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花又开
今年夏天的雨,大的、小的多的数不清,就像巨富家里花不完的钱,怎么下也下不完。
白天下雨,夜里下雨;有云彩下雨,无云也下雨;刮风下雨,没风也下雨;阴天下雨,晴天还是下……
刚开始可把气象台给害惨喽!预报没有雨,它下;预报小雨,它下大雨;怎么报,怎么不准。后来干脆天天说,本市有分散性降雨。准错不了!
不少人觉得今年夏天天气奇怪,我却是相当地熟悉,这像极了我小时候的天气。每年夏天都是阴雨绵绵,人在家中坐,只听得“哗啦啦”一声,一家院的石头院墙倒了,又是“轰隆”一声,另一家的泥垒的山墙塌了……人人都在惊恐中度过,夜里只有妇人和孩子睡觉,成年男性值夜。
那苦不堪言的回忆呦……
夏天雨水丰沛,让路边、山间的野草灌木长得繁盛,也就在这个时候,荆条花又开了。
我总是把这种紫色的不起眼的小花想成穷人家的孩子,春天的花是花钱坐车来的,它是徒步走来的。
从前的荆条是山里人的宝贝,嫩枝、叶子是积肥的主要原料;粗枝条又是取暖、做饭的主要燃料。几乎家家房前屋后有那么一大垛。
七八岁的小男孩爸爸给他们做个木扦,削尖了的木杆上绑两条带子,把一捆困割下的荆条扎起来背着;十二三岁以上的孩子背篓,篓子里荆条的重量比木扦多好几倍。
大哥大我八岁背篓,爸爸也给我做了个木扦。我开始很高兴,把它当玩具玩儿,后来发现它真不是那么好玩的,两肩背上一次,就是两条长长的血痕,十几天后发现也消退不了,旧伤还没消退,新的又压在上面。
下了几天的雨,猪圈变成了一个大池塘,高高的猪窝成了悬着的孤岛。黑猪和白猪每次去槽子吃食都是仰头泅渡过去,只露出长鼻子和一对小黑眼。“割几篓子荆条给猪垫上”我爸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吩咐道。“不能再等了,要不然再下雨,猪就没有了容身之地”。
那天大哥是在傍晚放学后背着篓子上山的,雨刚停。
这里的山都不高,也没什么名气,高一点的叫“大山”,矮一点的叫“小山”。连孩子们都叫“阿猫阿狗”的,人们自然也没闲工夫给山起上什么好听的名字。大哥去的是家西边的小山。
天都快黑了,大哥还没回来。收工回家的爸妈着急了,准备出去找,这时候大哥背着一篓子荆条回来了。
爸爸接过重重的一篓子嫩绿嫩绿的荆条,大哥手攥着一把不撒手。“爸,篓子顶上有蘑菇”。“手怎么啦,我瞧瞧”。妈说。
灯光下大哥拿去了那把荆条,一寸多长的口子,翻着白肉,荆条都被染红了。妈找来一条白布,一边紧紧地包扎着,一边默默地落泪。
晚饭吃的菜就是大哥捡来的蘑菇,松蘑,阳光一样的金黄色,有松树的香味,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蘑菇。
荆条花一年年地开,五十过去了。
山里的荆条都已经长成一人高,猪不养了,没人再拿它沤肥;家家烧煤气,也没人再用它做燃料;现在的荆条自由了,也落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手上的伤痕依然能看见。天天像个小大人儿一样地劳作,谁家孩子手上、胳膊上没留下过大大小小的伤痕呢?这一道道永远消退不去的伤痕就像是成人礼,瞧一瞧就回忆起那段时光,从前艰辛又难忘的日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