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结《铜座全集》:致未来读者12-10

十
“地方性知识”作为写作对象,决定了其输出方式。我想在更短小的篇幅中将巴尔扎克、福克纳、大江健三郎以及中国的一些地域性作家的写作变成“浓缩铀”。那种需要十几本、几十本著作缀结在一切的表现一个地域的小说群航母,在这里压缩至一部作品当中。采取的方式不是松散的小说“群落-群岛”,而是将结构小说的方式呈现出来,如果你在别的作家那里还看到了分子,那么在这里你只能看到化学键。或者我们称之为骨架的东西。反其道而行之,“去小说化”正是作者努力的方向和用心之处;在文本当中,它的重心由表现一城一地之人族关系体系变成此地的一切,并且将结晶群众和象征群众的位置颠倒了过来,这种颠倒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视角,因为其需要对话的对象骤然变得繁复,采取的视角也不再是单一的,而是一种旋转运动中视线的模糊,环视般的晕眩,此一点好比蹦极和过山车之区别,蹦极是往地心坠落,而过山车是旋转的翻转的视角这样的体验,犹如那只立于“田纳西州山头的瓮”,霎那间,群山涌动。此时的作者真正去面对的是地域所辖的一切。在过往的地域性写作这些作家当中,作家没有去关注该地方植物的命运即书中的博物学内容,而在我看来,一株“君迁子”(与疾病)和“枫杨”(与地理迁徙路线)的命运同样代表村庄的实感。不再以小说的方式――很显然我说的是古典小说方式,而是以人类学的方式获得了这种视野。地方性语言、虞衡志、湖泊志、山志、水志、疾病史等等,它们的元素构成了地域性公民,这些象征性群众本质上是人的“异化”,至少在人类的作品中应当如此,作者企图在小说叙述理论上回到更多的普遍的被漠视的断裂之处,因此,我们说的“去小说化”是指对古典方式的拓展,松动。如果我们将此新的小说方式当作了小说本身,自然也无“去小说化”一说了。作者圈定一个地域,此外的地域就是以之对比的疆域。汤错不再是岛屿意义上的人类学理想领地,要在这种模糊性地域上长时段的描述一个地方正是他的难度。本雅明通过启蒙前的研究来展示未来大都市巴黎的形成,而巴尔扎克却通过巴黎的风俗研究以小说的方式来展现这一城市剧场,在情感上我们更倾向于本雅明的那种做法,很显然,巴尔扎克的雄心陷入了一个没有止境的陷阱,那是方法论上出现了问题。再者,纯粹以小说方式的结集其象征性与真实性之间存在太多的距离?将巴黎戏剧化的真实性始终逃离不了巴尔扎克本人闭门造车的局限性,即他无法超越先天携带的单一视角。因此,巴黎秘密警察收集的笔记其真实性更让人舒服。易言之,巴尔扎克笔下是一个剧场,一个为未来准备的虚构的巴黎,而本雅明笔下的巴黎是一个接近“真实”的巴黎,尽管它们都是虚的。我似乎还没有说中要害,如果将本雅明的巴黎或者拱廊研究计划置入巴尔扎克的文本,我们才看得出这种真实的力量,一个是与未来相关的,一个是无关的。或者说,我们可以在更简洁的规模下将巴黎浓缩为一卷,而不是一百部小说当中。从某种意义上,巴尔扎克启示了一种方法论,这种方法论为后来者延续使用,作为地域写作的有效方式不断得到完善。法国第三代微观史学家又陷入了专题的研究,失去了整体性的视野。微观地域性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在场的产物,但是任何事物到了极端,势必事与愿违。我更愿意相信,虚构是在场的共轭对之对立面。换而言之,适度的虚构可以更好地在场。虚构也可以理解为在场叙述中的逻辑网络的延伸。它表现为思维着的状态。新小说给人一种冷静叙述的印象,这并非在场的一个基本特性。在场的基本理解还是要回到对“时间”的理解,对“我”的存在实感的理解。在场是在文本的内部不存在实质性的情节上的逻辑矛盾,然而,这只能针对有限的小说类型而言的。在场也只是一个技术参数。属于智商参数。小说本质上遵循心灵原则。那么,汤错到底是实有还是虚拟的呢?作为小说,首先它是虚拟性质的,而作为一种学术文本,它又是实有的每,至少是局部实际。它启用的资源可以在它制定的范畴内不违背理性精神——作者所能做到的。对部分只属于此特定地方所有的潜在文本的使用,让读者可以精确的了解一个地方的精神领域。就好比我们通过对《万宝全书》的观摩来理解一个过去的王朝――明代普罗大众的生活或精神领域。它无所不包,指引着当时的生活。在汤错则是“历本(新书)”(仅十页,一年一印),这仍然是明代《万宝全书》流传至今的缩写本,但它几乎是当地人的一部圣经,这里只是举出一个例子。对当地精神领域的构拟是通过这些具有自然法力的文本来实现的,并且将此当作“地方性”来做长时段阐释的趋于精确的代表。因此,汤错无论如何都是文本的中心,阐释主体。一切都是围绕这个展开的。它构成的方法论除了微观地域性和厚描述之外,还是一种环视的厚描述。因为这种环视产生的旋转力就好比《黑客帝国》中机器大帝派遣的进攻地心方向的Zion城的钻头舰。如果不了解这种纵深视角,我们阅读这样一个文本簇时就会失去很多乐趣。没有定义汤错之前,这个文本的信息可以视作零,而一旦启动,它就无限制的生成。这仍然可以运用在其他“地盘”上,比如一棵超出想象的大树,一条食物链,一个生物圈、一座城市、一个星球,无论虚拟,真实。乃如上帝被我们悬置一样,因此产生无限的阐释动力。小说作为诗学之一种维度,它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过往史诗的义务或使命?回顾过去时代那些集中了人类众多精力和智慧的文本,小说显然也只是其中的很小的一个单元。而无限将小说的功能放大也是危险的,因此小说不是万能文本,它无限泛化的道路也必然艰难曲折,抑或仅仅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当然也可视作写作的乌托邦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