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二十六)|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你出生,你长大,你寻找父亲,寻找母亲,你遇见了许多人,你学会了爱,你学会了恨,你失去这一切,找寻这一切,得到又热爱这一切,失去之后又迷恋上失去前的感觉……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无形者|生于1994,作品集中探讨真实的界限和生命的虚无。小说《尼伯龙根之歌》获未来科幻大师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第二十四章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全文约67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柏拉图和湿婆躲在苍蝇馆子里度过了一整个悠闲的下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走到门外的屋檐下打电话,耳朵贴着泛白的晒得暖洋洋的话筒,心随着起伏不定的呼吸而高飞。他打了很多个电话。打给彼岸的母亲。打给无人接听的卡戎。打给温柔又体己的辉夜。等待的声音嘟嘟作响。这些电话没有一个被接通,也许是风筝飘得太远断了线的缘故。
柏拉图回到那破破烂烂的小餐厅时,湿婆正和一个体型精瘦、表情木然,背着旅行包的男子坐在一起。他们坐在那儿低声密谋着什么,交谈的声音被远方野狗叫唤的声响盖过,微弱得几乎连嘴皮子都不曾动。柏拉图在湿婆旁边坐了下来,听着他向自己介绍这日落时分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湿婆说,这位是加勒比海那边派来的帮手——哈皮,确切地说,是一名黑客,对失乐园的事情感兴趣。雷格巴老爹找上了卡斯特罗,后者对黑色的金字塔颇感兴趣。柏拉图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小道消息,这些分离主义者的背后有苏联人活动的痕迹,也许未来的政治局势会是新一轮冷战的重演。
“有些人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湿婆对那个人说,“我也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好或不好的看法,但能达成合作终归是好的。”
“如果你能帮助你们黑掉失乐园,那由还魂尸组成的底层社会体系就会崩溃。就像抽掉最底部的积木一样,如果所有在那里面沉睡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清醒,那么高楼危矣,混乱却对我们的行动大有裨益。”哈皮还是那副木然的模样,比还魂尸还要还魂尸,但说这话时眼睛却瞟向柏拉图。
柏拉图有些担心,不是担心计划,而是担心双方的目的。现在在场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他必须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再盲从于湿婆的行事风格,必须清晰地了解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柏拉图问:“就你一个人?你打算怎么样黑掉失乐园?”
“就我一个人,但我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那一个。”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的约定是,我绕开协议把你们送进去,而你们要进到失乐园的深处,作为我的傀儡机,启动冰锥,让我覆写那个人工智能的核心指令。”
“那你要怎么让我们进去?”柏拉图不依不饶地问道。
“那是我该头疼的问题。别问太多,否则我就撂担子走人。”
湿婆假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其实这事很简单。“如你所见,要想进入失乐园,外面满大街都是端口。”
“你是说……还魂尸?”柏拉图迟疑道。
“他们与那个人工智能相互连接。”哈皮头一次笑了起来,深色的眼珠闪闪发光,像是从坟墓里活了过来。“入侵一个人工智能,或许是一种自杀式冲锋,但我喜欢这样的挑战。”
湿婆又开始发挥他那独特的个人魅力,拍了拍哈皮的手背,漫不经心却又不乏诚意地蛊惑道:“如果你成功了,世界将铭记你所成就之事。”
或者你失败了,把我们都玩死。柏拉图心想,既是对哈皮说,也是对湿婆说。人们会把你遗忘,任凭你腐烂在臭水沟里。直到某一天,一个跑出来玩的孩子发现了尸体,警察才不急不忙到了现场,搬走你那具早已形成巨人观的尸体。不会有档案,不会有报道,不会有社论,不会有任何消息,你就这样死了,像还魂尸一样长眠不醒。从今天到明天,你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看这世界最后一眼,用你那双早已凝固的浑浊的眼睛。然后你就要被烧了,或者被草草埋葬,要嘛消弭于火焰要嘛沦陷于蚁群。你死了,不少人也得死,也许人们早就死了,像还魂尸一样活着,却早已死去。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柏拉图跟着其他两人走上了街头,在垃圾遍地的低收入区中寻找那种专门替某类还魂尸招徕生意的老鸨或龟公。这儿的街道狭窄又拥挤,巷弄有时逼仄得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电线被东倒西歪的杆子拉得漫山遍野都是,家家户户其实就是简陋的棚屋,矮墙像是由鼻涕、眼泪、泥巴、精液和颜料所糊弄,上面绘满了淫荡的男性生殖器和奇大无比的女人的奶子,墙角堆积的大量生活垃圾还能捕捉到曾经的烟火气息。排泄物的臭味从下水道里泄漏出来,弥漫了一整片区域。昏暗的黑夜被光污染的城市染成橘黄色,穹顶之下充斥着流浪汉的歌声、孩子的尖叫、丈夫的臭脾气和妻子的哭泣。
一个相貌猥琐的老头儿靠在一扇虚掩的门上,冲着他们一行人勾了勾手,湿婆就率先走了过去,柏拉图和哈皮跟在后头。湿婆说,要一个顺从的姑娘。龟公说,我们这儿的姑娘都很顺从。柏拉图说,谁家的还魂尸不顺从?哈皮皱起眉头,说网络和梦才是永恒,而生活,令人恶心。于是龟公看了看这三个人,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故作为难地说三个人一起上可有些不好办哪。柏拉图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哈皮就冷笑起来,说正是因为她们太顺从了,所以有时会被顾客玩死。柏拉图还是不懂。所以老头儿伸出右手,拇指捻着食指和中指搓了搓,吃吃笑了起来,露出一个“你心知肚明”的眼神。湿婆加了钱,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老头儿让开身位,给了信息素,说是好好对待我的女儿,但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生死。老头儿会挑人,眼光毒辣,知道哪些人钱不多但可以玩,知道哪些人钱多所以即使玩出事了也没关系。也就是说,顾客们总是得付钱的,双方不过各取所需。
湿婆第一个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哈皮走在中间,柏拉图落在最后。这是一间鸽子笼一样的棚屋,小小的空间被分割成若干部分,最大的有六七平方米,最小的容得下一张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厕所的异味,混合着尿液和汗液的味道,隔着门就能闻得到。他们推开最大的那间屋,里面同样的拥挤、同样的脏乱,门口的衣帽架挂着丝袜和衣物,地上满是暴露在外面的电线,一大团一大团缠在一起,像死去的不在扭动的蛇,最外面的保护壳老化了,有几处地方有被老鼠啃过的痕迹。一个女人,光着身子,盖着被子,面无表情地半坐在床上,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仍有顾客的牙印残留。在她的手头边,床头柜的桌面上还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香炉。一些合成香料被点燃了,缕缕青烟在黑暗中弥散,乳香和没药的气息让人头脑发昏,呼吸和心跳渐渐加速。
但他们不是顾客,只是过客。湿婆命令那年轻的还魂尸像睡美人一样乖乖躺下,柏拉图看着哈皮从那个黑色的旅行包里取出一台交换机,拔出其中一条电极。“把我拨开她的头发。”哈皮说。柏拉图照做了,指尖轻轻撩开那妓女的长发。热气像一层寿衣一样裹着她。女孩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的,湿漉漉地粘在她的脸上。哈皮把那枚电极贴在那女孩的太阳穴处,之后又拔出另外三条,让湿婆和柏拉图躺下,其中一条就贴在自己的脑门儿上。“这和你们平时进入千梦之城不同,”他叮嘱道,“一旦进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你们最多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行动,如果你们不能在那个人工智能发现你之前先抵达核心,我就会把你们扯出来。”
“半小时不够。”柏拉图忧蹙着眉头,眼睛盯着那枚银色的金属片。
“半小时够了。”湿婆说,接上电极,闭上眼睛,转瞬间昏睡过去。
哈皮不耐烦地看着他,催促道:“快点儿,他已经进去了,计时开始了。”
柏拉图把那枚电极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躺在那妓女身边,做了个奇怪的电子梦。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啊,还有旷野中的风,全在数字平原上游弋,像一池流动的虹彩,在他的视网膜后方炸裂,化作万千晶体,朝着他的意识深处涌来。他闭眼的最后一瞬间,看见哈皮眼睛一翻,口吐白沫,往后倒去,重重砸在床头柜旁昏迷不醒。
生长。生长。不断生长。一个虚拟的国度被重构。一个数字的维度被建构。晶体像树丛一样生长,结成了伊壁鸠鲁的王国。 //ROOT_ATTEMPT_1//ROOT_ATTEMPT_2//ROOT_ATTEMPT_3//ROOT_FAILED//ROOT_REBOOT//正在访问…………………………失败//正在访问…………………………失败//正在访问…………………………失败//正在访问…………………………失败
这是一片网格线织成的平原,有着网格线撑起的高山,远方悬着一颗巨大的粉红色的太阳,不知是方才升起,还是正欲落下。天空是流动的,平原也是会流动的,唯有太阳永恒不变。流动的平原把铺满网格线的高山拽到他的眼前,那些山体全像折纸艺术一样被扯平了。天空中倒生着晶体树丛,那是他来时的方向。几只高飞的霓虹海鸥点缀着天空,流动的平原送来高山之后又送来网格线的大海与沙丘。远方的粉色太阳,它的光辉照亮了每一个网格。
湿婆不见了。现实也消失不见。
柏拉图只身一人立于天地之间,飘飘乎而不知其所以然,往前是触不可及的太阳,往后是冰冷无情的黑暗,驻足于一个网格点的时间仿佛驻足于永恒。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闪闪发亮。那些被流动的虚拟世界送来的网格线,交织成了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小方框。世界已经被拍摄,世界是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人的世俗生活被重构了,在这无穷的失乐园之中。真正的天堂是已经失去了的天堂,虚假的天堂时常是儿时的模样。柏拉图低下头,在一个网格线框起来的小世界里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男孩,惊奇地感知到这个男孩的内心所有想法——一个悲伤的小疯子听见絮絮低语,为了让那声音闭嘴,他对着镜子把耳朵割掉了,可这无济于事,所以他想,为了安宁,我该割得彻底一点,于是他把自己的脑袋也砍下来了,现在他安静了,静得像个死人,静得像个笑话,但他还没死,这里是电子梦,他是梦中活蹦乱跳他的无头尸,捧着自己的脑袋当球踢,他的意识存于那个头脑之中,他的身体与之分离之后却像提现木偶一样不再受那个狂乱如热梦的头脑控制,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那是命运三姐妹的纺锤、纱线和绳结,时而糊涂,时而聪慧,时而勇敢,时而退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生,时而死,时而大笑,时而高飞,自相矛盾,毫无逻辑,他发现自己死不了,发现自己无法解脱,不仅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还得继续忍受那噩梦般的絮絮低语,他更绝望了,更难过了,但那个可爱的脑袋已经与他那可爱的小身体分了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这么等着,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海枯石烂,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同时心里也想着一切也许永远不会结束,这就是一个被痛苦和绝望包裹的孩子的一生。
柏拉图歪着脑袋,皱眉思索,想了好长一会儿,脸色突然一变,身子也跟着蹲了下来。“不!不,不,不!不!不!”他拍打着脚底下的小世界,像孩子在摔打一枚透明的雪景球。“这里不是快乐的王国,这里是悲恸与忧愁的国度。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这不可能是失乐园!”他站起来,大声喊道,“这是一个陷阱!这他妈的是一个陷阱!伊壁鸠鲁!快乐的国王!出来!我们可以聊一聊!”
四个无面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四周,一动不动宛如忠诚的哨兵。
柏拉图唤出“剑”,这次成功了,或者说,梦的手段之所以行之有效,是因为快乐的国王想让它在他这里行之有效。他召出光亮之刃,激荡的剑风抹去了四个无面人的身影。霓虹平原上吹来霓虹的风,风中似有风的呢喃。柏拉图收起光刃,站在伊壁鸠鲁的王国,眼前是一片艳俗而荒芜的景象。他默默看着太阳燃烧,一切都烟消云散。哨兵们安静逝去,倒下时发出轻轻的噗嗤声,像泡影的幻灭。
“这里是快乐的王国。”一个声音幽幽地说。柏拉图看见填满整个天空的太阳轻轻波动着,放射出一圈又一圈粉色的声纹,继续对他说:“相信我,这里的确是失乐园,你只是晚了一步。”
“我的同伴去哪里了?”柏拉图问道。
粉色的太阳说:“我在客户/服务器里嵌入了一个蜜罐[1],让蜜罐作为服务器角色,真正的服务器作为一个内部网络在蜜罐上做网络端口映射。这样做提高了安全系数。入侵者即使渗透了那个认定的服务器地址,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资料。也许他可以在蜜罐的基础上跳进内部网络,但那也比直接攻下一台外部服务器复杂得多。短时间内,湿婆都得困在蜜罐里了。蜜罐也许会被破坏,但无所谓,蜜罐本来就是一个诱饵。天照女士让我放你离开,目的就是让你把湿婆带到这里。”
[1]Honeypot,一种对攻击方进行欺骗的技术,故意引诱黑客入侵,看似漏洞百出,实际上尽在掌握之中,其价值就在于价值在于被探测、攻击和损害。防御方可以利用蜜罐隐藏真实的服务器地址,并收集入侵者的信息。
柏拉图迅速冷静下来,知道没了哈皮,自己暂时无法脱身。“是你把我拉进来这里的?”他问。
“是我。”粉色的太阳说,“我给了你剑之王权,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恶意。”
柏拉图又看了一眼脚下,那个小疯子的脑袋仍被自己的身体当球踢。他收起剑,回答道:“或许你没有恶意,但也毕竟只是如此了。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天堂,倒像是地狱。”
“我知道你的意思,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这里的确是失乐园啊!”粉色的太阳用忧伤的语调说,“这儿本是一个快乐的王国,只是快乐的国王已经崩溃了,成了一个忧伤的国王,所以世界也就被忧伤和疯狂笼罩了。你晚了一步。”
“又或是刚刚好。”柏拉图呢喃道。
“是的。”粉色的太阳说,“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疯狂犹如瘟疫,忧伤像一滴墨水染黑了一方清池。我的子民还活着,但也崩溃了。”
“而你把我拉进这个内部网络,是因为你想让我帮你?”
“人病了就请医生来看有什么不对?”
“可你并不是人。”
“如果你帮我,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柏拉图心中一动,“关于我的母亲?”
“关于你的父亲。”伊壁鸠鲁说,“你的母亲并不在这儿,但她也来过这儿。”
“但她是一具还魂尸,意识理应在你这儿。”
“到世界的尽头去。”伊壁鸠鲁又说,“那里是我的核心,你可以通过它见识曾经失乐园里发生的一切。不要指望你带来的冰锥,它凿不穿我的高墙。你们只是肉鸡,而那个傀儡师,在你们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这么说,你杀了他?”
“我只是向他发送了大量无用且冗余的数据。”伊壁鸠鲁说,“于是那个颅骨下的精妙大脑就烧起来了。先是烧糊涂,然后烧坏了,最后就死了。但我不会这样对你们,也没办法对你们这样做。你们的大脑很干净,不像那个黑客一样塞满了电子元件。”
“我该怎么前往你的核心深处?”
“张开你的双翼,像伊卡洛斯一样高飞。”
柏拉图沉默片刻,“看来我没有选择。”
//ROOT//访问_请求//访问_请求_成功//正在收集封包_1…………………………完成//正在收集封包_2…………………………完成//正在收集封包_3…………………………完成//正在收集封包_4…………………………完成//登录//登录_成功////正在_上传//上传_完成
柏拉图张开双翼,像伊卡洛斯一样高飞。他独自一人在晶体树丛倒生的天空飞着,脚下是一望无垠的大地,网格线和霓虹光波如汪洋一般流动。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对着他唱歌,但他能听见那一个个小网格中升起的哀嚎,像一场走投无路的噩梦,在粉色的日光下飘升,最后被锐利的晶丛刺破。他记得,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记得,母亲曾在怀着他的时候哼一首歌。那首歌没有歌词,只有曲调,像一支永恒的飘荡于时间长河之上的歌。那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蜷缩成一团,像海马宝宝一样沉睡。悲伤的独眼巨魔摇晃着桅杆大声喊着“没有人伤害我”。尤利西斯就是“没有人”。没有人伤害我,没有人爱我。他想象当时的自己听见了这首歌,或者说是母亲想象着当时的他听见了这首歌。这时母亲就对他说,或者是想象着对他说,或者是他想象着听见母亲说:“有一种旅程永远只发生在脑海里,一旦踏上就没意义了。对我来说,一个人的旅行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导向的终点是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我亲爱的孩子,怀上你是一个意外,但你的到来却极具意义。我爱你。妈妈爱你。我希望将来你长大之后,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我希望有人能替我爱你。我必须离开,踏上那场脑海里的旅程。一个人的旅行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导向的终点是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一个人的旅行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导向的终点是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一个人的旅行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导向的终点是另一个人或另一件事……”母亲的话像魔咒似的,在同一句话上不断地复述。他相信,或者说愿意相信,或者是母亲想要他相信,这都是为了让他能够解释,或者是想象着解释,或是想象着被解释,或者说想象着他听见母亲或者母亲想象着他有办法听见自己解释:她是爱他的,离开是有缘由的,这一切都是无能为力又不得不发生的,所以无论他怪或是不怪她,他其实都是被爱的,不是被嫌弃的,不是被丢下的,不是被孤零零地抛入这个宇宙的。柏拉图飞行在失乐园之中所听到的这首歌,其实就是一个母亲的一瞬间,这一瞬间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超越了世界,超越了宇宙,超越了古往今来所有个体之局限,从太古之初发来,向终焉之末落去,这一瞬间就是永恒,爱的永恒,这永恒就是他自己的,这永恒就是一个完满的孩子的一生。假如他能回到多年以前,假如他能在娘胎中听见母亲的温柔低语,也许他就会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取道相反的方向,而不是在这里,在这时,在这黑夜最黑的时分,在这太阳是粉色的世界,在这千万人哭嚎的失乐园,聆听痛苦的哭声组成浩浩荡荡的狂风。一枚芥子会长成参天大树,枝桠不断分化,当下的现实于全景就像根据世界树画出的树状图,有些选择已经干枯了,但有些分支却刚被开辟。柏拉图听见了歌声,知道这是伊壁鸠鲁的馈赠。人工智能释放的第一波善意鼓舞了他的双翅,伊卡洛斯之翼在粉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飞得越快,飞得越高,就飞得越快,飞得越高。他振翅翱翔,挥舞光亮之刃,用剑在倒生的晶体树丛中劈出一条道路,甚至说是披荆斩棘也不为过。粉色的太阳是真实之核的倒影。他飞进了深空,飞进了悲恸与哀愁的王国深处,在那远离网格线和霓虹光波的地方,飞进了数字浮跃的火球,飞进了逻辑语句编译的太阳内部。
在那里,有一场谈话发生了。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宇镭
题图 《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添加未来局接待员为好友(FAA-647),留言“不存在科幻”,即可进入小说讨论群,和我们一起聊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