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里的情感和物理学里的直觉--本能的重要性
刚和朋友聊了几句昨晚大雁塔广场的露天交响乐, 忍不住想写几句评论。
昨晚感觉最好的是 Bolero这首曲子。 虽然旋律一遍又一遍从低到高重复, 却让人百听不厌。 那是因为乐曲里率真的情绪很能带动人。
我想音乐最能打动人的应该就是里面的情绪感情吧 它可能是哀伤的, 像阿炳的二泉映月, 也可能是愤怒的,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或者顽皮淘气的像莫扎特的月下小夜曲, 或是热烈奔放的像 比才的卡门,还有充满希望 让人胸襟开阔的 像德沃夏克的 新世界。 或者轻松, 或者沉重 大多数都表达真挚的本能的情感。尤其是 “本能” 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这意味着音乐家不是要刻意表现一种并非自发的情感,而是他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尽管有时要有意识的把自己放进某个特定环境氛围中)。 大家应该有同感,通常当你本能的产生某种情感和经过一番思考而产生的“正确”情感无论在强度上还是在易变程度上都很不一样。
富有哲思或是复杂的情感的也有但极少见。 我经验较少,只记得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 表达了末日狂欢的苦涩, 以及一首记不起名字的钢琴曲,让人有听一曲 经一世的感觉。 但是昨天的 回声 这首乐曲 让我无法产生情感共鸣。 尽管谭盾说他在创作这首曲子前看到玄奘的塑像和读到他的故事时产生了一种极其特别的触动。我相信他当时真经历了这种感悟。但我只能推测他的感悟限于他的个人阅历和认知, 可能还难以引起共鸣,不足以打动具有不同背景的人。这当然不是针对谭盾本人的批评。细究原因,人们对事物的感知的深度跟阅历磨练,心智教化,以及心灵情感的成长选择有关。如果要刻意宣扬某种理念的话,需要在前述涉及的这些影响因素方面都有一定的深度才能去除那些偶然的差异化的东西,保留下大家都能接受都能感受到真善美的东西。否则,还是放松神经,用本能去创造吧,这并不显得不高级。
稍微一想,音乐和科学一样。这里只就物理学中的深刻理论发现作讨论。根据一定理念去刻意设计理论,然后期待让由此引出的各种推论都自洽和谐,简直不亚于创造一个新世界。因此几乎所有的物理学规律的发现几乎都是基于某些实验观察,对一些规律的自然延伸,修正,或是猜测得到的。如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就是基于行星绕太阳旋转这一事实猜测发现的。再奇妙一点的,电磁学里的位移电流这个概念的提出也是对普通电流的连续性在电容这个特殊条件下的推广得到的。至于量子力学里的波函数概念,测不准原理,狄拉克的泊松符号,还有广义相对论里用空间的曲率来描述引力,这些都是有迹可循,体现了思维的本能和自然。那么在物理学里有没有刻意设计而成功的例证呢?我想了想也只找到两个。第一个是赫曼 外尔从广义相对论中看到了理论在某种操作下保持不变这个特征,想要以此为出发点去设计一个关于电磁的规范理论。一开始他把相位规范不变性做成了模的标度规范不变性,距离正确结果只差了一个虚数因子“i”。但是这个刻意设计所指的大方向是对的,而且带来了不可估量的丰富成果。另外一个就是电子的狄拉克方程。它是在克莱因戈登方程基础上秉持相对论不变性所做的一次理念设计。没想到它也成功了,而且也带来了巨大的成功。有意思的是,外尔与狄拉克都是数学物理学家。两人的数学水平足以称得上出类拔萃的数学家。
我想关于狄拉克的另外一项工作可以说明本能(浅层思维)和理念(深层思维)两种创造性的难易程度以及优缺点。狄拉克曾发展过计算量子态演化的另一种数学方法。就是将时间段分成很多很小的区间,在每相邻两个区间里插入量子态完备集。这实际上就是路径积分的所有数学基础。而且费曼在发展路径积分时遇到数学困难,还从狄拉克那里获得过考虑拉氏量的关键建议。但最终为什么路径积分以费曼名字命名,而非狄拉克?原因就在于狄拉克采用理念的方式试图去设计一种他没有本能直觉的东西,所以没能完成愿望。而费曼是带着本能直觉的图像在往前走的,基本没有太多的歧路。但我们并不因为费曼的路径积分一开始没有深层理念设计就认为它的价值打了折扣。
所以,无论是音乐还是科学,尽量运用浅层的本能去创造才是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