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旅行的经历
查看话题 >云南有座山叫景迈山,山里有个人叫宝哥


初见宝哥是到达云南孟连的第二天,孟连作为边防小镇,距离缅甸仅仅50公里,好像是跨过一座山头就能抵达另一个国度,这让我觉得十分新奇。也正因为是边防小镇,让我们这些外来的旅客行走动起来并不容易。
来之前萌总再三强调要做核酸,飞机刚一落地,我第一眼就被当地人黢黑的肤色吸引到。那种黑就像巧克力融化之后泛出的点点油光,低调到细腻,又黢黑到发亮,一种乡土味的肤质。
我就被两个具有这种肤色的官防兵拦下来。他问我是干什么来的?按照萌总之前的交待,我说我是茶商来的。他还看了看我的身份证,然后就放我出了机场,在进孟连之前又是一番手续。
到达的第二天又要办理其他的出行证。我们站在办证小站的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宝哥这个名字才算第一次出现。萌总并不十分走心地着急着。他说:宝哥真是气死我了。可我看他的表情分明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大概只是纯粹想吐槽一下当地人。
他说:跟当地人做事情太累了,永远都是好的好的,第二天打电话过去问事情办得怎样了,回答都是在睡觉。逼急了跟当地人生气,当地人回以一个淳朴的微笑,连气也生不起来。
不仅想办事的生不了气,当地人根本就不会生气。我想一个不会生气的人,心里得有多干净啊。又约摸过了十几分钟,我看了看路上结着红红果子的高大树木,又望了望稀少的行人,毫无节日气氛的样子,心里感慨孟连真是个干净又静谧的小镇。
宝哥终于到了,那身发黑油亮的肤色,是当地人最显著的标准。宝哥冲我们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白白的牙齿在肤色的映衬下显示出宝石一样的光泽。还有那双眼睛,只有黑与白,再无其他。淳朴得不像社会中的人。宝哥的确不混社会,他是属于景迈山的,与古老的茶树林一样,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朴素和不善言谈。

宝哥是我们这趟行程的一个司机,好像是有一整天吧,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我一开始也并没怎么注意到这个黑戳戳的当地人。直到第三天我们上山去了他家。
走进宝哥的家好像完全是猝不及防,我们在山路绕了很多圈之后,车子停在一个村落的石头地面上就到了宝哥家。宝哥家看起来很像一个高脚楼,傣式的那种,但一楼并不完全没有建筑,一楼的西侧可能算是一个客厅,中间摆了一张很大的用一整块大木头做成的桌子,这是客厅亦是茶室,最西的一面墙上摆放着很多茶饼,很有些气派,巨大的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是宝哥用来做茶的地方。


一楼的东侧没有房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最东侧是个厕所,还有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整座建筑全木质结构,据说造价百万以上。北面穿过一个短短的过道是一间厨房,宝嫂正在准备晚餐。见我进来,不免笑笑,厨房中间我见到了一个傣氏火堆,上面驾着炉子,可见是经常用的,我问宝嫂平常做饭是在这个炉子上吗,宝嫂说是的,但是来不及的时候就用煤气炉,她顺手指了指窗户旁边的大家伙,看起来我们这些人的到来,让她们的生活节奏不免快起来。
当我参观完厨房回来时,一圈人已经围着大桌子在喝茶了,准确来说是围着宝哥。宝哥泡茶的手艺十分娴熟,一点都不像在孟连、在龙摩爷时略显拘谨又木讷的宝哥,似乎放松了很多,也愿意跟我们讲一些茶的知识。我们喝了很多茶,美人(一种红茶)、生普、熟普,第二天在宝哥家又喝到了回味无穷的茶花茶。每一种茶都有每一种茶的味道,或浓烈或清淡或甜香,很想带一些茶花茶回去,宝哥却说没有,熟普也没有,后来宝哥说他的叔叔家有。
在西双版纳的时候,宝哥把两斤熟普交给我,我问他多少钱,宝哥瞪着乌黑的眼睛回答我:不知道。

那天在他家喝茶,一群人要了很多茶,宝哥却没办法算清楚账,还是由同行的火塘总充当了临时会计才算搞明白。我们都在怀疑宝哥的生意到底都是怎么做成的。
宝哥家收拾得利利落落的,我想那是宝嫂的功劳吧。那边的每家每户几乎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只有一些小孩子,挂着鼻涕,趿拉着拖鞋,身上到处都是泥和污渍。宝哥也有两个泥猴一样的孩子。大的叫艾源斌,小的叫倪钉。布朗族是没有自己的姓氏的,家里的小孩都是按照排行来叫,比如艾源斌这个名字,艾源是老大的意思,斌才是名字,老二就是倪,名字是钉。宝哥叫倪保,所以宝哥应该是家里的老二来着。



布朗族似乎是女人当家,小孩没有姓氏,成年男人去女人家里当倒插门也是很常见的事,比如宝哥就是”嫁到“宝嫂的芒景下寨村。我看宝哥的样子,倒插门当的十分满足。宝嫂勤劳又很懂操持,穿着一身民族服装,显得婀娜又大方。

第二天是一早上的雨,下得十分大,那雨水冲在路上哗哗哗得,在石头路上形成了一条条奔涌急速的小溪流。同行的小伙伴说,他们的路造的十分的懂工程,没有一个地方有积水的。的确是,大雨过后,路面除了湿润,与晴天并无二致。

大约是下过雨才去摸的鱼。我对稻花鱼最早是从《舌尖上的中国》积攒了一点印象。脱了鞋子下到水田里,我连鱼长啥样都没看到。据说艾源斌是捕鱼小能手,但是那天艾源斌嘟着小嘴责怪我们这群人太过吵闹,唧唧咋咋,把他要捉的鱼全吓跑了,倪钉也是一脸不满,从下一块田地捉到上一块田地,颗粒无收。



宝哥一开始坐在岸上打电话,待我们这群人在稻田里戏耍够了,他才拿了电枪下水来。原来捉鱼不是用筒子,而是先把鱼电晕,再捉起来就容易多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下过水田,那时候家里有一亩四分的地,为着那块地,每一年全家老小要齐下水去插秧,连我这个小小的人儿也得给大人们递递水壶,倒倒茶。种田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宝哥家竟有十几亩地,还不能撂荒。在西双版纳的时候我问宝哥,这么多地是全村人一起种吗?宝哥说是雇人种地,采茶也是。现在,这种互帮互助的农村生活,在偏远的少数民族也是不存在了,只是万幸,这里的人还完整保留了云朵一样的淳朴。

也许是太久没有让双脚踩到泥土了,猛一下水想到了一组成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什么事能够无法自拔呢?其实这种事特别多,比如爱上一个人,比如养成一些坏习惯。
正与反重力艰难得对抗着,却听到萌总说,旅行的目的除了风景,也要重拾一些感受力。脱下鞋子去感受脚底与泥土缠绕的感觉,那才是旅行的意义啊。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萌总是个正儿八经的作家,当他拿起相机我又感觉到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摄影师。当他开始玩耍我又觉得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大男孩,当他开始谈梦想我又觉得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理想主义者。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面,每一面都那样的正儿八经和像模像样。
玩耍够了,在岸上等宝哥。“宝哥,宝哥,够了,鱼够了——”萌总一着急就开始喊宝哥,喊了大约三四回,每回宝哥头也不抬继续捉鱼。他又继续喊:“宝哥,宝哥,够了,鱼够了——”大约宝哥总担心鱼不够吃,他捉了一条,又捉了一条。
好像萌总一喊宝哥,宝哥就能进账一条鱼。这个场景总让我想起莫言小说里西门金龙追赶蓝解放的鬼畜桥段。我总是反反复复记起这些琐碎,再赋予琐碎一些意味,我的嘴角开始上扬,我觉得很有意思。快乐真的不一定跟爱的人做什么,而是有没有那么一刻被生活打动。

两个孩子等的不耐烦了,小的开始上树采番石榴,他抱着五个番石榴对我说:给你,给你。我伸开两只手,从倪钉手里接过番石榴。嫩黄里带着飘香,像五个漂亮的野鸡蛋。
泥猴又上树了,倪钉又摘了番石榴交到我手里,他和宝哥一样,总觉得什么东西给客人都不够。
艾源斌也没闲着,他开始追大鹅了。云团一样洁白的鹅子们,原来排着队,没心肝得叫着,姿态优雅而闲适,见到孩子狂奔的气陷,立刻扑棱起两只巨大的白翅膀,像飞像跑得逃命起来。


我总觉得摄影师是最接近作家的职业。大概都因为内心柔软吧,容易被身边的事物所打动。在画面形成之前就准备好了献祭出感受力。所以我想这是萌总能把摄影师和作家都当得像模像样的原因。
午饭过后去了哪里不记得了,好像是去了《一点就到家》的拍摄地,萌总在村子里搭讪了一户开茶室的人家。





六七个人大喇喇进到茶室,大喇喇喝起茶聊起天来,我以为总要付一两个铜板,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结果萌总说一句:谢谢噶~茶室姑娘笑得心花怒放。一群人大喇喇就这样走了。大概是因为去过太多地方,造就了一身的亲和力,萌总总能恰到好处捕捉到这种让彼此都愉悦的交换方式。

晚餐终于要吃上宝哥捉的鱼了,艾皮哥是这次烤鱼、烤鸡、烤猪的总大厨,实际上在宝哥家的每一餐都是艾皮哥操刀。一度我以为他真的是厨师出身,做的饭太香。我一直以为淡水鱼是有很多刺的,还腥,那鱼肉在玉米杆子星星点点的架烤下,竟然一点都不腥,还没有多余的刺,猪肉也是极其好吃。吃一口米饭吃一口肉,再配点辣子和小酒,抬头看见星空,低头望见火光中泛红的脸,耳边是当地乐队的低吟。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词来描述那个时刻,我大概把自己放逐了吧。放逐在夜幕渐浓的歌声里,放逐在绯红脸蛋的笑靥里,放逐在星空璀璨的笼罩里......


下山之后,久久得怀念着那座山,那些人,那片星空,还有在迷雾中未曾露面的云海。宝哥跟我们来到西双版纳,持续两天晚上都去了告庄夜市,说不上哪里好,也许就是人群聚结和灯光聚结营造出的被热闹劫持的气氛,在里面有一种讨厌的喧嚣,但又觉得十分的安全和适合放松。

宝哥几杯酒下肚,终于又寻回一些在家的松弛。那天晚上我好像问了宝哥许多问题。意外发现宝哥是一个很好聊的人,基本上问什么都能得到最直接的答案,只要持续得保持对一个人的好奇心,我是不怕话题冷场的。
我问宝哥想去看更大的世界吗?宝哥摇摇头。想去城里生活吗?宝哥又摇摇头。我又问宝哥孩子长大了希望他们做什么?宝哥说希望他们做新农人,读大学再回来做茶叶。宝哥说他欠债了三四十万,事后我才知道是给朋友做担保,朋友跑了,留下一屁股债。宝哥跟我说他相信两三年时间可以还完债。宝哥每一次的回答都像在垒桩,把他对于他生活的理解垒的扎扎实实。
我原来以为只有看过世界的人才真的懂得脚踏实地得生活,我确信的是萌总这样找到自己的方式。我认为没有足够的认知,哪种活法都是忍受。我不相信的是这世上有的人真的不需要去看世界,只要守着日子过就能过出一种淳朴的幸福。生命把他们丢在那个地方,他们就长在那个地方,就像一颗草一样,安逸、简单得长大,笑里都是带着古朴的泥土味,似乎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撼动他们那些简单朴素的信仰,或生或死,像他们黝黑发亮的肤色,每一寸都一样,不着什么慌,喝着唱着躺着,日子就这样过完了,似乎生命就该拿来浪费。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打鼓的艺术家依然激情得敲击着对生命的热爱,女人们为着难得的裸露,不愿意早早退场。在告庄,穿着暴露是每个女人的入场券,假使不露点背是很难与这个夜市融合的。

我逛着、吃着、喝着、待着,一时之间,觉得我对这个世界实在陌生。
我的渺小就好像女人后背的那颗痣,它就那样待着,想要努力得闪一闪,总也因为什么事舒展不了。以前我总是凭想象,当我真的去看了他人的世界,我觉得自己的渺小似乎又多了层无言。