响。
终审评委主席冯小刚，没能来到现场，他通过视频连线表示：
“这么一个大公司给你做后盾，还有很多什么大V帮你助阵，我觉得你不太需要来FIRST，你就去干就好了，给那些资源更好的人（买家公司）一些机会。这种情况下你这个项目来FIRST是有镀金的动机吧？”
麦特文化起家就是做电影营销，创始人陈砺志表示，青年导演在台上只用讲清楚4个问题：你要拍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为什么要拍，也就是故事和社会有什么关系。你打算怎么拍？你会拍成什么样？
“你不用讲你有什么资源，你的资源在我们这都太小了，小刚导演说得特别对，你真有资源来这干嘛呢？”
导演随后解释：“这个资源对我并不一定会怎么样，可能有误解。”
我旁边的一位市场买家更为不满，小声道：那就不要说出来。
今年FIRST创投确实出现了一些新现象，我第一次见到，项目主创在现场给评审和买家发糖果和小点心。据王易冰透露，还挺好吃。
场地外有多个展台，放置各项目的小海报等物料，免费自取。但某个项目的主创还是在现场给买家、媒体派发自家物料，并放在酒店厕所的马桶上。
王易冰说：“其实这就是一种营销行为了。”
这不是导演和编剧应该做的事情。今年创投18个项目，相当比例的导演都在强调市场潜力，甚至做出承诺。一位导演说：“我不会让投我的人赔钱，我还会让投我的人赚到一点名声。”
陈砺志现场回应：“你的两个承诺，焦点都偏了，那都不是你考虑的。你的承诺，你也做不到。”
在创投最后一个项目《倒仓》的交流环节，陈砺志做了总结发言，他表示专门向主持人申请了时间：
“总体来讲，对这一届FIRST我是比较失望的。作为连续三届的赞助商，我觉得FIRST在堕落，李子为在堕落，我们的创投也在堕落。” 全场致以笑声和掌声，FIRST自家的主持人也喊了句“好”。
“大家看一下，有多少项目上来就讲市场、票房，生怕我们不投，说不会亏本，甚至连营销资源都摆在那了，我需要你的资源吗？你的营销资源有我多吗？不要把路走歪了。
但《倒仓》给FIRST保留了一点尊严。为什么我们很穷的时候，都在赞助FIRST？因为它是站在电影的立场上。FIRST是把真正有初心的人集中在这个地方，给我们看最原始的、基于电影本身的东西。我们可以投的项目很多，赚钱没必要来这。”
第二天，我在索菲特见到了李子为，她还不清楚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向她转述了“三个堕落”。
李子为听完点点头：“非常好，我就喜欢他这样的性格！说得都对，希望大家都能够听得进去。但今天晚上的电影市场颁奖礼，你就会知道，他爱死这里了，他爱死我们了，他爱死他所从事的行业了。能够听到一些好像很刺耳的声音的时候，你要格外珍惜。”
FIRST堕落了吗？创投堕落了吗？ 或许可以理解为，惨淡市场的压力早就直逼源头，连来FIRST撒野的一小部分青年创作者，都不知不觉低了头，甚至以此为成熟标志，而丧失了生猛锐气。
如果在FIRST的创投上，都能出现一部谁都可以拍的、无独特表达但有回报的标准商业片，那FIRST还有什么价值？
02 矛盾、失望和争夺战
创投第一天结束时，我在场外碰到一个市场嘉宾。几乎可以用“火冒三丈”来形容这位女士的愤怒：“中国电影市场都烂成什么样了，还在里边做梦呢！” 那时是《怒火·重案》和《盛夏未来》上映首日，两部口碑优异的影片都没能撬动冷清了一个多月的大盘。
今年创投18个项目，预算中位数是600万，最高的一部悬疑犯罪电影《狂风猜想》预算2000万，计划邀请刘德华和易烊千玺出演。
拍电影需要真金白银，矛盾就此诞生。
赞助商认为创投堕落了，老谈市场，而一些市场嘉宾认为项目还不够商业。一位西安的买家说：“电影不是拍给一个人看的，是给大家看的。”
评委的出发点又截然不同。
坏猴子向来和创作者站在一起，王易冰接受Ifeng电影专访时说：“青年导演大部分都没拍过长片，没接触过商业市场，你让他去做市场分析，或者说做一个设计。这不太可信吧？然后再用市场标准去对他们进行评判，这好像是不对的。”
终审评委们碰面的第一天，王易冰就问大家，到底是要“创”还是“投”。
他解释“创”是导演的问题，“投”是企业买家的问题。评委达成的共识是“创”。
“我更关注导演本身，希望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些能力，和独特的、与众不同的表达。我不是说跑到这来看这十几个项目，哪个能在市场上卖多少钱，我不是在这做生意。我给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
正因为如此，在市场论坛和创投评委见面会上，王易冰都直言，他对今年的创投有点失望。
“FIRST给我的印象可能更生猛一点。我认为的生猛，一是题材、类型非常多元，另外就是有特别强烈的导演表达。但这次来感受没那么强烈。”
《推拿》《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编剧马英力也有类似想法。 作为中国相当有勇气的电影人，她给青年创作者两个意见： 如果年轻人在剧本初期就想审查，那就转行吧。如果没那么强烈的表达欲望，也不一定非得要拍。
李子为觉得有些无奈：“你看这就是矛盾的源头。进入到产业的时候，那些出格的地方都会被拿掉。所谓的出格到底是创意的天马行空？还是题材的不可触碰？”
如果是“不可触碰”，那么今年FIRST的纪录片单元被拿掉了4部电影，闭幕影片也被取消。
创投会上也存在“不可触碰”，《人生白条》以网贷为题材。一个高考落榜的少年，因遭裸聊诈骗而欠下巨额网贷。他骗来了另一个同龄少年，想让对方为自己背债。在对抗暴力催收的过程中，两个少年结下了真实的友谊，并将面临更可怕的危险。
题材的选择受到了全场评委和嘉宾的赞赏和讨论，陈砺志说：“通过大家的态度，你就知道这个题材的影响力。”
亚太未来的负责人经验丰富，建议导演在创作之初就和教育系统、银保监会、中宣部建立沟通，了解红线。
影片最终入选了“华益基金新电影孵化计划”，由中国人权发展基金会华益基金赞助现金10万。
《再见，我们的白石洲》则是讲述“旧城改造”背景下，三个外来流动儿童的命运变化。
导演的表达很散文化，但陈砺志在现场说：“我不觉得这个项目不商业，它可以拍得非常漂亮，不只是要拆迁的那些小孩去看，而是适合每一个儿童。” 麦特文化特别为《白石洲》临时增设了奖项，奖金10万，颁奖时陈砺志承诺“我全投”。
即便失望，王易冰也选出了最生猛的导演和项目——段一郎《偏向虎山行》。
魔石影业认为这个剧本一定可以拍好，希望参与。亚太未来相信制片人顿河，陈砺志套近乎“我也是湖北人”，流露投资意向。
冯小刚在视频那头，言辞不太保留，说某个剧本气得直咬牙，根本看不下去。作为一个导演，他跟张艺谋的困境差不多，老想着给自己找剧本。“很可惜这么好的编剧同时也是导演，没机会拍他们写的东西。”
《我的盛大葬礼》是一部黑色幽默的电影，冯小刚直接跟导演说：“你不拍的话，我拍。”
全场最特别的项目是《燃比娃》，18个项目中唯一一部动画片，而且是近年少见的手绘二维动画，由上美厂出品。导演在现场播放了他的制作花絮，线条流畅，实验性强，想象力天马行空。
马英力透露，半夜两三点，几个评委看概念片看得特别激动。王易冰现场邀请导演，给改改坏猴子的片头logo。
整个创投的高潮出现在最后一个项目《倒仓》，这也是全场预算最低的项目，仅需200万。以京剧为题材，讲述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的友谊、困惑和舞台命运。
“倒仓”指的是男孩的变声期，对于戏曲演员来说，这是可以决定命运的生理变化。
导演张裕笛是位年轻女性，因为疫情无法来到现场。
她拍摄的同名短片十分成熟，评委全勇先评价“具备大气象”，王易冰认为“很惊艳，有超出年龄的成熟”。
冯小刚在视频那头说：“投资给我留一份。” 麦特文化的陈砺志不太答应：这个我投了，谁也别跟我抢。小刚导演那份就做监制吧，不要投钱了。
亚太未来的代表说：很遗憾同事没有给我推荐这个，我们有点有眼无珠。如果缺席（投资），就是犯罪。这个电影我投定了。
猫眼娱乐的总裁表示：既然这么多人都想投，那我们就一起想怎么做好。陈砺志开玩笑说：猫眼给两千万票补，答应了啊。
《倒仓》最终拿下了本届FIRST创投的首奖，奖金20万元，由麦特文化提供。但这个奖是五位终审评委选出来的，不像其他奖项由赞助企业选择。 颁奖现场，陈砺志说：《倒仓》就是FIRST价值观的体现，我昨天的炮轰是不对的。
争论告一段落。陈砺志作为媒体界、营销界的老前辈，作为FIRST的最大赞助商，几乎以一己之力调动了整场创投的风向，并画上了一个完美句号。
但电影还没有开拍，一切都是未知。
有的项目可能要奔赴下一个创投，有的项目可能会在觥筹交错中逐渐无人问津，最幸运的那几个可能会获得实质性推进，在两三年内上映。 祝福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无论是为了创，还是为了投，都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
*Ifeng公号有人留言“下一个文牧野在哪？”正好李子为提到了这点，一并放在此处。
李子为接受Ifeng电影专访时说：“文牧野在FIRST也是创投导演，短片四年入围三次获奖，我也没看到有人找他合作，我跟多少电影公司推荐，大家都说挺好的，但没拍过长片。那就拍给你看看，上来就是《药神》。
他出来了，你可以这样讲，他要是拍败了呢？所以没有办法用成功学的思路去想一个还在路上的人。”
文牧野2014年带着《孤岛》参加创投，最终未能成行。2016年签约坏猴子，2018年《我不是药神》上映，累计票房31亿。
第15届FIRST创投会获奖名单——
电影市场首奖·麦萌电影共同成长计划（现金20万）：《倒仓》 麦萌电影共同计划（麦特文化新设 现金10万）：《再见，我们的白石洲》 联瑞影业小木匠电影计划（现金10万）：《星火联合体》 壹心娱乐壹心壹意奖（现金10万）：《偏向虎山行》 华益基金新电影孵化计划（现金10万）：《人生白条》 海西传媒集团匠人匠心奖（现金10万）：《小兽花园》 梦将军影业造梦者大奖（现金10万）：《我的盛大葬礼》
捕影·影约奖（现金10万）：《狂风猜想》 猫眼影业影路计划（现金10万）：《狂风猜想》
亚太未来影视“未来星曜潜力作品奖”（现金10万）：《何必呢何毕》 派华传媒小行星计划（非现金 价值30万）：《何必呢何毕》
福莱魔石影业石破天惊计划（现金10万）：《燃比娃》 画林映像调色大奖（非现金 价值30万）：《燃比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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