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
记于2019年
我一直在等某一天过量摄入咖啡而神经活跃、又格外逗趣的时候,来开始复盘这第一次让我喋喋不休又无甚产出的驻场项目。但我发现,才过了一周的时间,我就迅速从那无望又抓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实在是难以想象,两周前的我,正四处张扬称自己疑似得了抑郁症。
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呢?
话说回来,受过的折磨却是真实的。我不能让我白白受了这折磨,并且自以为,我也算是在这整个过程中,过度武装了自己,再加上上天眷顾,竟然就顺利把自己从泥潭里摘干净,此处我相信我值得拥有掌声。
开始复盘前,我需要细致的介绍一下人物背景(排名按重要性高低,而重要性则依据对我的影响程度):
卡卡:80年生人,黑瘦大高个,永远都是同样的一件黑衬衫和会卡屁股缝的黑裤子,走起路来像是双腿曾经被人掰开过又勉强合上了,着实像一个不合格的黑社会;自称在读某大博士,后被小伙伴捕捉到似乎是某博士培训班,本科据简历是一所已经改名不复存在的某纺织院校,先后在某三线外资咨询公司任职,但具体专长啥领域谁也没看出来;项目中担任模块项目负责人,日常欺负L和套路客户
L:73年生人,敦厚的北方胖子,据说(本人也没反对)是楼王,在北京有十几套房,去哪儿做项目会顺道在那个城市也买套房,日常帮抠门的K打车、买饭及请我们一堆人吃饭喝酒唱歌,为人稳妥,从没听过他对人任何负面评论,让我有时不禁怀疑他的nice是不是深藏不露的谋虑;甲方国企背景,可以看出每逢大场合也暗暗的怂,倾向于拱卡尔上,这一点我怀疑也是他愿意日常容忍卡卡的理由;项目中和卡卡共同担任负责人
R:77年生人,最大的梗恐怕就是长的像刚工作没几年的小伙子,四川人的基因优势,磨叽、老实,在企业里做了很多年的HR,后因为内部政治被挤走,来了我们这,日常随意被卡卡揉捏,就连稳妥淡定的L都几次因为他反应迟钝而着急的喊大哥;学霸,十几年前的交大安泰学院毕业,同班同学非富即贵,还有已经经历过上市捐款潜逃的;项目中担任其中一个模块的项目经理
T:93年生人,长的很像灰太狼,一笑一口大白牙,平常在办公室不出一声,但其实社会到不行,据说是所有小朋友的精神领袖,也是我项目过程中唯一可以在同一个层面讨论八卦的人;项目中作为R那个模块的项目成员,日常装死,在R被两个老的牵着鼻子走快崩溃的时候,也一声不吭
J:95年生人,去年的应届毕业生,是我见过最社会又最稳妥的小朋友,他对我的称呼从X总到X娘娘到老姐各种转换,我从最初的膈应到后面也麻木。知道他也知道卡卡是骗子,但表明来看,他又对卡卡和L两位老的竭尽全力的展现积极的工作态度,时常还会规劝我小心一些,不要得罪卡卡这种记仇的人,总之摸不透他的态度
从人物关系的介绍来看,就知道我投入了太多的心力在思考这个项目上的人和事。我现在思量我对这些人的理解,发现我竟然很多次的揣测过别人的性格、意图、工作目标以及人生方向,也是变态了些。
七月中入场,明知道即将踏进一个坑王,但是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拖着一个24寸大箱子,咔咔的奔赴我最爱的大东北。
刚开始,我是谨慎,新奇的。刚到的第一天,卡卡和L把我们拉在酒店房间讲了一整天,算是有模有样的开工会,介绍客户和项目组人物关系,以及几个月前的简略proposal。我现在回想,我可能是第一天就开始challenge的。卡卡信誓旦旦的讲一个很荒谬的论证思路,我甚至不需要用专业知识就觉得他没有动脑子,或是没有脑子,或是以为客户没有脑子。我记得我克制的追问了两句,大佬空气中摇了两下手,这件事就搁在九霄云外了。
我后来发现我是小题大做了,毕竟我们花了四个月耗在这,连开题都没做,我纠结论证干啥呢。
后来我又发现,那天在酒店的开工会,有可能是我参加过的最正经的讨论会之一了。
我的第一个痛苦之处,出现在我对自己的质疑上。L,一开始就被卡卡扔出来,作为曾经在国企管过干部的专家,来带我做这个干部配置模块。L在第二天的内部讨论上,突然胸有成竹的提出了一个“德能勤绩廉”的考评维度。我听了半天,是奔溃的。我抽动着嘴角想,我连中央有个专门管干部的中组部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先去阅读一下党章党史!
当天晚上,我熬夜精雕细刻的按白天我听来的思路画到PPT里,纠结了很久,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那些废话太经不起推敲。那几天,我扒在知网搜了很多干部德能勤绩廉的文章。想起L讲到兴处,还感叹,共产党那套管理哲学才是最厉害的。我当时竟然是半信半疑的,我是应该深刻反省一下自己,连这种鬼话我都买账,我也太容易被人唬住了!
这就是第一个月,每天追着一个小主任屁股后面跑,求接见。强卖一个我也觉得行不通的思路,但又不得不卖。我一表示质疑,L就斜眯着眼睛冲我说,那怎么办呢,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没有,所以我闭嘴了。这一阶段跟客户的讨论很痛苦,小主任永远都是跟我们探讨,你要A,for what,哦我们没有A。Anyway,你打穿一个我们瞧瞧。
呵!打穿。啥也没有,我穿空气给你呀。
这就是我第二个痛苦之处,我终于认清,这个项目proposal,是没有方法论,没有开展方式,就只是画了一个饼给客户,说我要给你一个好东西,有了这个好东西,你就无敌了。这个好东西长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用来干啥也不知道,是东西还是西东也说不准。
让我意志整个瓦解的是有一次,我们见分管部长,那温柔善良的部长问卡卡,你这个干部项目啊,当初我就不想批,是你花了半天时间劝服了我。但是你现在能不能给我看看,这个画像大概是长什么样子呢?我当时坐在跟部长中间隔了一个花坛距离的桌子对面,眉头皱成了麻花,我这个时候,100%的确信,我当真是进了一个骗子的局。
荒谬透顶,原来立项可以是不解决甲方问题的,项目拖期是可以甲乙双方从上到下四个月都不着急的,骗子是可以不被雷劈死的。
最后一个痛苦之处,也是贯穿始终的,我对于卡卡的唾弃。我也算是从一而终的刚,来之前听J说卡卡人来疯,之前team building逼隔壁部门女生喝酒。所以第一顿出去吃饭,问我喝啥,我挑挑眉,说可乐。L仿佛生怕卡卡多说什么,赶紧叫来服务员,问我要几罐可乐。明明做好了撩起袖子怼他的准备,一下子扑了个空。害我当天晚上,非常馋他们的生啤酒。
后面就是数次在内部讨论里,我挑战他的专业度,基本上他说啥我都是满脑子的问号写在脸上,嘴里小声叨叨说TM他到底在说啥?有一次,不知道讨论什么话题(日常也是没有主题的状态),L说企业里的关键员工和高管要设定继任者,这个时候卡卡要展现他CEO顾问的气质,说不,一个企业里,每个员工都要有继任者,你说扫地阿姨就不需要继任者吗?扫地阿姨也是不可或缺的!我用眉毛打了个问号,戳到了会议桌中央。他恬不知耻的问我,说XX你说呢。我一脸无知的回说,反正我是没资格有继任者的。
到了10月中,我应该是抑郁到了极点。
每天打车上班,坐一天,打车下班,叫外卖。中间穿插着百无聊赖精神崩溃给上海的朋友们电话求助。我觉得命运是在肆无忌惮的开我的玩笑,我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关在这个东北边陲的厂区里,面对一群无聊无耻的大老爷们,吃不到火锅麻辣烫,看不了时兴电影和综艺节目,每天就是一个字,熬。
我会枯萎的。
然后我就开始要反击了,刚开始,就是做人设铺垫,不经意的下班路上,露出张牙舞爪的流氓面孔,说反正我上没老下没小无牵无挂,惹毛了我就不干了。
然后就是转变工作态度,读了一本心理书,拿卡尔当作人生的考题,就两个字,不动怒。之前还到处讨教别家方法论,想要凭一己之力交付哪怕一半的大饼。接下来,我也开始装死,反正PM不是我,客户和PMO盯的都是你卡卡,我急的肝火旺盛那又何必。于是,当卡卡成天的躲在酒店不出现在客户的时候,我就像弥勒佛一样坐办公室一整天,下班就笑眯眯的走,说反正就这样呗,敌不动我不动。L闻言说道,哦哟,谁是敌,卡卡是敌吗?我摇摇手指头,说好问题!
后面就是故意挑衅了。我去接了一个新的项目需求要回上海见客户,我跟他像模像样的请假,当着一桌子的人的面,说卡总,我得回去见客户。他说你等我考虑考虑,我说你尽快哦,你不同意我就得去找老板了,你觉得老板会不会同意。我那时候姿态是盛气凌人了一些些,我甚至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对他一顿掀底牌的操作。说我反正底限的底限也想好了,我也算是跟你这个PM沟通过了。我那个时候的心态,可能一半是放空炮,我想着,他如果信了,至少也稍微着急一些,不会这么占着茅坑不拉屎。
哪知道,天选之子,就这么命好。突然上天砸了一个项目,迅速把我从东北解救回来。
这一波操作,我都服气自己!
首先,意识层面,要把自己和人渣切分的清清楚楚。是有一些场合,我不得不承认,卡卡那套一本正经的指点江山的套路,是厉害的。但是,道不同,不一起耽误功夫。项目组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出,卡卡是个职业骗子,随时甩锅侠,但R不敢或是不会拒绝,T就是不做事不惹事的社会人,每天深夜喊二人和L去房间,名曰讨论,实则中年男人排解孤独,吹过的牛那是飘满了整个黄浦江,什么XX项目融资上市,在XX做过的上亿的项目,年轻的时候为儿子打老流氓,长的像20岁明星一样的老婆,数不胜数。但是这些段子从不是在我面前说的。谁说专业拆台,不是一绝永患。有一次,他尝试在白天开口要book我进午夜陪吹牛大军,我大惊小怪的嚷嚷,不是吧卡总,喊女下属晚上进房间,我会告你的。
摊手,就是这么单刀直入,我噎不死你。
其次,披上“小女生”的黄马甲。日常有很多时候,在他夸夸其谈,高屋建瓴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皱眉头,问他到底在说什么,您的洞见我听不懂。或者就坐在座位上没来由的叹气,他问咋了,我就直说太抑郁了,要不你跟老板说,我太差了达不到你的要求,把我放回去吧。一直到最后一天他和L找我最后一次试探,看我是不是铁了心要off这个项目,我就枕着头,哀愁的看着他们说,我真不想在这30岁生日,再这样我可能要得抑郁症了。这“小女生”的面具,我用在我的场外助手——另一位救我于水火的高级经理身上也是炉火纯青。明明是我谈的项目,全程一直说,陈哥拜托你了,都听你的,谢谢陈哥,啊呀快把我从东北救回来,那一口一个陈哥叫的我都抖索。本来也没对他抱多大期望,谁成想,中年男人之间居然有暗藏的小九九,就这样没有经过老板,私下把我移交了。不知道陈哥有没有发现,回上海的我,喊东哥没有那么上扬了,每一声陈哥都是深沉的。
虽然我这次侥幸虎口脱险,我也发现了自己嘴上狠心里怂,步步为营的路上排演了各种可能性。等到那一天他终于放手让我回上海,我简直不相信我就白捡了这个便宜,24小时内,心情经历了小窃喜、小慌张、大慌张、大欢喜、惴惴不安。说实在的,我其实并不怕任何结果,我过度准备了子弹,甚至都没有发挥我的八成功力跟他真枪实弹的干一仗,我也不觉得把我扔回上海我会受到什么工作方面的惩罚。我现在能想到最害怕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可能会尴尬。
我连尴尬都怕,我真是白瞎了这一口铁齿铜牙。
要说这个项目让我学会了什么,除了对我所处的这个行业有了更现实的认识,另一方面,却也从根本上重构了我的自信心,我想我以后可以更笃定的扮演一个一本正经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